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海蒂露出茫然的表情:“到哪里去?”

“南边的山下,”德乔解释道:“听守门人说,领主大人在那里用皮蒂先生的手稿修建了一座新的宫殿,已经在进行最后的修缮和装饰了。”

碧提宫?

她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某些事情。

当初在离开之前,她有随口和洛伦佐先生提过一句。

如今竟然就已经落成了,后来举世闻名的艺术圣殿般的碧提宫?

海蒂有些错愕的应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昨日在见到洛伦佐的时候,只感觉两人重新回到了公事公办的状态,似乎该结束的都已经全部结束了才对。

“不过等大家都搬去了阿尔诺河以南,恐怕现在这座宫殿就要改名为旧宫了。”德乔感慨地叹了一口气:“也真是有些可惜。”

海蒂调整了一下情绪,在准备得当以后去了办公室。

她没有想好自己会在佛罗伦萨呆多久,但总归应该把目前的问题解决掉。

当办公室的大门为她打开时,她发现里面坐了很多人。

有愁容满面的农民,絮絮叨叨的教士,以及一些来自佛罗伦萨学院的熟面孔。

他们看见她的时候,都纷纷站了起来,开始有些杂乱的做自我介绍。

而领主则坐在他们的身后,继续安静地处理着文件。

海蒂下意识地观察了一眼他的神情,开始集中精神听相关的解释。

这种病症据说是从一个外邦人的庄园里传来的。

先是他们家的柑橘树和葡萄藤相继病死,然后越来越多的果园都开始遭殃。

有人小心翼翼地带来了病叶的样本,旁边的学者在看到的一瞬间一脸厌恶的躲开,仿佛生怕被它祸害。

海蒂带了手套,去检查上面的痕迹。

明显的病斑呈淡黄色或褐色,没有虫眼,但叶底有附着绒毛一般的黑色物质。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菌丝。

“不是恶魔,”她低声道:“是疫病。”

这句话一出来,旁边的就有人露出赞同或愤怒的表情,只有可怜的农民捂住了脸,害怕的询问她这一切是否还有救。

海蒂不确定这种疫病应该用什么东西驱逐,但使用青霉素肯定不行——

根据这两年的信件往来,她知道佛罗伦萨城里已经有大概十余家官方性质的青霉素工坊,能够基本满足上流人士的需要。

如果能够找到繁殖力更加旺盛的菌种,也许能救那些穷人的性命。

拿那种东西来解决植物的病害问题,确实代价太过昂贵。

她想了一会儿,和他们大概说明了实验的时间与要求,解释道:“这种病我也没有接触过,但确实需要一些时间,很抱歉。”

领主站起身来,开口去安抚那些焦躁的人群,又侧头看向她:“这种病会威胁到人的安全么?”

“应该不会,前提是不要用手或口鼻与这些叶子有直接接触,以及及时洗手。”

话音未落,刚才捧着叶子的人直接冲了出去。

“水在哪里——”

海蒂回到她的实验室里,发现有些重复的仪器也已经搬到新宫去了。

她与前世的记忆实在隔了太久,都有些记不清碧提宫后来的样子。

年轻的炼金术师对着试管和一堆瓶瓶罐罐叹了口气,开始研究病叶的问题。

她拜托人找来了染病程度不同的植株,并且用了同样的土壤把它们养在了实验室里。

杀灭瘟疫的方式很多,用有毒的药物也许都可以起到遏制的效果。

可问题在于,这些植物都是需要继续栽培和用于食物和酿酒的。

如果强行把染病的所有葡萄园全部烧毁,经济上的损失恐怕能让那些农民直接去跳河。

既要能够有效地抑制菌种,同时葡萄本身还要能够在接受治疗以后正常的结果以及食用,同时食物也要接受生物实验确认安全。

海蒂列了个清单,开始安排仆从进行记录和日常管理。

……达芬奇不在这里,还真是有些麻烦。

那个人几乎不用跟他解释太多,就能够心领神会的帮她调整工具和解决各种实验上的大小麻烦,没有工具也可以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凭空做出一个新的来。

更重要的是,他对有关科学的一切都热忱而又极有创造力。

她意识到自己在想念他,用指节心不在焉的敲着桌面。

只适合做朋友,不能做爱人。

等这一天下来忙完,六种植物被不同的药水喷洒均匀,开始缓慢地发生变化。

等待的过程颇为漫长,她决定如从前在宫廷里一样,继续去借书研读,以及去修道院帮那些修女诊断身体的疾病。

在临出发之前,德乔端着果汁敲了敲门:“大人,波提切利先生想见您。”

她的表情有些为难,似乎是不希望海蒂再过去。

“怎么了?”海蒂意识到了什么:“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身边……好像还跟了一个小孩子。”

又是——小孩子?!

