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很快谭家宅子里面走出一个丫鬟, 拿手指着盛言楚,“好端端的站这干嘛?”

其实丫鬟想指孟双, 无奈孟双脸上有疤怀中抱着长剑, 丫鬟吓得气场立马降了下来,呵斥盛言楚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姑娘好。”盛言楚将手中的点心篮子提了提 ,笑道, “我是静绥来的盛书生, 听说崔老爷子搬到临朔郡来了?故而路过来看看老爷子。”

丫鬟睨了眼篮子里的精致点心,笑开花:“你说你是静绥来的?倒跟我们家老太爷是老乡, 小书生, 你且等着, 我去问问老太爷。”说着一斜眼, 给门口两个小厮使了眼色。

小厮耸肩拢着袖子点头, 等丫鬟一走, 两小厮轻蔑的看向盛言楚:“这年头书生跟不要银子的韭菜似的,一茬一茬的往咱们府里送,昨儿来一个, 今天又来一个。”

盛言楚眼神微动了下, 抬头看着台阶上的小厮, 慢条斯理道:“书生再多, 也没我这样赶着上门送礼的书生, 你若看不顺眼, 只管现在就打发了我。”

“你!”小厮脸色涨红, 轻咬着牙,“果真是读了点书就张狂!不知所谓的东西!想走赶紧走,走快些。”

盛言楚笑, 毫不在意小厮的轻慢, 对孟双道:“孟双大哥,看来我真的来错地方了,咱们走吧。”

孟双见不得这种眼高手低的下人,握紧拳头呸了一声:“说读书人张狂?楚哥儿在这狂了你什么?你瞧不起读书人直接说便是,何必拐着弯骂人!”

见两个小厮被说中了心思,盛言楚眼珠一转,又添上一把柴火,道:“崔老爷子是举人,又是谭家的老太爷,只是不知他在你们二人眼里是否也是不知所谓的玩意?”

“我何曾说过这话!”小厮咋呼的反驳。

盛言楚冷了脸,干脆大声道:“那不要钱的韭菜书生是我说了咯?”

两个小厮说不过,只能跺脚闭了嘴,这时之前那个丫鬟急匆匆的跑了出来,面有愧色的招呼盛言楚:“是盛秀才吧?我家老太爷有请——”

见丫鬟殷勤的样子,两小厮傻了眼,拉着丫鬟的衣裳支吾道:“怎么回事?老太爷刚还叫咱们见到书生就赶走,怎么又……”

丫鬟用力撇开小厮的手,难堪的对一旁盛言楚挤出一堆讨好的笑容,软言解释道:“让盛秀才看笑话了,之前家中来了一个远方亲戚 ,也是书生,来家里才一天就生了事,所以……”

盛言楚拧起的眉松开,跟着丫鬟往里边走时随口问了一句:“先前上门的书生可是叫谭讷?”

丫鬟一惊:“盛秀才认识他?那人是谭家远房亲戚,老太爷怜惜他过的苦,便送信请他来家中小住,他倒好,来的第一天就对家里的小姐动手动脚。”

盛言楚讶然,看了一眼同样惊讶的孟双,不再多言。

进了前厅看到座上的崔老爷子,盛言楚心下了然,看到崔方仪她娘嫁的正是谭家的人。

“难为你小子来郡城还惦记着老夫!”崔老爷子笑得合不拢嘴,起身拉着盛言楚坐下。

孟双将手中的点心篮子交给丫鬟,随后站到盛言楚身后,崔老爷子目光看过去:“这位不是衙门的……”

盛言楚点头,笑道:“小子此番来郡城是得了卫大人的邀约,张大人唯恐小子远行有危难,便让孟双大哥护小子过来。”

“盛小秀才年幼,出来一趟身边是该找个人陪着。”

崔老爷子面上淡然 ,实则内心惊骇万分,城中之前谣传今年南边雪灾之所以没死那么多人,多半是因为一个小秀才想出了御寒的好法子,崔老爷子知道小秀才名叫盛言楚,可崔老爷子一直都以为是同名巧合,但今天看到盛言楚后,崔老爷子脑袋一下清醒了。

