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一更】
章节报错
孟双是驾马车的老手, 一鞭子下去后,马车呲溜一下滑出了几里路。
盛言楚摸摸适才摔疼的屁股, 望着他娘越变越小的身影, 盛言楚心中颇为复杂,来嘉和朝十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跟他娘分开。
“小黑!”正愁闷着呢, 突然马车旁边蹿起一道黑黝黝的身影, 盛言楚欢喜的大叫,“孟双大哥, 停一停, 我家小黑来了——”
马车很快停下来, 惯性使然, 马车往前跑时, 盛小黑四爪跟着跑, 在马车停下的那一瞬间,盛小黑一个足下止步往车板上一跃,旋即稳稳的落在车板上。
乍然见到速度这么快的小狗, 孟双不由吃了一惊, 诧异间, 盛言楚撩开步帘紧紧的抱住盛小黑。
盛小黑欢快的摇着尾巴, 嘴里哈气不停。
“好小黑, 你给我带了什么东西?”摸够盛小黑的狗脑袋, 盛言楚解开盛小黑身上的包袱。
打开一看, 是几块裹着野山菌和焖酥鱼的大饼,一摸还有余温。
张郢催的紧,程春娘都没来得及将做好的吃食给盛言楚装上, 等张郢走后, 程春娘立马让盛小黑追了过来。
任务完成,盛小黑汪汪汪的叫唤几声后麻溜的跳下车,盛言楚挥挥手含泪告别。
盛小黑呜咽一声要跟过来,却被盛言楚赶了回去。
“快回去,娘手上有好吃的,我不在家小黑要护着娘哦。”
临走前他拿了很多小公寓里的牛肉卷出来,够他娘和盛小黑吃十天半个月了。
一听有吃的,盛小黑立马扭头往家的方向跑,盛言楚尴尬的缩回头,孟双看着一人一狗这么有趣,哈哈大笑:“你这狗灵性的很,看来你平日里对它极好。”
盛言楚拿了一个卤大肠饼子给孟双,笑道:“小黑还在吃奶的时候我娘就养着了,才巴掌大,如今养了快一年,和家人无样。”
孟双不能理解盛言楚将一个不会说话的狗视为亲人这种说法,但他能尝出饼子的美味。
“这大肠卤的到位,又麻又辣还香。”
春娘锅子铺因为桂氏的原因,开春后没有再开过门,家里现在堆了很多之前盛言楚让柳安惠去外头收的麻椒,麻椒不晒容易发霉,程春娘便将麻椒摊在筛子里用火烘烤,那几日家中一天到晚都飘着浓郁的麻椒气味,程春娘心思灵巧,立马想出研磨麻椒粉的法子。
卤猪下水用了很多麻椒粉,麻椒粉只闻其味不见其影,对那些不习惯麻椒麻嘴的人来说简直是天降福祉。
孟双就是这种,能闻麻椒粉气味,却不能吃麻椒,一顿饭若是嚼到一颗麻椒籽,这顿饭大抵是吃不下去了。
偏偏春娘锅子铺最出名的就是麻辣锅,一筷子下去,总能吃到一到两颗麻椒,这可苦了爱吃辣却不能吃麻椒的孟双。
“喜欢吃就多吃些。”盛言楚又递了一个过去,天气凉,饼子里的肉都是用猪油做的,得赶紧趁热吃。
这些饼子是程春娘特意为两人赶路做的,吃完后两人齐齐打了个饱嗝。
出了静绥城大门,盛言楚摸摸鼓起来的小肚子,挪到门口跟赶车的孟双开启谈天说地的饭后娱乐。
此次去郡城,张郢原是想让黄正信跟盛言楚一道过去,盛言楚一听是嘴巴大做事毛燥的黄正信送他,当即委婉的拒绝。
张郢一琢磨,黄正信性子太欢脱,盛言楚又是第一次见大官,的确该找个稳重的人陪其左右。
然最近衙门忙的很,张郢一时想不到谁适合跟着去郡城,这时孟双找上了张郢。
孟双手下的活比赶马车要轻松的多,但孟双实在受不了家里人天天在他耳边叨叨成亲的事,所以一听张郢在纠结陪同盛言楚去郡城的人,孟双赶紧过来自荐。
孟双会武功,做事稳当,跟盛言楚一样是临朔郡静绥当地人士,送盛言楚去郡守府再合适不过了。
盛言楚也是这么想的,孟双能跟朝廷通缉要犯鬼斧打成平手,可见一路上护他平安到达郡城绰绰有余。
他此行一切都安排的妥当,只是他娘……
“张大人他……”盛言楚愁闷的抻着下巴,“也不知道我娘现在在干嘛?”
