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呢?”狄初下意识问,又猛然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逼问题。

这句话该问自己,父母呢。但凡孩子成熟过早,或少年老成的人,家庭都不怎么幸福,父母指不定是什么样的妖魔鬼怪。

毕竟当父母需要的条件太低,而养好一个孩子的要求太高了。

果然,祁凌叼着烟瞅着他,笑得揶揄没说话。

狄初有些烦躁地撇过头:“那他们还参加比赛,不是给自己找事情做么。”

“是啊,因为往后的路可不好走。”

“嗯?”

祁凌把烟夹在指间,弹弹烟灰:“他俩是体育生,往后的路不就是靠一座座奖杯和一块块金牌铺出来的?不是谁都能成为学霸,某些学霸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操。”狄初踹了他一脚,“当着面儿你也敢指桑骂槐!”

“没骂槐,说的就是你。”祁凌盯着狄初,“池子乔的母亲吸毒,白军的单亲父亲是个赌徒。不是谁都能从父母那里拿钱,也不是谁都可以安安心心等着读大学。这些路,他们不自己去铺去挖,就迟早毁在这里。”

祁凌这句话把自己也骂了进去,在外人眼里,祁凌就是拼爹二世祖。他无法否认既定事实,所以能做的只有改变。

不知狄初把这些话听进去没有,理解了几层意思。祁凌抽完一支烟,后知后觉今天说得有些多余。

他本不必告诉狄初这些事,很多问题需要狄初自己去发现醒悟。

祁凌不是很懂狄初的心情,或者说不全懂。有时他连自己的事情都不太明白,人和人之间不存在感同身受这一说。

针不扎在你身上,你永远不知有多痛。

天边暮色瑰丽,夏季微热的轻风裹着湿润的水气在树叶间打了个旋儿。

狄初埋头看着脚边淤积的小水滩,平滑如镜的水面下沉淀着泥泞。

那一瞬,狄初忽然想通了什么事,或许顿悟就宛如混浊的泥沙沉淀后浮于水面的澄澈。

“祁凌,这次比赛要拿不到冠军,我跟你没完。”

狄初抬头看着他,凤眸璀璨,如一片碎星在闪。

祁凌惊愕地点点头,没说话。

心底有些不好的预感——这丫该不会忘了赌的彩头吧?!

而狄初远没祁凌的思想那么有辱斯文、粗鄙下流。

狄初只是觉得池子乔和白军都挺好,至少这两人向他们递出邀请,自己也伸手接住了,就该竭尽全力负责到底。

有时每个人都活得猪狗不如,但社会底层的人民就只配脏乱差和鸡飞狗跳的操蛋生活吗?

不是,这里面还有很多人,在顽强对抗着。永远有混不吝的劲头,敢于拦“天下之大不公”于自身。

是自己,不是环境,不是他人,是我自己的问题。

找到自己的方式用尽全力对抗,用尽“歪门邪道”、“无所不用其极”和命运斗个你死我活。

这就是活着。

狄初和祁凌回到家门口时,终于不再见祁迟蹲点。两人刚进门,内心的欣慰还没来得及落地,祁迟一个鱼跃从沙发上飞了起来。

对,就这么快。快到狄初压根没看清祁迟起身的动作,直接腾空加漂移。

“亲哥!爸爷!救我!”

祁凌把他推开:“远点远点,啥玩意儿啊。你他妈不活得好好的吗?”

“我是好好的,曹操他快死了!”祁迟指着手机使劲儿嚷嚷。

这样子跟亡妻似的悲痛欲绝。

“曹操都死成干尸化成灰几千年了,轮得到你在这儿哭丧么。”

狄初横了他一眼,同祁凌万分默契地走到客厅各自霸占一个沙发。

管你爱谁谁去死,挺尸最重要。

累!

祁迟不依不饶地跟过去,蹲在祁凌身边:“哥,亲哥!帮我一把!”

“滚边儿去,手累。”

祁凌刚说完,顺势把自己手机拿出来开始刷微博。

祁迟冷眼看着这位“手累”人士,想了想,又暗戳戳地转战到狄初身边:“爸爷,帮帮我呗?”

狄初抬起眼皮瞅着他苦大仇深的脸,忍不住笑了:“帮你也行,会按摩么?”

“会!”祁迟眼睛刷地一亮,有戏!

