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团课时间。在操场上运动类社团闹哄哄,而大楼里静态系社团,则是程度不一的嘈杂,或许是同学热烈的讨论声、也许是非正课得以偷间的笑闹、可能是社团老师和学长姐在授课教学的上课声。

但最安静莫过于位在六楼、最靠边教室的围棋社。

特殊和式榻榻米设计,这里是贵宾接待用的特别和室,也是社团课时围棋社固定教室,几组人面对面坐着,中间以棋盘相隔,不约而同地都安静执子,只偶有几声咒骂或低语传来,但基本上教室很安静。

就算不下棋纯吃瓜,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品德也通用于观赏围棋。

其中总是会有两桌围着特别多人在观看,一次大概会有五、六个人围着,其一是老师指导桌,围在那听老师一对一指导,吸收课堂之后的实战知识,也有机会和老师对弈。

其二,通常固定执白子的人戴金框眼镜、嘴边噙着和煦笑容、游刃有馀的将对手杀得片甲不留,人称「围棋社孔明」。

打小就要修习日式艺道的萧景书,剑道、茶道、书法都学了齐全,围棋也是日常修习活动之一,虽然比赛成绩没有剑道那么亮眼,但要虐待社团同学已经绰绰有馀。

也因此,萧景书成了这个社团另一个老师,即使是学长姊也会和他交流、请他指教。他们甚至不见得可以赢过他,甚至只相比高一萌新们来说,输得没这么难看而已。

对面女孩戴着厚重的眼镜,中分短发露出光洁额头,她手执黑棋,正在思考要将黑子落在哪里。

严谨的个性使她镇定应对,唯独紧抿双唇洩漏丝丝紧张。

现在场面呈现六四分对抗,黑子方小赢一些,但白子也还不到需要认输的时刻。

落黑子。女孩这才抬头。

萧景书看了一眼棋面,却不急着拿白子,而是衝她一笑,「感觉你是个很细心的人呢。」

闻言,女孩露出讶异的表情。

「已经很习惯什么都先想好,然后根据实际情况,调整你的对策。」萧景书一边微笑着,一边从棋盒里执起白子。

落白子。他已经看透这局的破绽,瞬间将战局逆转为白子小赢。

女孩感觉心跳加速、有些慌。她仍然试图保持冷静、再找出逆转的道路。

和同龄同学们相比,他们这场棋下得偏慢,并且因为女孩寡言和縝密,萧景书也难得在多数时间都没有开口。

这下在一旁看到快睡着的同学们都醒了,目光一道道打过来。女孩更紧张了。

落黑子。

「你的思虑縝密,心细如发。」萧景书分析道,「但就是因为这样,反而想得太多了。」

落白子。和面上温润笑容不同,他在棋局上思路非常无情,就像在剑道时毫不犹豫且笔直的杀气,直取对方要害。

旁边学姊小声惊呼。学姊是副社长,棋艺颇佳。这惊呼代表这场僵持已久的棋局,竟然转瞬就要来到尾声。

女孩双脣紧抿,执着黑子的指尖不住微微颤抖。在对方抓住破绽、猛然进攻之后,她真的找得到逃出生天的道路吗?

落黑子。但女孩马上发现自己太慌张,偏偏选了条看似生路,实则陷阱的死胡同跳下去。

果然,萧景书笑容深了两分,白子落下,轻松将黑子给吞吃殆尽,「想得太多,反而露出了破绽。对手只要在你的思路里找空鑽,你设的局就会一步错步步错,最后就塌掉了。」

闻言,她叹口气,遗憾又靦腆的笑,「谢谢你的指导。」

「你是个很有潜力的对手。」萧景书转了转僵硬的肩颈,「没想到会和你下这么久。」

三十分鐘,她是同届里坚持最久的了。最惨烈的五分鐘就灰头土脸下场,顺便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进围棋社。

女孩刘芷乐起身让位,感觉自己有些晕眩。不知是因为跪坐得太久,还是因为被狠狠扒开内心、赤裸裸地剖析一番。

他说得都对,没想到一局棋就被看透心里最脆弱的那一块。她心跳加速,感到羞窘。

但他看得再透彻,也永远没察觉她的心,已经悄悄系在他身上。

高中两年,他们下了好多盘棋,和他下棋是一段紧张但有趣的时光,就像真的看到军师在和她谈笑风生,即使她是敌将、被他杀得片甲不留也甘之如飴。

即使知道他有女朋友,也不觉得对对弈的乐趣有所影响。

只是纯粹的喜欢而已,没有关係的。没有办法停止喜欢着他的心情。

美好的日子总是流逝得特别快。高二最后一堂社课,要和社长萧景书下棋的人人满为患,身为总务的刘芷乐也有好几个学弟妹想和她切磋,根本无暇和他对最后一场棋。

他们升上高二、变成干部后,能够对弈的时间相较高一,少了好多好多。

或许可惜,但也觉得这样就好,她内心也害怕从来没被发现的少女心思,会冷不防地在某次被血淋淋摊在棋局上。

但可能,都只是她想得太多了,就让那些暖橘色的日子,只能在时间里变得陈旧。

「最后一堂社课了,谢谢大家今年的参与。」下课鐘响,萧景书拿着麦克风,微笑着替她的社团生活画下句点。

可是喜欢并没有这样就结束了。

本来只是一时好奇才加入围棋社,却因为萧景书,认真研究围棋、甚至开始去看剑道比赛、瞭解剑道比赛规则……

国中时只能遥望在讲台上领奖的萧景书,到高中竟然能和他交谈、对弈、当干部,从欣赏到喜欢,都是这么自然。

但她面对如此金灿耀眼的他,就是说不出喜欢。

卑微的侍女,不适合向高贵的王子倾诉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