——坐在他面前恭敬有礼的少年正是城中百姓口中的大恩人。

想着想着,崔老爷子目中的慈爱之色愈发浓厚。

“好小子!”崔老爷子笑着站起来拍拍盛言楚尚且不宽厚的肩膀,夸赞道:“老夫的孙儿今年才几岁,如今只会跟在乳母和丫鬟后边捕蝶弄花,他日后如有你三分脾性,老夫死也瞑目了。”

崔老爷子下手没个轻重,拍的盛言楚后背都发红了,他猛咳了两声,崔老爷子吓坏了,忙喊丫鬟上茶压压惊。

这时,丫鬟打开帘子,从帘后走出一个身穿骄阳红的长裙少女,少女脚步十分轻盈活泼,脸上有笑,双手捧着杯茶踩着小碎步往盛言楚身边走来。

盛言楚以为是丫鬟,头都没抬伸手将茶水接了过来,咕了一口后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少女是崔方仪。

“方仪姐姐。”盛言楚赶忙撂下茶盏,笑着拱手,“去年你送我的花种我娘全种在山上了,可惜今年气候不好,好些花苗都冻死了。”

崔方仪比去年要长开了很多,原先有些婴儿肥的脸盘子到了今年不知为何削尖了些,稚嫩的瓜子脸颊上学了时下流行妆擦了点粉,额头应景点了六七瓣鲜艳的花钿,显得小脸上春色无边,乍一看崔方仪就跟天上的花仙下凡似的,这话一点都不虚。

这一刻盛言楚似乎想明白了为何谭讷一上门就做出出格举措的原因,试问有哪个书生不喜欢美娇娘?

“死了无碍,我再给你一些就是了。”

崔方仪眼睛有光,说话间的神态十分乖巧,只见她白皙的小手从腰间取出一个荷包,道:“听丫鬟说有一个盛家秀才上门来了,我一猜就知道是你,喏,这些是我特意为你收的花种,不仅能看还能吃。”

“多谢方仪姐姐。”盛言楚清楚崔方仪对他好是因为自己的表哥,所以对于崔方仪送他东西这件事并没有什么其他想法,然而这一幕在崔老爷子看来,却有了其他意味。

尤其是当崔方仪提出邀请盛言楚去自己后院花园观赏一番,而盛言楚欣然前往后,崔老爷子心湖里的涟漪泛的更活跃了。

两人走后,崔老爷子立马让人将崔方仪她娘也就是谭家现任的当家主母谭崔氏喊了过来,在盛言楚兴致勃勃的跟崔方仪说起程以贵目前的情况时,崔老爷子和谭崔氏则就着女儿崔方仪的亲事大谈特谈起来。

“小是小了些。”谭崔氏搅着帕子思忖,道:“可俗语说得好‘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金满罐,女大三,抱金砖’,那盛家是商户,缺的可不就是咱家仪姐儿这样式能旺家业的媳妇不是吗?”

崔老爷子笑得门牙缝都露出来了,笑完后交代谭崔氏:“这事急不得,仪姐儿才十三,还可以再等盛家小子三四年。盛家小子今年不下场乡试,那就要熬到两三年后,届时他考上了举人也才十三四岁,翻年去京城会试,过了会试再殿试,刚刚好到了娶妻的年纪——”

顿了顿,崔老爷子腰身一揽站起来对谭崔氏道:“只是到那时以咱家的光景未必配的上他。”

谭崔氏紧跟着站起来,面带急色:“爹,既然有这层担忧,要不等会您就跟盛小秀才说道说道?若是成了当然好,若是不成我也好早早的给仪姐儿做打算,您瞧瞧谭家来的那个侄子,举止轻浮,昨天要不是我撞上了,咱家仪姐儿可就要赔给那个玩世不恭的书生了。”

说起谭讷,崔老爷子就怒火中烧,气得拍响桌子:“狡狯的狗东西,赶紧叫你男人将他那侄子给老夫赶走,读了几年书就学张生对仪姐儿花言巧语,就他那半桶水的学问,恐怕还不及张生,张生考□□名对人家姑娘始乱终弃,他谭讷能吗?怕是功名都考不中,一个白身赖哈马也敢肖想仪姐儿,做他的春秋大梦去吧!”

