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五个字音落,病房里瞬间安静了。

霍莫霆看着她,瞧那气势,好像一旦她出口不像样的话,他就会掀了被子过来教训她。

简欢心底那丁点的血气也被激发,不服软地道:“你二哥人稳重又长得不差,而且军衔又高……”

说到后来,她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就没再说下去。

霍莫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硬声说:“你没事跟我抬什么杠?”

简欢转开脸。

霍莫霆还想说什么,他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文件在左边第三个格子里……你让蔺谦联系沈律师……嗯……”

简欢不愿过去收拾床柜上的饭盒,在他打电话的时候就要离开。

她刚拿起包,霍莫霆就望过来,“去哪儿?”这一声质问绝对不是对电话那头的人说的。

而电话另一头也顿时不吱声了。

霍莫霆拿着手机,眼尾扫见她手里的包,蹙着眉冷了声:“问你呢。”

“……回家。”

霍莫霆的脸色缓和了不少,收了视线继续接电话,只是眼角偶尔瞟她一眼。

简欢刚走出住院部,手机就响了。

“还有什么事?”

“明天早上再过来。”

她攥着手机,“我没空。”说着就挂了电话。

简欢拦了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手机又有电话进来,她看了一眼就掐断。

过了会儿,一条短信进来:“你再挂电话试试。”

当铃声再一次响起时,简欢想都没想,掐掉,关机,丢回包里,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下了车,简欢的心情都很不错,有种翻身农奴把主做的畅块感。

她唇边噙着浅浅的弧度,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彦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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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凌玲似笑非笑地说出那番话时,彦景深不可遏制地动了怒,彷如有一团火在胸口熊熊燃烧。可是愤怒过后沉淀下来的却是说不上来的茫然,就像是走入了北极冰原找不到一个出口,冷得他的额头阵阵发疼。

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在他开着车行驶在霓虹灯下时越来越明显。

夜空里骤然绽放的烟火声响令他如梦初醒,方向盘一打岔,车子险些撞在跨江大桥的栏杆上。

他记起简欢的生日就在年底,以前每当彦家忙着过年时,都不会忘记给她准备生日礼物。

在她来到彦家后,在买烟火时爷爷也会特意多买一倍的量,小时候他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点着仙女棒假装去燃她的小辫子,然后笑哈哈地看着她被吓得躲在房间里揉着红红的眼睛哭鼻子,却不敢告诉大人。

副驾驶座上还摆着那份离婚协议书。

他在十字路口打了个弯,车子驶去星语首府之前,先去了丰城唯一一家harrywinston专柜。

柜台上摆满了各色项链、戒指和手链,清一色都是宝石类的,五颜六色的光泽刺得彦景深眼睛发酸发疼,他却连眼睛也没眨一下,一个款式一个款式地否认,然后又嘱咐导购员拿出另一对更昂贵的耳环。

简欢从小就对宝石类饰品情有独钟,这是他无意间发现的一个小秘密。

彦景深一句话也没说,却在离开时带走了专柜里最贵的祖母绿宝石首饰,包括项链、耳环、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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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欢多少能猜到彦景深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原因。

——不是像之前几次一样挽回她,相反的,应该是来给她送离婚协议书的。

刚才她从霍莫霆病房出来经过护士站时,听到她们说7332病房那位大小姐被求婚了,很浪漫的画面,男主角拿着戒指跪在女主角的脚边,在年轻护士们歆羡的描述里越发显得充满绮丽色彩。

简欢上楼的时候没回头看,但身后的脚步声告诉她彦景深也上了楼。

叶知秋还没有回来。

简欢进了公寓反身想关门时,彦景深一只手按住了门,“欢欢,我有事跟你说。”

这是他们今晚见面以来第一句开场白。

简欢站在门边,望着站在门口的他,那淡漠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彦景深的右手拎着袋子,握着的手心里出了汗,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汗,然后就看到简欢松了手,她径直换了鞋进去,他又在门外站了会儿,才脱了鞋光脚进屋。

简欢坐在沙发上,仿佛没看到他进来,给自己倒了一杯开水,慢慢地喝着。

彦景深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了一下。

但他还是坐下来,然后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轻轻地推到简欢的面前,“生日快乐。”

简欢喝水的动作一顿,垂着眼睫,视线落在盒子上。

“这是harrywinston最新款的宝石首饰,刚好是你最喜欢的祖母绿,打开看看。”

简欢没有动,从盒子移开眼看向他,发现他的额头渗出了薄汗:“离婚协议带来了吧?”