孟双略思忖了下,犹豫道:“张大人说话还是能信的,相信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大人定能照顾好你娘。”
“就他?”盛言楚不客气的嘁了一下,“没有黄哥,张大人怕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照顾他娘?
黄正信大事马虎,但起居这种小事做的相当细致,不然张郢也不会从京城过来的时候还将黄正信带在身边。
孟双握拳偷笑:“大人若是听到你这话,定要好生的训一训你。”
张郢的身份众人都不知情,但根据这一年来的相处,大家都看的出来张郢身后的家族已经是个很守礼的大家族,张郢平时浪荡豪放,但对盛言楚这样半大的孩子,张郢总是会自然而然的带出一种大人的威严,然后说着一些本不该他这种二十来岁青年人该说的大道理。
见孟双调侃他,盛言楚一副“随便你去告状”的表情,贱兮兮的道:“孟双大哥分明家中忙的很,却跟大人要了送我去郡城这样的轻巧任务,哼,你若是回去跟大人说我的小话,我回头定要跟孟婶婶说你是为了逃婚才——”
“好好好我不说,你也别跟我娘告状。”孟双举双手投降,无奈道,“一个人活着逍遥自在,搞不清我娘为什么非要我娶妻?”
马车上了官道后越发稳而快,盛言楚从小公寓里拿了顶毛帽子戴好捂住头和耳朵,帽沿往下垂着两个长长的线,线头上缠着两个拳头大小的实心毛球,盛言楚一手握着一个把玩,帽子将盛言楚原本就不大的脸包的严实,远远看上去只能看到车板上孟双一个人,定眼一瞧才能发现孟双旁边那个“球”。
盛言楚坐在一边,一双眼睛不停的张望着路边的风景,积雪融化后,山上的树木争相冒出零星的绿点,点缀在树枝上好看极了。
见孟双烦恼娶妻的事,盛言楚盘腿坐好,笑道:“孟婶婶是不想她百年之后你身边无人相伴罢了。”
孟双再过几年就三十了,嘉和朝男人三十还未娶妻的很少,放在上辈子三十岁没跟小姑娘拉过手亲过嘴的男人简直是奇葩一朵。
盛言楚在心里默默吐槽孟双的时候,压根就没想到上辈子的自己再过几年也要成为奇葩。
孟双叹气:“我身份不好,若娶了平常百姓家的好女儿是害了她。”
盛言楚倒不这么认为:“两厢情愿,何来害人一说?郎俊妇贤,这日子总会过好的不是吗?若人人都像孟双大哥这样杞人忧天,那世上的贫苦低贱之人难不成都不配成亲嫁娶延续子嗣?”
孟双耷拉下面孔,颇有愧色道:“是我想岔了,这世上不如我的人大有人在,我应该知足,至于婚嫁一说,还是随缘吧。”
盛言楚闻声睨过来,孟双长得并不丑,相反目若朗星一表人才,古铜色的肌肤衬着孟双极有男人味,脸上那两道伤疤虽有些影响容貌,但总体没什么大碍,总之一眼看上去就是个大帅比。
只是没接触过孟双的人会认为孟双不太好相处,大概是因为孟双时常板着脸,给人的感觉有点古板不近人情。
“随缘?”盛言楚晃着手中的帽球,吐出一句,“我看随缘都是借口,是还没遇见让大哥动心的嫂子吧?”
“油嘴滑舌。”孟双伸手赏给盛言楚一个板栗子,笑骂道,“你小子一张嘴总是得理不饶人,等着吧,我倒要看看你小子以后会娶个什么样的姑娘回来。”
出静绥的官道过了一半后,盛言楚往车板前边挪了一点,双腿正好悬空在车外。
他摇着腿,满不在乎的道:“我的事孟双大哥就不用操心了,只是大哥得悠着点,可别到时候我都成亲了,大哥还是孤零零一人。”
孟双是真的说不过盛言楚,气笑的双手揉盛言楚毛茸茸的脑袋,两人欢笑一团,这时马儿忽然长鸣几声,孟双下意识的吁停马车。
待车停下,两人立马跳下车,只见不远处的羊肠小道处跑出来一个身穿单薄棉衣的书生。
“两位好汉可是去临朔郡城?”书生一身狼藉,头发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浑浊的泥水,头上的书生帽子歪歪斜斜的戴着,胸前抱着一个半旧的书箱,双手淌着血紧紧的交叉握住。
盛言楚和孟双相视一眼,这里是官道和民道交汇的地方,书生从小道上冲出来,应该是临朔郡其他县城的人,只是这满身的脏污看的不像是滑倒,倒像是和人厮打过。
孟双打量着书生,书生长的很秀气,清瘦颀长,站在山路边似是来一场龙卷风都能将书生给吹倒,虽不知书生为何孤身一人出现在荒郊野岭,但以孟双多年抓人的经验,此人的确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盛言楚也在偷偷的看书生,单拿书生站在那明显受伤不轻还用力的护着怀中的书箱这一点来看,此人应该嗜书如命,总之,是个真书生。
观察完毕,孟双点头道:“我们是要去临朔郡,小兄弟拦车可是要一同前往?”