崔老爷子气不过抡起拐杖骂骂咧咧又追到了谭讷住的院子,此时谭讷刚在街上挨了一顿打,披头散发的好不可怜,才进了屋躺下就见崔老爷子举着拐杖带着一帮小厮婢女冲了进来,二话不说就照着他的脑袋打了下去。

谭讷遭了两回打当然不可能忍气吞声,便任由脑袋上的血往下流,如丧家之犬一般告状告到了谭家家主跟前。

“谭家家主不会怪你爷爷吧?”盛言楚弯下腰嗅了一下脚边的花,听到隔壁院子传来的争吵声,忍不住道:“谭讷半道拦我的马车进的郡城,我若早知道他在谭家给方仪姐姐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我是说什么也不会心软带他进城。”

“谭家人性子好,不会怪我爷爷的。”崔方仪笑了笑,从竹筛里挑了朵烘干的□□放进火炉上的茶壶,倒了半杯菊花茶给盛言楚,“盛家弟弟这两日定是忙的很,瞧,嘴边都起了小水泡了,快喝些菊花茶清清火。”

盛言楚摸摸嘴角上的红肿小泡,见状接过菊花茶,揶揄道:“贵表哥看人的眼光真毒,日后方仪姐姐若跟我表哥成了,想必这花茶我是一辈子都喝不完了。”

崔方仪掩起袖子,秀脸涨的通红,看了一圈四周没外人后才敢小声问:“他最近如何了?”

惆怅的叹了声,崔方仪敛容的坐下来,忧伤道:“我与他从未正面说过半句话,盛家弟弟,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表哥他对我,对我可有那份心?若没有,我就不惦记他了,今年我娘隐约有给我说婆家的意思。”

一听这话,盛言楚顷刻没了品菊花茶的心思,正色道:“贵表哥见方仪姐姐第一眼就上了心,只是碍于世俗不好跟方仪姐姐说,左右我年岁小,我给你们传话便是了。”

崔方仪一双眼睛中尽是笑意,将面前的花煎饼子往盛言楚跟前推,促狭道:“难为你做中间牵线的红娘,事儿若成了,别说吃花煎,我就是将满院的花都给你也心甘情愿。”

盛言楚含了一口花煎,吃的满嘴喷香,两人在花棚里和谐的一幕很快就被门口的丫鬟胡乱传到了崔老爷子跟前,丫鬟压根就没听到盛言楚和崔方仪的谈话内容,只挑拣两人欢乐吃花煎饮茶的那部分说了,崔老爷子一听,暗道孙女这么快就跟盛言楚闹成一团了?

崔老爷子一边觉得孙女有些不矜持,一边又觉得盛言楚这样的孙女婿百年难遇,如今碰上了可不得抓紧?

纠结下,刚打了谭讷一顿的崔老爷子让丫鬟将盛言楚找来。

崔老爷子是举人,说话很讲究,听闻盛言楚认识谭讷后,崔老爷子就用谭讷开道,忿忿不平的讲述谭讷对崔方仪起了坏心思,边说边观摩盛言楚的神色。

盛言楚能有什么表示,他对谭讷的龌龊行为是感到不耻,但崔方仪和他之间顶多算是姐弟关系,让他痛骂谭讷一顿当然可以,至于生气憎恨谭讷肖想崔方仪的这种吃醋行为他不可能会有,要有也该他贵表哥有。

崔老爷子说的口干舌燥,见盛言楚不过是骂了谭讷几声败怀读书人名声的话后就没了表示,顿时瘪了气。

难道盛言楚对孙女没意思?崔老爷子眯起老眼,决定铤而走险问个明白。

“盛秀才家中可定亲了?若没有,老夫孙女今年芳龄十三——”

这话一出来,盛言楚直接噎住了。

“我只当崔大小姐是姐姐……”

眼瞅着崔老爷子的脸沉了下来,盛言楚赶忙补救:“方仪姐姐人美心善,是小子配不上。”

崔老爷子以为盛言楚脸皮薄不好意思说亲事,撸了把胡子 ,笑道:“老夫说你配的上就配的上,你若应了此事,这趟你回家老夫跟你一道回静绥,你娘那边老夫来说。”

盛言楚深吸一口气,崔老爷子不待他说话,拉着他的手和蔼的拍拍:“我家仪姐儿女红厨艺样样都出色,上敬老夫和她娘,下亲兄弟姐妹,虽比你大三岁,但这年头有些富贵人家就喜欢女大三的兆头呢,日后嫁进了你家,你家里的生意她还能帮着打理,省得你娘一个人操心。”

“不行不行。”盛言楚赶紧抽回自己的手,趁着崔老爷子怔楞中,他快语道,“方仪姐姐虽好,但无奈佳人心有所属,小子怎好夺他人之好?”