海蒂皱起眉头来,感觉这些男人一个两个恐怕是都疯了。

德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但仍然很尽职尽责的过来引见。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同德乔一起去了后院。

波提切利正在教一个孩子画画,还不时笑着和他聊天。

小男孩大概只有三四岁左右,模样看起来清秀又温和,看向她时还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海蒂,”他伸手摸了摸这小男孩柔软的头发,笑着唤道:“我发现了一个小天才。”

看来是他的工坊里又招了一个小学徒——可是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是这样吗?”她保持着警惕没有走过去,脑子里开始思索萨莱现在有没有放火烧了她在米兰的院子。

“这是你的朋友,阿雷西欧先生推荐过来的小男孩,父亲也是画家。”波提切利笑着解释道:“可惜我之后两年要去其他国家游历,不一定能带着他。”

“如果方便的话,下次你回米兰的时候,要不把他介绍给达芬奇?”

海蒂很谨慎的观察着这个孩子,准备开口拒绝他。

波提切利并不知道达芬奇和自己住在一起,也不知道和那萨莱有关的冲突。

在她开口之前,波提切利多说了一句话。

“拉斐尔,向仁慈的美第奇小姐问好吧。”

“您好,美第奇大人。”小男孩甜甜的笑了起来:“您真好看。”出错了,请刷新重试

第48章

海蒂以为自己是听错了,下意识地重复道:“拉斐尔?”

“嗯,”波提切利示意男孩先帮自己回画室取颜料,转头看向她道:“希望没有给你带来困扰,我只是没有想到达芬奇没有回来。”

她没有想到日后被称之为画圣的那个孩子还这么小,三四岁的样子看起来纯真又亲切,却和大师两个字似乎没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的出身你可能不太接受,”波提切利也想到了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他是个犹太人,而且还出生在耶稣受难日。”

犹太人?耶稣受难日?

海蒂忽然想起来,当初在他们前往米兰的时候,达芬奇和自己谈论过这件事情,还喟叹着这个时间有多微妙。

“这个孩子有这样的血统,日后想要被更多人认可,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努力。”波提切利注视着那小小的身影道:“但如果他选择的是基督而不是异教,兴许还有用。”

海蒂的神情变得颇为复杂。

“我会给达芬奇写信的。”她低声道:“但愿他可以把他留下来。”

从前在乌菲兹美术馆里,她有听闻过和这孩子有关的许多事情。

八岁丧母,十一岁丧父,因为犹太的身份一度自嘲‘在哪里都如同异类’,成年以后沉湎于无数情人之间,委托者一度需要拜托他的情人才能请的动他。

——这些天才几乎都有童年时的情感缺失,而且成年以后也都有不同反应的情感问题。

如达芬奇一样逃避否认,又或者如拉斐尔一般滥情。

好在……他现在还是一个软乎乎的小男孩,一切悲伤的事情都还没有发生,不是吗?

海蒂注视着小男孩在旁边踮着脚帮忙递着东西,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微卷的头发。

柔软的如同羽毛一样。

小桶见她有意亲近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和他的父母许诺,以后让他长期在我的工坊里做学徒,也不用太担心。”

“还是要读些书才好。”海蒂喃喃道:“只学会画画,可能会错过许多东西。”

她忽然再次想起了达芬奇。

这种情绪有些微妙,明明是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瓜葛的,但是还是会无意识的又把念头拐到他身上,便如同有什么在牵引着一般。

葡萄藤的事情需要至少几个月,她决定用更多的时间来处理和工坊有关的事情。

出于各种原因,她希望能够扩招一批女工,分别把她们送到米兰和佛罗伦萨的工坊里。

海蒂倾向认为,每个群体的存在状态,都会影响到个人的直接发展。

如果她能够用更宏观的方式改善女性的生存,未来自己的存在也许会更加的稳定。

这里的女人都穿着高台鞋,走起路来几乎都要摇晃不稳,实在是碍事又无意义的存在。

海蒂直接联系了从前认识的裁缝,开始设计一种更加廉价和柔软的布鞋。

她决定以‘工作需要’的名义推广这种布鞋,让更多的姑娘能够解放双脚,以自由而灵活的状态来接触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