他不确定洛伦佐说了什么过分的话,或者有什么粗鲁的行为。

可她似乎并不想再见到他。

距离上次离别已经有半年多了,他注意到海蒂并没有主动给领主写过信,但还是会简短的答复从佛罗伦萨来的信函。

如果洛伦佐这次过来指明了要召见她,也许会强行把她带回去。

在这个念头出现的时候,他竟然心里有明显的愠怒。

这种感情难以解释和分析,也不太像和朋友什么的有关。

青年不愿意往更深的地方去想,却还是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她现在显然比在佛罗伦萨来的更快乐。

等从教堂里返回住所之后,达芬奇踌躇了许久,还是决定带着她暂时避开他。

他不希望她再露出那样的表情,也希望她每晚都睡的安稳而放松。

“——提前半个月出发?”海蒂叉起了炭烤海狸肉,表情有些好奇:“怎么这么早就走?”

达芬奇低头切着橄榄,并不高明的撒着谎:“路上可能要耽搁一些时间,早些走比较好。”

海蒂想了想,扭头看向了专心啃大腿的阿塔兰蒂:“你能帮我照看一阵子吗?可能要麻烦你不少。”

半张脸都是油的少年点了点头,然后继续专心啃肉。

他们在第三天收拾了大概的行李,带着几个仆从一起向费拉拉公国出发。

九月初一到,天气凉爽了许多。

橄榄树结出饱满的果实,栎树和槭树都挺拔而翠绿。

他们一起坐着马车踏上了全新的旅途,两个人在思考着截然不同的事情。

海蒂一直趴在车窗旁把头探出去,在专心观察着路边交错出现的各种植物。

她需要见到类似图鉴里的那种地衣——红色的一串串小果子挂在顶端,深绿色或者发黑的叶面,而且估计并不算显眼。

达芬奇靠在另一边,有些忐忑和不安。

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好像这种擅作主张并不算友好和忠实。

而且他莫名的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她,比如那种色彩的晕染是怎样的技巧,以及她到底是怎样来处理光线的。

可是开口去询问,又怕她觉得自己聒噪而吵闹。

这个问题会不会很幼稚?

她以前回答过类似的提问吗?

达芬奇忐忑的在脑海里把那个问题修改了好几遍措辞,半晌还是闷闷的靠着车厢没有说话。

还是不问了吧。

这种略微有些窘迫的感情亦是从前没有出现过的。

以前哪怕只是问有关硫酸铜蓝的制备,他都能不厌其烦的和她一点一点的抠细节,也从来不感觉会打扰到她。

那种坦坦荡荡无拘无束的心情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如今的任何事情似乎都能间断着让他胡思乱想。

他想每一天都看到她,想和她一起为各种小事笑半天。

可真的坐在她的身边,又好像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如果波提切利在就好了。

他绝对知道该怎么办。

海蒂已经目不转睛的看了接近两个小时的窗外,达芬奇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在跟自己表示无声的抗议。

我现在真有些像个蠢蛋。

达芬奇叹了一口气,还是咳了一声,有些不安的唤道:“海蒂?”

“嗯?”海蒂终于坐了回来,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道:“一起来些三明治吗?”

达芬奇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很快把话题别了过来:“我有件事需要向你忏悔。”

“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有关美第奇来访的事情和她解释了一下。

等他低着头把自己的想法解释完,便有些不敢抬头看她的眼睛。

对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规避麻烦不是件好事吗?”

再说了,人家是为了领主夫人的生日而来,跟她恐怕并没有什么关系。

如果德乔那边早就得到消息的话,也不可能就这么放任她扬长而去。

海蒂拍了拍他的肩,从午餐篮里取出了中午做的三明治,和他一起分享着下午茶。

她翻出了自己复写的那份植物速写,拜托他帮自己一起找找这个东西。

他们之间的气氛似乎又变得轻松了起来,晚上还一起唱着歌去山泉边取水。

等到了晚上,列昂纳多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今天晚上,这车厢里没有德乔和阿塔兰蒂,沿途也似乎并没有什么酒馆客栈。