书生欣喜的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昌余县人士,姓…谭,单字一个讷,化雪后祖宅不幸崩塌,此行我本来是要去郡城投奔远方亲戚的,可惜半道被歹人盯上,险些丧命……”
谭讷边说边从书箱中翻找,找了一会才在一本书中找到一封书信。
孟双绕到谭讷身边,一双如鹰般的眼睛紧紧的盯看着谭讷,转手将书信交给盛言楚检查。
谭讷搓搓冻僵的双手,毫不介意的笑:“小兄弟只管看,不过是封家书罢了,这荒郊野岭的,两位留个心眼理所当然。”
盛言楚挑眉,信上的内容和谭讷的说辞都能对得上,看完信后,盛言楚冲孟双眨眨眼。
孟双趁谭讷不注意悄摸检查了一番书箱,书箱中没有害人的利器,如此,孟双的戒备心终于降了下来。
“上来吧——”孟双扬了扬手中的马鞭。
谭讷冻的发紫的嘴唇扬起一抹笑容,对着孟双和盛言楚深深鞠了一躬,雀跃道:“多谢多谢。”
上了车后,谭讷就着车轿火炉上咕噜不停的热水洗了把脸,见盛言楚盯着他手上的抓痕看,谭讷不自在的捂住几处伤口,缓缓解释道:“那歹人想抢我的银子,我与他交了手,嗐,都怪我没有本事,盘缠被抢光了不说,还落了一身的伤。”
盛言楚将火炉上温着的水壶取下来,给自己和谭讷各自倒了杯春茶。
“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吧。”
谭讷双手接过茶杯,竟不怕烫的紧紧捧着,盛言楚略觉吃惊,谭讷长长吁了口气,将冻的直不起来的手掌伸给盛言楚看,“让小兄弟见笑了,我一路抱着书箱,双手早已冻坏了,若今天没有碰上你们,谭某这条命大概要交代在这。”
谭讷的手掌心冻的发红发紫,尤其是两个大拇指,因长时间端着东西,拇指头那一块显现出一块和其他肌肤极为不同的死白色,如果再不舒缓,一双手肯定要坏。
“泡一泡吧。”盛言楚心生恻隐,起身从行李里找出一个小木盆,倒上热水递给谭讷,“读书人最宝贵的就是一双手,手可不能出事。”
谭讷眼眶微微湿润,“哎”的一声站起来将双手插进滚烫的水中,热水很快就暖了谭讷的双手,不一会儿,两只手终于恢复了健康的颜色。
“还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听小兄弟的谈吐,莫非小兄弟也是读书人?”谭讷目光在车轿内游离,最终定格在盛言楚放在角落处的书箱,书箱上还敞着几本枯燥的书籍,谭讷看了两眼后,不由暗暗吃惊。
面前这人顶多算是孩子吧,这么大的孩子竟喜欢看这种晦涩难懂的书?
盛言楚盘腿坐在暖和的炕上,手里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啜了一口点头:“我姓程,单字一个楚,外头是我亲戚家的表哥,在衙门当差,姓孟。”
他虽然让谭讷上了车还好生款待,但他对谭讷还不太了解,有些东西再没弄清楚之前还是保持距离才好。
“程小弟。”谭讷熟稔的喊,又看了一眼角落的书箱,试探道,“像程小弟年纪这般小就出来游学的可不多。”
游学?
盛言楚咕了口茶,顺着谭任的话说下来:“什么游学,不过是出来玩而已。”
谭任听到这话嘴角微微翘起来,心道这样才对嘛,面前这个毛孩子怎么可能会看那种高深的书,肯定是为了应付家里的人拿来装模作样用的。
盛言楚倚靠在车壁上,随手将书箱上的书拿过来,目光闪了闪,道:“这书是我拿来打发时间用的,可惜我才识不够,很多都看不懂。此去郡城还要一两日,谭兄可要拿去借阅?”