明明是他带着离婚协议上/门来,结果却是她干脆利落地开口。

“客厅没笔,我回房间拿。”简欢说着就要起身,却被横过来的手拽回了沙发。

她抬头,彦景深没有看她,他从裤袋里掏出了一张高铁车票搁在茶几上。

简欢低头看去,车票上面是她的名字跟身份证号,日期是后天早上八点零五分。

“最近几天的车票都卖光了,只有早上跟半夜的还有,从这边到高铁站至少需要一个半小时,现在天冷可能起不来,我已经让谭秘书在旁边的酒店订了房间,你明天下午就可以过去住。”

简欢盯着车票没说话。

“衡州煤矿的事情我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警方那边应该不会再为难你,至于那几个绑匪我会想办法让他们在里面呆久点,你不用担心他们会再找你麻烦。”

客厅里的气氛太沉闷,彦景深说着说着就突然安静了,喉咙很干涩,他总觉得自己还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没有交代,可越是拼命地想越是怎么也想不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得他要炸开头一样。

当他以为无话可说时,突然眼眸明灭一闪,因为想到了什么而心头一松:“我已经联系好黎阳那边最好的心脏外科医生,以后如果外婆有什么不舒服,你就带着外婆去找他,这是他的名片。”

拿名片的动作有些急,导致他第一次拿出的是自己的,西装西裤口袋都找了一遍才找到那张名片。

“你不用担心治疗费跟医药费,这些我都会处理好,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大问题。”

简欢没有应答他,犹如入了定的老僧,一动不动地听着他说话。

彦景深从脚边的袋子里拿出了离婚协议书。

“上面我已经签了字,你看一下,如果觉得条件不满意,可以让律师再去改一改。”

他心里还是觉得空荡荡地,他认为自己应该再做些什么,然后他摸出了支票本跟签字笔,修长的身躯微微倾俯,毫不犹豫地就写下了五百万,手指按着支票递过去:“要是不够,以后再跟我说……”

当简欢拿起茶几上的首饰盒朝他扔过来时,彦景深没有躲,甚至连眼睛也没眨一下,这是他欠简欢的,他活该挨这么一下,首饰盒的棱角砸到他的额头,破了皮,很快就渗出血来,染红了他的眉梢。

望着他右脸颊一道从额头滑到下颌处的血痕,简欢的眼圈也红了,刚才那一下她几乎用了所有的力气,泄愤一般,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就这样砸死他算了,在他对她说出这些无耻到极致的话之后。

彦景深的眼睛里像是有什么在闪烁,但看向简欢时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嘴边又勾着一抹讥嘲的浅笑。

“不然呢?我马上又会结婚,你继续留在这里没什么好处,黎阳那边我已经安排好,你的亲人也在那里,回那里去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丰城没有你的位置,离开,对你是最好的结果。”

“明天谭秘书会送你去酒店,晚上陪你在那里过夜,离婚协议书签好你就交给她。”

简欢看着茶几上的车票跟支票:“彦景深,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不会明白为了爱你我究竟付出了什么。”

彦景深喉头一动,握拳的双手又紧了紧,“那就永远别让我明白。”

说完,他从沙发上起身,没去看散落在地上的首饰一眼,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简欢抬头,看着他穿好鞋出去的背影,耳边是重重的关门声,回音在寂静的公寓里久久未消去。

客厅里只亮着一盏光线昏暗的洞灯,简欢抱着自己的双腿坐在沙发上。

有些人你自以为已经看透了,到最后才发现根本不了解他,忍不住感叹原来人可以狠到这个程度。

将近年底,整个城市仿佛进入了不眠夜,烟火不时地绽放在空中。

简欢侧头望着窗外,她的瞳仁里尽是五彩缤纷的烟花,渐渐地,润了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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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欢早上也是被烟火爆裂声吵醒的。

睁开眼才发现自己昨晚居然靠着沙发睡着了,不过身上多了一*被子,应该是知秋给她盖上的。

茶几上的离婚协议、高铁车票和支票,还有茶几脚边的首饰跟盒子提醒着她昨晚发生的一切。

她不知道在彦景深离开后自己静静地坐了多久,久到不知不觉地睡过去,连知秋回来也不知道。

简欢感觉眼睛涩涩的难受,像是进了沙子,起身的时候还有点头重脚轻的晕眩,重新坐回沙发上的同时,她拿过包掏出手机,开了机就有三个未接来电,一个是霍莫霆,一个霍念言,还有一个是外婆的。

她忽然想起昨晚彦景深说的话,他说她的亲人在黎阳,丰城没有她的亲人,也没她的立身之所。

简欢给外婆打了一通电话。

那边一接起,简欢就发现外婆声音的怪异,“外婆,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咳咳,就是有点小感冒,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咳咳!”

简欢握紧了手机,感觉自己的鼻子也堵了,呼吸变得不畅。

“你跟景深怎么样了?再过一些日子就大年三十了,你婆婆年纪大了,很多事你能做就做,别累着她。”

“……外婆,我离婚了。”

电话那一头顿时安静下来,良久,才传来外婆疼惜的声音:“那回来过年吧,你不是喜欢吃八宝糯米饭吗?我让你张叔给你多做几碗,你到了就能蒸着吃。”

挂了电话,简欢在去洗漱前,先翻开离婚协议在最后一页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给这段二十年的感情画上了一个句号。

简欢把高铁车票撕裂丢进垃圾桶。至于那张支票跟首饰,她都收了起来,她没有清高到全部给彦景深退回去,经历过世态炎凉的她比谁都知道没有钱的日子有多难捱,而且就像彦景深说的,这是他还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