他们今晚要一起在马车上睡一夜。

海蒂傍晚在山泉旁玩的很尽兴,连裙摆都打湿了一些,这时候靠着随身带着的小软枕睡的很安详。

他原本也可以心无旁骛的在另一侧沉沉睡去,却有些难以放松。

夜晚来临,万物俱寂。

他可以听见隐约的蛙鸣,以及她悠长而轻微的呼吸声。

如同天使挥舞着羽翼一般。

他三十一岁,她二十三岁。

可在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总感觉自己是被包容和照顾的那一个。

月光如同银纱一般拢上了她的侧脸,鼻梁和细眉的形状都被勾勒的古典而又温柔。

列昂纳多静默的看了几秒,忽然马车绊到了一颗圆石,车厢往另一侧晃了一下。

她在沉睡中跟着摇晃了一下,便靠在了他的肩上。

几乎是在这一瞬间,青年坐的笔直而僵硬,整个人都有些慌张。

他没有和女性有过这样的接触,而且也颇不习惯这种被依靠的姿势。

对方显然睡的很香甜,只下意识地调整了一下额头的位置,继续做着好梦。

列昂纳多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忽然开始怀疑很多事情。

他甚至感觉自己一整晚都要这么僵着保持绅士了,连眼睛都只能仓皇的往窗外看——

明明在浴室里已经看过了许多女人的裸体,画起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羞耻。

可他甚至不敢这样亲昵的低头看她。

风信子的淡淡香味伴随着她垂落的长发散了出来,肩头的温热也让他有些呼吸急促。

列昂纳多此刻感觉窘迫而又紧张,两只手也如同接受检阅般放在膝盖上,坐的笔直如三角尺。

对方大概梦到了什么愉快的回忆,还在睡梦中蹭了蹭他的肩头。

他在感受到那个细微的动作时感觉自己的头发都快竖起来了,内心开始祈祷她赶紧醒过来,以及最好在醒后不要误会他是个怎样心思恶劣的坏人。

然而海蒂就这么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夜,直到六点的晨光照进车窗时,她才打了个哈欠缓缓醒了过来。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闻到领子附近有淡淡的无花果树香气,显然不是她惯用的那一款。

海蒂揉了揉眼睛坐正了一些,又打了一个哈欠道:“早上好leo——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对方显然还有些不清醒,但坐姿依旧规矩而笔直。

“不好意思,我昨晚好像是靠着你睡着的。”她失笑道:“你可以放松些了,还请不要生气。”

海蒂明白他对接触异性的不自然,这时候安慰的也非常体贴。

达芬奇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只是有些不习惯。”

昨晚夜风有些冷,他小心地给他们两披上了一条软毯,后来望着月亮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依靠着对方的感觉……很温暖。

他好像也做了一场好梦。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3章

公爵女儿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她有红扑扑的脸颊,长发柔顺而有光泽,是优雅又活泼的小淑女。

在达芬奇到来之前,她便已经出手大方的买下了多幅画作,而且家里也添置了好几座她亲自挑选的雕塑。

公爵夫妇对这个孩子颇为宠爱,不仅给了她最好的教育,而且纵容她如男人一样去骑马射猎,把她培养的健康而又博学。

在这个时代,男性最好的职业选择是神职或者从军,而女性则在出生之后便要接受为出嫁而准备的各种学习——比如纺线与缝纫,又或者是如何烹饪酿酒。

在遥远的东方,女性被裹上小脚被奉之为美,而在费拉拉公国附近的威尼斯,同样流行着让女性穿上二十厘米有余的高台鞋,美其名曰为规避脏污。

这些事物无形的限制着女性的出行,让她们不得不龟缩在家中充分劳动,却不能参与外界的许多事务。

在女性地位逐渐下降的中世纪,有伊莎贝拉这样性格开朗又独立自信的小姑娘,实在是黑暗里的一抹亮色。

海蒂在抵达的第一天,就被她亲切的赠与了好些礼物。

这位小姐慷慨的与她分享了私人浴室,还吩咐侍女送上了一篮沾着露水的玫瑰花瓣。

她喜欢艺术,热爱科学,同时也赞成让女性更多的参与世俗事务。

海蒂在短短几日里教了她一些来自《元素四论》的小常识,又教会了她如何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连带着受到了公爵夫妇的欢迎。

“您是如此的善良和睿智,”公爵夫人温柔道:“费拉拉公国将永远欢迎您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