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雷德与妮娜回到彼界,已经是几个月后,冬天时节。

才刚踏进不夜酒吧,男子便看到一个对他而言再也熟悉不过的身影。

熟悉,而且还有点烦人。

「雷德老哥啊。该不会是因为听到本小姐刚搞定一个大任务,急着跑来祝贺吧?」

少女安洁,坐在吧檯前,向男子举起杯子,说:「别啊,咱俩甚么关係。犯不着这么客气嘛。放心老哥,本小姐今天心情挺好,请你喝一杯酒不成问题。」

「‧‧‧‧‧‧妮娜。」雷德开口:「你今天就自己待在这吧,我先回家了。」

「前辈,不至于吧?」

「当然至于。」男子说:「你觉得不会怎么样是因为你没看过安洁喝醉过。」

「这么惨烈的吗?」

「惨烈倒是还好,就是很烦。」

虽然这么说,男子还是走向少女,对着酒保说:「既然要请客,那就来一杯『米拉』,谢谢。」

作为男子的指导员,以其名字而命名的调酒也是目前仅次于招牌『不夜』的昂贵酒品。

「酒保老大,我只付一半。」少女立刻向带着单边眼镜的沉稳男子说:「老哥实在是太狠了,竟然点前辈姐姐的酒。心怀不轨啊。」

「抠门。」男子评价。

「既然要请客,那么自然得全请了才是,安洁小姐。」酒保笑道:「不过看在安洁小姐才刚完成一个大任务,这另一半的钱就由我代垫了。」

「还是酒保老大好,童叟无欺、人品保证。」

少女顿时竖起大拇指。讲几句好话又怎么了?好话又不用钱。

「很感谢你,安洁小姐。」酒保说:「但有点过了。」

「不夸张,您看看那边。」少女指向另一边,一名小男孩正坐在椅子上喝着可乐,说:「如果是我,就会在那杯可乐里加些威士忌。」

「啊!」妮娜大喊:「是之前比我中指的臭小鬼!」

小男孩听到声音,看了过来。冷笑一声,继续低头,对着杯里的可乐吐泡泡。

「那并不是『臭小鬼』,新人小姐。」

酒保说:「小莱恩是仅次于米拉小姐、与纽特属于同期的传奇引航人之一。」

「那小鬼是传奇引航人?」妮娜吃惊说道:「搞甚么?」

「千万别用外表判断一个人。」少女说:「特别是彼界、尤其是引航人。这群没良心的傢伙喜欢装嫩很久了。」

「所以呢?」

男子说:「我们大名鼎鼎的安洁怎么会一个人在酒吧里喝酒?看你这样子,应该没有约其他人才对。」

「我这不就是因为思乡病犯了嘛。」

少女说:「老哥你仔细想啊。我上次回彼界那都是快一两百年前的事情了。」

「一两百年了不起啊?我也曾经一两百年没回来彼界过啊。」

「那能一样吗?」安洁说:「老哥你可是彼界红人,跟我这种随处可见的跑龙套是天差地远。」

「我怎么觉得事实是反过来的?」雷德说:「现在的引航人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我叫什么;但是一定听说过安洁这名字。」

「这就是行销自我的重要性,老哥啊。」

少女喝了一口酒,说:

「我这几百年来,逢人便说自己叫甚么名字。日积月累下来不也从一个没没无闻、别人还觉得我脑子有病的新人变成现在这样子不是?」

「我觉得你现在脑子还是有问题。」

「老哥啊,本小姐在说正经事。你能不能先把你那旺盛的吐槽欲先收一收?」

「我尽量吧。」男子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说:「要不先说说这次大任务的事?」

「那有什么好说的。」少女翻了个白眼,说:「就是一群下流、没良心、垃圾至极的败类罢了。」

「这么气啊?」雷德说:「你很少会直接抱怨任务的。」

「可不是嘛。」

安洁说:「本小姐为了这群蠢货,还得跟他们一起走一趟雪山。天气又冷、又要看着那几个人渣在那边打算对个善良的小姑娘动手动脚;身上带的食物又没了、酒也没了,好不容易被那几个小鬼发现我的存在、竟然把本小姐当成一团积雪?活该被积雪活埋啊。」

