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的捕快根本就无法与之对抗。

有些地域偏远的城池,官府管控力度不够,死几个人不会引起重视,便不会上报给玄镜司,如此便助长了胡九娘嚣张的气焰。

更何况,玄镜司的人也无法解了毒药。

“小客,你真是用心良苦。”陆见微道。

小客:“你突然这样,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陆见微不解,“我是在称赞你。”

小客:“就是称赞才怕。”

“……”

陆见微索性闭嘴,转身就走。

薛关河和张伯迎上来,两人神色都有些异样。

还是年轻人没忍住,开口道:“掌柜的,我怎么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凶手这么轻易就被抓到?”陆见微说,“因为凶手本就平庸无奇。”

薛关河:“五级武者,还会用毒,这也叫平庸无奇?”

“她也是这么想的,修为五级,手握各种毒物,似乎完全可以笑傲江湖,即便不能,猎杀几个不会武功的寻常百姓,不费吹灰之力。”陆见微理解这类杀人犯的思路。

他们是为了享受掌控他人生死的快感。

自卑到极致,也自负到极致。

薛关河挠着脑袋嘀咕:“难道她真的很寻常?”

逮捕凶手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未打扰陆见微逛街的乐趣。

她继续游逛西市,见识了诸多古代风物,深觉自己涨了见识。

说不定以后回到现代,还能发展一个研究古代文化的副业。

“陆掌柜留步。”冯炎忽然出现,恭敬拱手,“胡九娘非要见您,否则什么都不交代,也不画押。上使命我来问您,愿不愿意见她一面,不愿见也没什么,人证物证俱在,她逃脱不了罪责。”

陆见微:“见。”

她有预感,见胡九娘一面,肯定能听到不少陈年大瓜。

不亏。

胡九娘被关押在县衙牢房。

她中了药,浑身提不起力气,只能瘫坐靠在栅栏上,形容极其狼狈。

陆见微特意搬了把椅子,悠闲坐下。

“你来了。”胡九娘抬起眼,森冷的目光刮过陆见微昳丽的脸,眼底生出极致的痛恨,“狐狸精!”

陆见微是见过大场面的,从不会因为别人嫉妒的言辞惩罚自己。

“我本来不想见你,怎奈你在牢中百般哀求,我又人美心善,只好答应韩啸风,见你一回。”

“哈!”胡九娘发出嘶哑的嗤笑,“人美心善?你一个不会武功的废人,能让玄镜司紫衣使挡在前面,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陆见微漫不经心道:“你太狭隘了,紫衣使算什么?就算是指挥使,也得乖乖给我送钱,替我办事。”

胡九娘:“……”

她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你求我来,倘若只是想说这些,恕不奉陪。”陆见微作势起身。

胡九娘叫住她:“你到底是什么人?能解‘群芳妒’的毒,难道出自神医谷?”

“你徒弟也能解,她也是神医谷的?”陆见微反问。

胡九娘冷哼:“她?你真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她这人惯会装模作样,讨巧卖乖,要不是她害我,我能变成这样?”

“害你?”陆见微故作诧异。

胡九娘果然闷久了,分享欲很是旺盛。

“我那天本可以杀了那小孩,可她非要喊一声有人来了,就是为了救一个负心汉,真是可笑。”

陆见微顺着她的思路问:“你既然已经用了‘群芳妒’,为什么还要出手击杀他?”

“他听到我的声音,说我是破锣嗓子!”胡九娘揪起一把稻草,想要狠狠扯碎,却因全身无力,只得愤愤松开。

陆见微蹙眉:“你要接受现实,你的确是破锣嗓子,听得我耳朵疼。”

“你——”

“不过,她阻止你杀人,跟害你有什么关系?”

胡九娘哼笑:“那小孩若是当场咽气,就不会被你救活,你解了毒的消息估计被那死丫头知道了,她的心思就活泛了,竟敢费心思引我入套!我呸!”

“你的意思是,她发现有人能解‘群芳妒’,认为这可能是一个摆脱你的好机会,所以在你动手杀害有外室的男子时,故意说服你留下外室的性命,以人质之名,让你陷入无法辩解的地步,又或者,她还可借此留下线索,让官府的人早点找到藏匿人质的地方,毕竟——”

陆见微目露欣赏,“毕竟望月城就这么大,总能找到的。”

“你确实不笨。”胡九娘难得赞了一句,不需要她浪费口舌解释,还能省点力气。

“等到你落网,她就可以找我帮她解毒,”陆见微接着推理,“你是这样想的?”

“难道不是?”胡九娘冷冷盯着她,“那死丫头精得很,她早知道我没有真正的解药,一直想摆脱我,呵,也不看是谁把她养大的。”

“可她身上的毒,并非是‘群芳妒’,又如何判定我能解?而你说的养大,就是下毒控制她?”陆见微猜测,“你之所以一直留她在身边,是因为她在药毒上的天赋吧。你用的‘薄情郎’,是出自她之手。”

胡九娘沉默片刻,骤然发出尖利不忿的怒吼。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凭什么你们都比我有天赋!林从月是这样,死丫头是这样,就连你这个狐狸精也是这样!”