“她属谁了?”崔老爷子鄙夷了往外边看了一眼,气得吹胡子瞪眼,“许谭讷了?这不可能!仪姐儿昨儿还说呢,最烦的就是油嘴滑舌的书生!”

崔老爷子恨不得隔壁的谭讷听见这话好收拾包袱赶紧走人,谭讷还真的听到了,站在墙边的谭讷脸色黑如浓云,气不过抬手捶向墙面,墙丝毫没反应,倒是谭讷痛得缩在墙角哀嚎连连。

盛言楚耳朵尖,听到谭讷的痛呜声忍不住笑开。

“你小子果真不想娶仪姐儿?”崔老爷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若面前少年真的对孙女有情,明知骚扰孙女的书生就在墙外却无作为,可见盛言楚对孙女并非有男女之情。

盛言楚抖着胆子摇头:“小子年岁尚好小,娶妻事宜不急于一时。”

崔老爷子想说崔方仪也不急,盛言楚丝毫不给崔老爷子喘气的机会,一口气道:“小子有一个从小一块长大的表哥,叫程以贵,不知道老爷子您可还记得他?”

“程以贵?有点耳熟。”

盛言楚趁热打铁,帮崔老爷子回忆道:“去年他去过崔家,还跟您进书房写了文章,您夸他是个可造之材来着…”

“是他?!”崔老爷子想起来了,一脸慈爱道,“那孩子是还不错,比另外一个要谦逊,懂进退知礼仪。”

另外一个是陆涟。

才一年而已,陆涟早已不知所踪,盛言楚后来回怀镇打听过,陆涟疯了后没有回陆家,陆家人找了好几个月也没半点消息,后来陆家跑到孙家大闹了一场,据说把孙福妞的婚事搅黄了。

“您觉得我表哥如何?”盛言楚见缝插针。

崔老爷子双手搭在拐杖上,闻言耐人询味的睨过来:“盛小秀才是想给老夫的仪姐儿搭鹊桥吗?”

盛言楚连忙躬身道:“小子不过是想成人之美罢了。”

“成人之美?”崔老爷子瞳孔骤然一缩,闷哼道,“你莫要说仪姐儿心仪之人就是他!”

盛言楚笑而不语,因为崔方仪在门外听到这话急忙推开了门。

后续盛言楚没有再掺和,只知道崔方仪从崔老爷子屋子里出来的时候眼角蓄着泪,但总归是笑着走出来的。

“成了。”

坐在凉亭上的盛言楚拍拍手,对孟双道,“这桩亲事花了我三两多银子,等回了静绥,我得找贵表哥讨要回来。不对,我给他两牵了红线,他还得给我喜银才对。”

越有钱越吝啬,盛言楚将这句名言贯彻的很到位。

崔方仪的丫鬟往凉亭端了一道又一道好吃的点心,孟双大着胆子捡起一块嚼起来,笑道:“楚哥儿明明是做成了一桩美谈,如今说这种话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这你就不懂了吧?”盛言楚咬着腮帮子,道,“亲兄弟都要明算账,何况我为了贵表哥还遭了谭家门口那两个小厮的怠慢,我找表哥要点喜银又怎么了?一点都不为过。”

“你这嘴果真会强词夺理,”孟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看了眼盛言楚手里捏的花煎饼子,催促道,“赶紧吃吧,吃完了咱们早些回去,你不是还想去书肆看一看吗?”