面对少女吐出一连串的抱怨,男子只是苦笑。

酒保也在听着,此时也只能无奈摇摇头,又给少女添上一杯酒。

「我说。」妮娜说:「安洁前辈?如果那么不爽的话怎么不让其他引航人去处理啊?那个区域也有其他引航人的吧?」

「叫我学姐。」安洁说:「前辈听起来有够老,本小姐还年轻着。」

「快一千岁的人能叫年轻吗?」女子问道。

「你这问题问得真好。」少女瞧了女子一眼,反问:「所以你觉得前辈姐姐是超级老太婆的意思?」

「谁是前辈姐姐?」

「我前辈。」

「‧‧‧‧‧‧」女子乾脆闭上嘴巴,免得搞个里外不是人。虽然她现在也不太算是个人就是。

「啊──啊。」安洁趴在桌上,说道:「垃圾职场、垃圾福利、垃圾假期。」

她喃喃:「乾脆还是别干了吧?」

「别这样,这样子真的会大乱的。」

雷德说:「一个在快一千年前信誓旦旦说会成为传奇引航人的傢伙竟然撒手不干,说出去的话看来引航部门就可以夺下彼界年度笑话的宝座了。」

「没差吧?反正那个奖本来就是我们连霸。」

少女伸出三根手指:「而且是三连霸。」她说。

「引航部门的公关处理也太糟了吧?」女子感叹道。

「也不能都算是部门的问题啦。」安洁说:「这样说对怀特老爹太不公平了。」

「绝大部分的状况都是引航人说不干就不干;更糟的是这些不干的傢伙往往会留下一摊子烂帐要其他人帮忙收拾。」

「不过引航人本来就常常往现界跑,在现界那边干了些蠢事上笑话宝座也是情理之中啦。」

少女说完,又将面前杯子内的液体全部喝尽。

「目前领先的是谁来着?」雷德问。

「行政部门。」安洁说:「那边有个新人竟然搞错传送通道的接收地点。把一大批等待审查的灵魂传送到一般灵魂生活街区,只好派出一堆人把那些当成是大逃杀的灵魂一个个抓回办事处。我听到的时候差点笑死。」

「赢面很大。」男子评论道。

「是啊,这个是我们睽违将近四百年的机会。」

「四百年?」女子问。

「对啊。」少女说:「年度笑话是一百年办一次。一年一次的话根本就没什么好玩的。」

「‧‧‧‧‧‧好吧,看来我要学的东西还很多。」妮娜说。

「青春稍纵即逝啊。」

安洁感概:「想当年本小姐也是青春年华。走到哪都会吸引无数目光,同期的蠢男性们都只能围绕着本小姐、像是一条条摇尾乞怜的小狗。」

「醉了?」

「没醉。」

「听着不像。」男子说:「满口胡言乱语,记忆出问题了吧?这病得治。」

「是这样吗?」少女皱眉。

「我看你等会就去行政部门报到吧,找个可以看你脑袋的单位。」

「‧‧‧‧‧‧挺行啊,大木头。」少女轻笑说道:「现在也可以说这种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了。」

