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素这一日,就带着程竺云在礼部看起了卷宗。时不时也有人来办事,带来了许多外面的消息。到了下衙时分,就连程竺云也忍不住说起来:“听说城中各家都给威远侯府下了请帖,庆云侯府是不是也会有安排。”

赵素道:“这是礼仪,自然会有的。怎么了?”

程竺云露出点惭愧:“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就是我听说昔年长公主出征之前,白云观的老道长曾经赠了一卷《度人经》给威远侯府,这经传说原是白云经的八宝之一,流传了许多代,抄颂此经者皆可受惠。

“这阵子我们家多不太平,先是我,后是我二哥,家母为了我们劳心劳力,这次正好威远侯回来了,便想向他们借上这卷经,抄上一份。”

赵素恍然:“你是想见见威远侯?”

“他是朝中大臣,我要见他想必没有那么容易,如果有机会能见见延平郡主,已经感激不尽了。”

赵素想了一下,虽然看起来程竺云与霍家兄妹并不熟,但是程谅是陆太后的人,想必延平也能给这个面子。当然直接去找陆太后这事肯定能办成,但是这样一来,霍家兄妹就想不想给都必须给了,让她来当这个中间人去问,起码都不会得罪人。

她说道:“我回去问问家里,确定了哪天就请你过来。到时候你自己问她。”

“多谢你!”程竺云像是没想到她这么爽快,连忙道谢:“我定不会让姑娘为难,到时候探探郡主口风,就是她不方便出借,那我就当是出来结交一场。”

赵素点头:“不妨事。”

答应了这件事,回到府里她就直接去了大伯母邢氏屋中打听详细。

巧的是邢氏和大嫂余氏都在,她们正在看侯府管事送来的帖子:“这个时间可不好我们来定。听说一大早靖南侯就亲自上威远侯府去做邀请了,后来威远侯又带着郡主去了老太师府。他们行程想必很紧,还得等帖子送过去,看他们怎么定。”

赵素顺势看了一下帖子内容:“在海棠园设宴?还请了陪客和伶人?这么隆重?”

余氏轻睨她:“你是准皇后,和霍家也是准亲戚,自当该如此准备才合礼数,还能跟旁家一样不成?”

赵素噢了一声。

待她出去后,余氏就看向了邢氏:“听说延平郡主从罗家出来后就进宫了,太后都已经安排她在宫里住下,她定然是会照做的。倘若咱们不拿出准皇后娘家的气势来,不是更助长了他们的声望?”

邢氏一边收帖子,一边缓声道:“要不怎么说你们还年轻呢?这种时候过于隆重,过于克制,都不合适。按规矩来,做到恰到好处就行了。做的太过,外人一眼就看出来咱们心虚了。”

余氏听完微赧:“母亲提点的是。”

邢氏笑了下,把帖子递给她:“让你四叔送到霍家去。”

余氏接了,但还是按不住好奇:“二叔不亲自送吗?我看见了靖南侯都是自己去的。”

“余家和霍家本来就有同袍之谊,本就不一样。不过,”说到这里邢氏眉头也仍蹙了蹙,“即便如此,他身为长辈,此举也显得煞有介事了。——或许是因为皇上这次又指派了他协助威远侯查案吧。”

余氏听完,又清着嗓子看了她一眼,壮着胆子小声说道:“昨日我听说了个闲话,关于余家的。说是……余家内宅嫡庶几房斗得激烈,靖南侯夫人房里也不太平。”

邢氏收回目光,叹了口气:“一个余青萍闹得家里几个小姐婚事都受影响,那个庶出的也不是省油的灯,当初余青萍那事闹得沸沸扬扬,还不是有推波助澜之功?如今他们家嫡出的姑娘婚事还没着落呢,能太平才怪了。

“——对了,隅哥儿怎么回事?一直拖着不肯说亲,早点找到个合适的小姐配上才能让人安下心来!”

余氏反倒笑起来:“他呀,我倒觉得母亲不必操心他,还是先想办法尽快让二叔完婚吧。”

邢氏忧愁:“我回头去医馆坐坐吧。”

……

上晌赵素出宫的时候,皇帝才喝了两碗汤,拐弯抹角的打听她这两日做什么吃的,赵素就听出来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回房歇了歇,看着天色差不多,她便又乘马车进了宫。上御膳房整了几个皇帝素日爱吃的菜,带着往乾清宫来。

此时晚霞满天,夕阳像在宫城里铺了一层金粉,到处都金光灿灿的。进了七月,暑气好像消了一些,没有那样动辙让人出汗了。

赵素轻快地进了宫门,只见皇帝侧倚在窗口,表情慵懒地跟屋里说着什么,余光看到了这边,便把目光投过来,稍顿之后就冲赵素笑了一笑。

赵素加快脚步,跨了进门:“笑什么笑?没事就撩我,仔细我——”

话没说完,她提着裙摆站在门槛内,望着帘栊下的人影,蓦地怔住了。

离皇帝一丈远距离处,站着个素衣少女,她长发乌浓如墨,堆在头顶,而乌髻之下,一张面庞美得如同画笔描绘而成。

她手里拿着几张纸,虽然是站着,但是转子十分随性,在赵素进来之前,应该是在与皇帝进行一场极为轻松的谈话。以至于骤然被打断,她的身躯还保持着轻易花架的姿态。一张樱桃嘴微张着,似乎十分惊讶。

赵素没来由的一阵心血翻涌,双眼凝视着这张脸,越睁越大。

“叫嫂子。”

皇帝缓步挪过来,自然而自如的这样安派,又道:“这是玉姐儿。”

被点到名的霍明玉神情明显出现了一丝紧张,身子很符合仪态的站直。赵素也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喉头,努力了她几次才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

“玉儿拜见皇嫂。”

霍明玉矮身下拜。

赵素连忙伸手相扶,待她站起来后,又对着这张面孔看了会儿,才站直身。

这张让人挑不出毛病来的美丽的面孔,却让她的心里像是捅了个洞,一股隐隐的波涌透过它浮上来,中间又夹着许多个模模糊糊的影子,跳跃在意识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