有了‘梅自珍’的书单后,盛言楚想着回静绥前一定要到临朔府学附近的各大书肆逛一逛,经孟双这么一提醒,他三两口将手中的花煎饼子咽了下去。

吃完后,盛言楚去跟崔老爷子告别,崔老爷子话里话外问了很多有关程以贵的事,末了还打听了程家庄的位置。

盛言楚面露喜色,对着崔老爷子好好的夸了一顿程以贵,临走前,盛言楚补了一句:“贵表哥有上进心,这几年读书尤为的刻苦,为了挣一个好前程,今年的院试说是要下场试一试。”

崔老爷子一听精神大振,老人家当然喜欢敢于拼敢于搏的年轻人,摆摆手送走盛言楚后,立马喊来谭崔氏说起程以贵。

刚从崔老爷子的院子出来,盛言楚就跟谭讷碰了头,谭讷被崔家小厮打的鼻青眼肿,此时半闭着一只眼傻愣愣的盯着盛言楚:“他们喊的盛……小秀才就是你?”

‘小秀才’三个字咬得格外的重。

盛言楚背着手看过来,谭讷不敢置信的上前一步,孟双下意识的将盛言楚挡在身后。

谭讷这会子脑袋嗡嗡叫,羞愤难当的指着盛言楚:“你不是蒙童吗?什么时候成秀才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蒙童了?”盛言楚悠悠的推开孟双,看向肿的跟猪头相似的谭讷,好笑道,“从头到尾都是你自认为我是一个不知事的小孩罢了。”

谭讷一时无言以对,的确是他先入为主将盛言楚这样的小孩子当成了才开蒙的孩童。

“就算你是秀才,但你也不能娶仪姐儿!”

盛言楚一走,家里的丫鬟就开始嚼舌根子说崔方仪要许人家了,谭讷舍不得那样的尤物被他人占了去,因而强撑着痛楚追了上来,没想到这人竟然是盛言楚这个小孩。

盛言楚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瞥了一眼厚脸皮的谭讷后就是一顿臭骂。

“不长眼的东西,方仪姐姐也是你能肖想的!”

“才来谭家一天就惹的崔老爷子生气,你还指望娶人家的孙女?敢情你不知道你在人家眼里有多烦人?”

“这会子跑到我跟前叽叽歪歪有什么用?若你有心,合该回去将你的圣贤书好好的读一读,学一学什么叫君子端方,而不是见到美娇娘就没皮子没脸的往上扑!“

盛言楚好久没这样爽快的骂人了,骂了谭讷后,他这两天在郡守府积攒的恼气一下烟消云散,懒得看谭讷被骂后挂不住脸面的样子,径直招呼孟双走了,徒留谭讷面色苍白如纸的站在原地。

“谭书生。”

谭讷刚到谭家的时候,谭家家主和崔老爷子都很客气,命家里的人都喊谭讷为少爷,谭讷听了几声少爷后就飘飘然了,游园时对崔方仪言语轻薄了几句。

经此一时,谭讷一下从谭少爷跌成了谭书生。

谭讷站在那咬牙切齿的瞪着盛言楚远处的背影,丫鬟走过来撇撇嘴,又喊了一声:“谭书生,别看了,那位可不是你能惹得起的人。”

谭讷厌烦的道:“不就一个秀才吗,有什么了不起的!谭某过两年定要将秀才名头拿到手。”

“一个秀才?”丫鬟翻了白眼,“谭书生说的轻巧,人家盛秀才过了县试成为案首直接提名做了秀才,你能吗?”

说着丫鬟上下打量了一眼谭讷,无语道:“谭书生如今还是白身吧?既如此就别丢人现眼了,盛秀才现在是郡守府的红人,看到他身边的侍卫没?那可是静绥县衙鼎鼎有名的大官差,能使唤官差做小厮的秀才天底下有几个?”

“郡守府的红人?”一堆话里,谭讷就只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红着眼揪住丫鬟,“他到底什么来头?为何又跟郡守府扯上关系了?”

“放手!”丫鬟慌忙跑的远远的,啐了一口:“怪不得老太爷说你闭门造车,你有幸跟着盛秀才一起进城,竟然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话落,丫鬟觑了言谭讷身上的新衣,冷哼道:“果真是个不知好歹的读书人,你身上还穿着盛秀才献上来的鸭绒夹袄呢!”

“鸭绒夹袄?盛秀才?”