“原来你用的‘群芳妒’,真是从林从月那里偷来的。”陆见微大致捋清了事情的脉络,“你徒弟中的毒,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胡九娘嗬嗬狞笑:“我死了,她也活不了多久!你知不知道,林从月她就是个蠢货!”

陆见微:“哦?”

“‘群芳妒’被神医谷破解后,她一气之下,又尝试制作新毒,她在‘群芳妒’的毒方中加了一种少见的毒物,那毒她自己都没来得及找出最完美的解药,然后她就死了,只留下毒药和一张解药方子,可方子上的解药,并不能根除,只能压制,必须每个月服用一次。”

“她死后,你偷了她所有的东西,并用这些东西想成为第二个林从月,想获得全江湖的敬畏,可你不是林从月,不论是她的毒方还是医术,你都学不会。”陆见微一针见血,“你永远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不是所有,那个令人作呕的负心汉也偷了她的东西。”胡九娘声音陡然拔高,“我也不比她差!我教了个徒弟,她把林从月的医术都吃透了!她比林从月更厉害!”

陆见微挑眉,又想徒弟死,又用有天赋的徒弟自欺欺人,这也太矛盾了。

“可她没能解了林从月的新毒,她没有打败林从月。”

胡九娘又开始发疯:“林从月没留下毒方,谁也不知道新加的毒物是什么。多给阿迢一点时间,她一定可以,一定可以的!”

“可是她已经被你害进了牢里。”

“是我逼迫她的,我用毒威胁她,杀人的也是我,她没杀人,她还救了那个小孩,救了那些狐狸精,她没罪,你们放了她,快放了她啊!”

陆见微静静看她疯癫。

事情真的这么简单?

胡九娘能成为五级武者,说明她习武天赋不差,这样的人,会仅仅因为在药毒之道上比不过别人而发疯吗?

她用“薄情郎”杀人,杀的都是养外室的负心汉,说明男女关系在她心中占据了相当重要的位置。

如果是事业和爱情同时输给同一个人,这就能解释得通了。

陆见微审度她的表情,说:“你喜欢的人喜欢林从月。”

“放屁!”胡九娘立刻从疯癫状态中醒神,死命拍着栅栏,却用不上力气,“男人算什么东西?也配我喜欢?林从月就是个蠢货,男人说点花言巧语就相信他了,我呸!”

陆见微:?

“你不会以为我因为抢男人抢不过她,才这么恨她吧?”胡九娘轻蔑道,“你们这种狐媚子,心里只装得下男欢女爱。”

陆见微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那你为何杀了那些养外室的负心汉,甚至还要对一个玩过家家的孩子下手?”

胡九娘眯起眼,“他们的存在,除了给妻子添堵,还有什么用处?没了他们,女人就不用相夫教子,被所谓的情爱荼毒了头脑,林从月也就不会为了臭男人放弃医道,更不会因为男人背叛就用毒杀人,成了人人喊打的女魔头。”

“啪啪。”陆见微由衷鼓起掌,“胡九娘,方才是我低估了你的格局。”

“你还不算愚蠢。”胡九娘傲慢地瞥她一眼,“我杀那些男人,是为了救更多的女人逃离魔窟。”

陆见微笑道:“你说的林从月放弃医道,又是怎么回事?”

“呵,那个蠢女人,就因为丈夫说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在外行医,就决定回家生孩子,不再行医救人。”胡九娘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我承认,我没学医的天赋,这么没天赋的我都没想过放弃,甚至因为尝试毒草嗓子变成这样,她那么有天赋,却因为男人的话轻易放弃医道,我越是想不通,就越不甘心。”

“既然她已决定回去相夫教子,后来为何又落得那般下场?”陆见微不对别人的选择做出评价,但她想继续吃瓜。

“你想知道?”胡九娘眼里透着狡诈,“那你告诉我你的身份,还有压制内力的药叫什么名字。”

她虽没天赋,可对药毒的了解并不少,只是没有能力做到推陈出新,只泯然于众人罢了。

她从未见过这种药,非要弄个明白。

陆见微想了想,说:“这药之前没名字,我给它起个名字吧,就叫‘寻常客’。”

江湖客仗着武力胡作非为,不把寻常百姓的命放在眼里,此药正好能让他们感受一下成为“寻常百姓”的无力,故取名“寻常客”。

胡九娘:“你的身份呢?”

“我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客栈掌柜。”陆见微说得坦然,没有半点撒谎的痕迹。

胡九娘审视她的面容,忽地笑了。

“我能看出来,你跟林从月不一样。你和我有共鸣,我跟你很是谈得来,如果我能早点遇到你,说不定能成为朋友。”

“不,你只会嫉妒我的天赋和美貌。”陆见微可不会被她“迟来的温柔”蛊惑。

“你说那么多,表达你对林从月的恨铁不成钢,终究只是掩盖你对她天赋的嫉妒,而她轻易放弃行医的行为,更是激怒了你。你求之不得的东西,她却不屑一顾,你恨她。”

胡九娘沉默良久,面上疯狂尽散,平静开口。

“对,我恨她。”

“她怎么就不明白,男人能在她怀孕时偷吃,说明根本不值得爱。她却因为这点小事,放弃了当初的承诺,她承诺要和我一起成为江湖第一神医。”

“我恨她如此脆弱,我恨她轻易放弃昔日梦想,我更恨她,打碎了我所有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