狄初指指自己的肩膀,没多说一句。从祁迟的手中接过手机,埋首操作起来。

祁迟赶紧狗腿地站在狄初后面,卖力地捏肩捶背。

狄初不知是故意还是什么:“嗯!舒服!”

祁凌躺在一边磨着后牙槽:“祁迟,能个儿啊。”

祁迟缩在狄初身后,很得瑟:“哟呵,手累哟,这叫按劳分配!怎么滴!”

相当不要脸地来了一出狗仗人势。

祁凌伸出手指对他点了点:“你要完。”

祁迟没所谓,谁帮他打游戏谁最大!亲哥往边儿站!

没过多久,手机里传来aced和victory。

狄初把手机还给祁迟,从沙发上站起来走了几步,想想回头道:“二哈,就你这波操作和智力,玩球球大作战够够的,何必找虐呢?”

没等祁迟作何反应,祁凌倒先爆笑出声。这句话他一直想跟祁迟说,又没有“谋杀至爱”的决心。

果然狄初人狠话多路子野,社会社会!

直到两位大爷回房睡觉,祁迟还拿着手机坐在沙发上冥思苦想。

这未来生活,怎么就跟当初设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日子还他妈过不过了?!

凌晨两点。

狄初第三次从梦中惊醒时,枕上全是汗水。他从床上坐起来,后背也汗涔涔的。记不清这是连续多少天做同样的梦了,也或许不同样。

反正都记不清。

梦里总是红到腥味漫天,胸口黏稠稠的,很难受。

狄初坐会儿,爬起来去了浴室。

他站在镜子前用冷水泼了几把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睡衣领口有些皱,嘴唇没什么血色,毫无生气。

狄初打心底有些无力,这个人是自己么。

不知是梦魇带来的后怕,还是冷水激起的凉意,从脚尖密密麻麻地缠到头顶。

狄初在浴室站了几分钟,关灯出来的时候走回自己房间。接着,他突然站定,望向隔壁祁凌的房门。

不知道祁凌睡了没,没睡的话,是不是有个人可以说话。

傻逼,你他妈梦糊涂了?半夜两点谁他妈不睡!

也不一定,祁凌不是经常改谱么,说不定还在工作。

别去,太丢人了。半夜敲响别人房门,跟个棒槌似的say hi——哥们儿,深夜鸡汤聊人生不。

蠢到屎坑里去了好吗!

狄初看着自己房间的门把手,最后一咬牙,走向祁凌的门口。

半响,狄初伸手敲了敲。

没人应。

看来是睡了。那就不要打扰别人了。

狄初把手放下想走,又顿住。再敲几下如果还是没人应,就回自己房间。

狄初的心情就像在进行一生一次的赌注。

抬手又敲了几下,没人应。

狄初自己感觉不到,那一瞬,他的眼睛像黯淡的灯。

算了,傻逼玩意儿,自己滚回去睡。

“谁他妈大半夜的!”

门里忽然传来一声迷糊的叫嚷。

狄初蓦地愣在原地,刹那间心脏跳动的声音仿佛在耳边扩大了一百倍!浑身僵硬,血液倒流,脑子一片空白。

接着门内传来穿鞋的声音、走路的声音,然后祁凌打开了房门。

狄初下意识抬头望去,一句话没说。

祁凌仅凭对身高身形的了解,问:“狄初?”

“啊,”狄初应道,嗓子沙哑地有些不正常,“我……”

黑暗中,两人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但祁凌敏锐地感觉到狄初的异常。

“怎么了?”祁凌想伸手去拉狄初,想了想还是放在他的肩上。

放一下不要紧,祁凌满手摸到的都是冷水!他心尖骤然紧缩,顺着抚上狄初的脸,也是冰冰凉凉的一片水渍,颊边的头发全数浸湿!

“发生什么了?”

祁凌的语气不自觉柔缓下来,几乎是轻得怕惊扰了狄初。

两人在黑暗中站立良久,祁凌用掌心摩擦着狄初冰冷的脸颊。

过了会儿,狄初用同样冰凉的五指抓住祁凌的手腕,轻声问——

“祁凌,我今晚能不能待你这儿。”

这是狄初十七年来第一次求人,他本想独自一人蜷缩在某地,任意地活,任意地生,任意地死。山枯水冻,无比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