谭讷如遭雷击,好半晌才踉跄的往地上一跌,旋即又哭又笑的捶打自己:“原来他就是盛言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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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崔家后,盛言楚带着孟双在临朔府学那条街上游荡,这一条街足足有九家书肆,且每家格局都比静绥县的大,一进书肆,盛言楚整个人就跟海里的鱼儿一般畅快。

为了多买几本塞进小公寓,盛言楚找借口打发孟双去别的地方玩玩,孟双是个粗人,让他批几封书信可以,但整日对着满墙的书简直比去大街上巡逻还要辛苦。

盛言楚一开口,孟双麻溜的拿着剑到隔壁食肆铺子觅食去了。

孟双一走,盛言楚赶紧拿出书单,然后像个刚出笼的小鸟一般,一家一家的书肆逛,逛到书单上的书他立马就买下来。

唯有买了书后,盛言楚才能体会到嘉和朝培养一个读书人的成本有多高。

他买的书,低一点的要几百文,贵一点的要好几两,才半天的功夫,他就送出去了几十两。

‘梅自珍’书单上的书前半部部分很常见,后边有十几本没买到,盛言楚不甘心,便在书肆留了字条,以后书肆若是碰上他想要的书,希望书肆的掌柜的能将书寄给他,银子方面都好商量。

掌柜的见盛言楚一口气买了好多书,便多嘴问了一句盛言楚的名号,一听盛言楚的名字,掌柜的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开怀大笑道:“盛秀才是咱们临朔百姓的大恩人,但凡您要的,我定让人帮您找来!”

书肆此时站了不少书生在那看书或者抄书,听到掌柜豪放的话语,一行人顿时跑过来跟盛言楚打起招呼,见盛言楚是个十来岁的孩子,有几人起了疑心,借着做诗对词的空隙考问起盛言楚。

盛言楚早就想跟府学的书生切磋一番好看看自己的不足之处,见状不慌不忙的跟几位书生对起诗文来,一来二去,几人终于信了面前的少年就是静绥那位盛秀才。

等孟双吃饱喝饱找上盛言楚的时候,盛言楚早已跟府学的书生打成了一片。

这一天过得十分充足,书生们拉着盛言楚做了两次诗社,又迎着冰凉的春风游了一回湖,到达湖中亭子后,盛言楚有幸和府学的先生们对饮了两杯,可谓是受教颇深。

回到客栈后,盛言楚连洗漱都顾不上了,累得倒床直接沉沉的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天,盛言楚的生活依旧多姿多彩,某一天还进到府学溜达了一圈,然而这样幸福又充足的日子很快就被打破。

这天天一亮,盛言楚穿好衣裳准备沿着后街跑两圈,刚出门就被卫敬的侍卫请到了郡守府。

自从跟夫人杜氏想到一块去后,卫敬看盛言楚的眼神就变得格外的和蔼可亲,这不卫敬亲自站起来给盛言楚摆好了碗筷。

盛言楚脸上冒着虚汗,惶恐的站起来却被卫敬的大手按回了位子。

“我让人跟孟双打听过了,听说你有早起慢跑的习惯,所以我特意让人在客栈门口等着你,想着让你来府上吃口热粥再活络筋骨。”

卫敬体贴的连‘本官’都省掉了,白粥拿给盛言楚之前,卫敬还吹了吹:“慢些吃,小心烫。”

盛言楚此时此刻想杀死孟双的心都有,但面上还要扮成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双手接过粥碗。

在卫敬灼热的目光下,盛言楚将碗里的粥吃完了。

卫敬明显跟杜氏一样没养过孩子,只一味的将好的东西往盛言楚跟前摆,从来没考虑过盛言楚那小小的胃能不能装下。

就在卫敬准备给他盛第四碗时,盛言楚鼓足了勇气说了声“不”。

卫敬失落落的放开勺子,盛言楚打了个嗝,缓缓起身道:“多谢大人款待,学生真的吃不下了。”

卫敬想起还在厨房忙碌的杜氏,略一思忖,试探道:“真的不能再吃一些?”