谭讷似乎很满意盛言楚所说的这番话,慢吞吞的放下茶盏擦擦手,接过看了后笑着抬眸:“此书文辞艰涩难懂,难为程小弟看它了,像程小弟这样的蒙童,合该去书肆买一些话本子消磨时间。”
假蒙童·真秀才·盛言楚又咕了一口茶,正色恭听。
谭讷见盛言楚不反驳,似乎心情甚好,捧着书问盛言楚哪里不懂。
盛言楚胡乱指了一处,谭讷定睛一看皱起眉头,深吸了一口气后看了好半天才开口断断续续的解释起文章中的意思。
盛言楚不太喜欢谭讷这种卖弄学识的样子,所以总是有意无意的拿书中的难点刁难谭讷,谭讷根本就不知道盛言楚这般好学的姿态都是装出来的,每每盛言楚问一处,谭讷的眉头就不自觉的拧起。
越到后边谭讷讲解的速度越慢,渐渐的谭讷开始自我怀疑,看盛言楚的眼神也越发的古怪,暗道莫非是巧合不成,面前这孩子对此书不明白的点怎么都是一些棘句钩章?
谭讷怀疑盛言楚是故意针对他,但一抬头见盛言楚乖巧的坐在那倾听,谭讷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拥有这么可爱无辜眼神的孩子,心思应该坏不到哪里去。
和谭讷相处半天后,盛言楚伸伸懒腰走出车轿,外头已经放晴,太阳高高的挂在空中,柔和的光线打在脸上格外的舒服。
孟双在草地上搭建好柴火堆正准备煮点山药鸡汤面,雪水煮开后搅着程春娘早前冻好的鸡汤碎骨一起翻滚,此时锅里香气诱人。
盛言楚欢快的跑过去:“好香哇,我还以为我是在做梦,没想到醒来后还真的有鸡汤面吃。”
孟双抓起面团,手指不停的揪着面果子,瞅了一眼脸上尚有睡印的盛言楚,压低声音道:“如何?可有不对劲的地方?”
盛言楚洗净手,扯了一小块面团蹲在那往锅子揪面疙瘩。
“是书生无疑。”盛言楚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马车,小声道,“跟我说了一上午的学问,瞧着肚子里是有墨水,只不过谈吐略有些孤高自傲,大概以为我真的是不知世事的蒙童,言辞之间处处有训导之意,且有几处说的不太明白,他就胡乱的略过或是瞎讲一通。”
孟双忍住笑,拿筷子搅了搅锅里的汤水:“看来是有班门弄斧之嫌了,不过天下读书人大多如此。只要他是个好的,那咱们捎带他进城也无防,就怕他来历不明,到时候咱们惹一身脏可就得不偿失了。”
盛言楚很是赞同,道:“此人心计不浅,三两句不离打探我身份的话,我只好用了母姓,化名程楚,而孟双大哥则成了我的表哥。”
“留个心眼挺好。”孟双道,“你的名字经此雪灾后,大部分人都应该听说过,若是谭讷知晓你就是盛言楚,怕是会惹出其他不少事,若他是个好的,自然相安无事,就怕他窝藏歹心骗了咱们。”
盛言楚耳朵动了动没说话,将手中的面疙瘩丢进汤里后起身看向马车。
马车里的谭讷刚好掀开车帘看过来,盛言楚笑眯眯的对谭讷喊:“醒了就过来吃些吧——”
谭讷窘笑了两下,其实谭讷早就醒了,适才一直趴在车壁上偷听,可惜盛言楚和孟双说话的声音太小。
吃饭的时候,盛言楚见谭讷饿的咕咕叫,便将第一碗给了谭讷,谭讷没有立马下筷子,而是等盛言楚吃了后才开始吃。
盛言楚默默的将谭讷对他的不信任看在眼里,在之后的几天,盛言楚对谭讷的热情肉眼可见的淡了下来,谭讷却没感觉到不对劲,依旧有事没事拿着书对盛言楚唾沫四射。
几天后,马车终于来到临朔郡城。
进了城后,盛言楚佯装身体不适没有送谭讷下车,谭讷皱着眉头走出马车,以为孟双会跟他告别,然而孟双看都没看谭讷一眼,直接挥起鞭子驾车离去。
马儿四蹄溅起的泥水一不小心打了谭讷一身脏污,谭讷气得站在水潭旁边哇哇大叫,越骂越气,气到后来竟怪起盛言楚和孟双不该这么着急的赶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