「多谢夸奖。」雷德说:「都是因为某人老是在我身旁嘮叨。」

「嗯,不用谢。」少女说:「本小姐看人眼光一向很准,认你当老哥铁定没错。」

三人沉默。

「‧‧‧‧‧‧见过前辈姐姐了?」

过了一段时间,安洁问道。

「嗯。」

「她怎么说?」

「说是再处理一下现界的事就回来。」

「嘿,这样啊。」

又是沉默。

妮娜觉得这里的气氛完全不适合继续待下去了。

但是当她想要起身时,两人却同时往她看去。

「干嘛?」妮娜哭笑不得:「你们俩叙旧还要个听眾陪着不成?」她说。

「巧了,你说的对。」少女笑道。

「坐下。本来要让你回去的,自己爱跟来。」男子说:「现在想跑?没门。」

女子又只好坐下,接过酒保递过来的酒。

「说到两位。」酒保问道:「你们这一期什么时候才能全聚在一起呢?」

「老大如果你是指我们六个的话,我觉得有点难度。」

安洁说:「我们这几个讲好听点是随兴、讲难听点就是群我行我素的边缘人。」

「的确。」男子附和,说:「要嘛就是打死不出彼界,不然就是出了彼界不搞个一两百年不回来。」

「不久之前艾许先生和巴洛特先生也回去现界了。」酒保说:「而米歇尔先生自从上次出发之后还未归来。几位的确是相当特别的引航人。」

「不过我好像很久没见过诺曼了?」安洁说:「你见过吗?」

「见过。」雷德点点头,说:「过得还可以吧,马马虎虎。」

「还能有说有笑的大概就是没问题了。」少女说:「之前我出发去现界前有找过米歇尔。他还让我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文物之类的,亏本小姐还特别跑去遗跡找了好几天来着。」

男子听了之后只是轻笑不语。

「‧‧‧‧‧‧喂,大木头。」

「干嘛?」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任务的事?」

「很难忘记吧?」

「有个白痴把自己搞到反噬,真的有够蠢。」

少女坏笑,说:「大木头,你是不是也觉得这种会情绪共鸣的傢伙真心就是废物一个?」

「你想笑我就笑,拐弯着骂人呢?」男子无奈说道。

「啊哈哈哈。」少女笑了出来,轻轻用手敲了敲对方的肩膀。

「‧‧‧‧‧‧你变了很多,大木头。」

「干嘛?」雷德问:「不好吗?」

「不会啊。这样很好。」少女摇摇头,说道:

「但不管你怎么变,你都是我们这一届的首席。」

「而你,也永远会是我们心里,那个大木头。」

说完之后,安洁轻轻笑着,看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也同样看着眼前少女。

──然后往对方的脑袋狠狠敲了一下。

少女顿时感到眼前一花。顾不得形象了,直接就往男子身上扑去。

「我打死你这个蠢木头!」

「干什么干什么?说好的啊!我没打脸!」

「我有让你在这个状况下打本小姐吗?啊?」

少女一边拽着对方衣服,一边狠狠说道:「连个怜香惜玉都不会。活该单身九百多年啦蠢货!」

「你不也一样吗蠢女人!」

两人便一边打闹,一边对骂着。

然而没两下子,少女就直接宣布了自己的胜利。

男子直接倒在吧檯下,也不知状况如何。

「安洁小姐在不夜里打架,就从来没输过。」

酒保对着看得一脸目瞪口呆的妮娜说道。

「不是。」女子一脸莫名,说:「两个人好好的怎么就打起来了?而且前辈你也太弱了吧?」

「‧‧‧‧‧‧我‧‧‧‧‧‧」男子挣扎说道:「我这是‧‧‧‧‧‧让‧‧‧‧‧‧」

「让?随便你让啊,某些人没被教训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了。」

少女听见,气笑道:「你就给我好好躺在那里给本小姐反省一顿!」

说完之后,又往对方身上踹了一脚。而后心情大好地扬长而去。

没有付钱。

酒保点点头,看来等会帐单全部算在男子头上了,皆大欢喜。

妮娜觉得自己应该要走,不过看到前辈这么惨,一时间也不确定走了会不会让自己遭到来自前辈的报復。于是又跟酒保要了两杯酒。

酒保此时看到男子被打趴,心情正好。乾脆就免了女子的酒钱。

当然,其他两个人的帐单还是得付的。

过了一段时间。男子才从吧檯底下爬起来,重新坐在位子上。

「走了?」他问。

「走了。」酒保说。

「心情如何?」

「还不错。」

「那就好。」

男子点点头,继续喝酒。

「在这里打什么哑谜呢?」妮娜问。

「安洁是一个很特别的傢伙。」雷德没来由地说着:「在同期之中,就属安洁的心理素质最为强大。」

「但是,也因为这样。当她真的很低落时,受到的共鸣会更强。」

「你没见过安洁,所以你不知道。」

「那女人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喊我的名字。」

「学姐她也才喊你名字一次吧?」女子问:「刚进门那时候。」

「那样就已经足够了。」酒保说:「安洁小姐不是一个喜欢向他人求助的人;但也只有在同期面前,才会像这样子稍微展露出自己的想法。」

「但就算是这样,前辈干嘛就得这么做?」妮娜不解问道:「因为是同期?」

「不是。」

雷德说:「──因为,我才是他们的首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