“大人,我真的不能再吃了,再吃……”盛言楚摸着肚子难以启齿。

卫敬遗憾的喊来丫鬟,道:“去跟夫人说,豌豆糍饺,腌笃鲜,还有冷蒸蛋皮,百花仁拌鲜豆腐汤以及油小鸡都别往这端了……嗯,让夫人包一盒青梅和橘饼过来。”

说着扭头对盛言楚道:“听说你这两日和府学的书生玩的开,既有诗会,得配点心才好,你再过去和他们玩闹时,就请他们吃点郡城有名的青梅和橘饼吧。”

盛言楚连拒绝的话都没得说,丫鬟将青梅和橘饼拿给盛言楚后,卫敬突然借口有事‘赶’盛言楚走了。

一手提着青梅,一手抱着橘饼,吃的小肚子微挺的盛言楚就这样冷不定的出了郡守府的大门。

被卫敬请到郡守府吃早饭的事接连发生了好几天,卫敬陪着盛言楚吃过饭后,既不谈公事也不聊私事,总之,等盛言楚吃完后,卫敬就二话不说让人将盛言楚送出了郡守府。

终于有一天盛言楚忍不了,当着卫敬的面没有动筷子。

他真的受够了卫敬这种温水煮青蛙的熬人作法。

见盛言楚像个小孩子似的耍起脾气,卫敬一点都不生气,相反觉得这样的盛言楚才更像一个十岁的孩子。

“无事献殷勤…”盛言楚咳了咳,硬着头皮道,“大人有什么事让学生做,只管说就是了,无须这样……”

卫敬肃穆的面容柔和了几分,眉头一挑:“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些天城中风言风语不断……”

盛言楚何尝不明白卫敬的意思,郡城府的一举一动都被百姓们看着,他每天早上被郡守府的人毕恭毕敬的请进去早就在百姓圈里传开了,这些天府学的书生们看他的眼神都有了变化,有几个和他玩的好的,私底下竟悄咪咪的喊他为郡守家的公子。

他烦的想跟那帮人大吵一架,他越生气那些人就越不嫌事大,说他是恼羞成怒,后来他索性装咸鱼随便那些人怎么调侃,那些书生见状变本加厉,见面就吆喝什么卫家公子来了。

面对卫敬的询问,盛言楚决定装不知情,鼻息平稳:“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

“本官没儿子。”

卫敬不跟盛言楚打马虎眼,直截了当道,“本官夫人杜氏身体不好,此生都不会再有孩子了,本官曾经想过纳妾,只是这妾氏生的孩子终究是要抱到主母跟前养着,到那时妾氏肯定会跟主母生嫌隙,本官不想因为这点子事闹的家宅不宁,索性不纳妾了。”

盛言楚一直都是个很好的倾听者,现在也是,他低着头呆呆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什么话也不说。

卫敬叹了口气:“不纳妾后事情反而更麻烦,家族的威逼,同僚的讥讽,数不尽的女孩子往府中送,本官试着收了两个……”

盛言楚盯看自己脚尖的目光往上挪了挪,移到卫敬身上,卫敬说到这时整个人就跟打了霜似的,很无力,忽而扭头冲他露出一个沧桑的笑容,目中有愧意和歉疚,还有道不明的后悔。

“那两个女人心狠,怀了孩子后对杜氏言语傲慢,趁本官不在家,两人以子相胁逼杜氏大冬天的替她们浣洗贴身衣物,可怜杜氏养尊处优了半辈子的手都烂了……”

“那、那大人的孩子呢?”盛言楚闷闷的问。

“死了。”

卫敬站到窗前,森然道,“本官早前就说过不可能让孩子养在妾氏身边,那二人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想母凭子贵夺走本官的发妻之位,哼,不自量力。”

盛言楚听得后背发凉,眉头紧皱:“孩子是……怎么死的?”

卫敬顿了一下,失笑道:“盛秀才不会以为孩子是本官害死的吧?”

盛言楚哑然无言,卫敬疾步走到内间,抬出一个箱子,箱子一打开,里边全是小孩子的衣物。

“虎毒不食子,何况本官急于要孩子。”卫敬一件一件的往外摆,苦笑道,“那孩子我原是想着送到杜氏身边养,谁知生母不愿,夜里非要抱走,孩子小的很,从一个被窝挪到另一个被窝,生生冻出了毛病,没过两日就死了。”

盛言楚怔住,看来是他错怪了卫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