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微踏上白玉阶。

逍遥宗的大殿匾额上写着“逍遥”二字,笔走龙蛇,鸾飞凤翥,尽显潇洒飘逸之态。

殿内坐着十二位八级长老,相比之下,他们这边的八级武王就很不够看了。

江湖客人数虽然比逍遥宗弟子多,但人心不齐,不像逍遥宗从上到下铁板一块。

看上去哪一方都没有太大优势。

赫连征转动扳指,说:“今日诸位光临我逍遥宗,总不能连我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给吧?陆掌柜,凌盟主,上官院长,请入席。至于……”

他目光掠过裴知、赫连雪以及戴着帷帽的人,轻缓道:“至于裴指挥使,你乃玄镜司之人,还请退出殿外。阿雪,你也出去。这位客人藏头露尾,逍遥殿同样不欢迎。”

“赫连宗主何必急着赶客?”陆见微大大方方入席,“他们不是外人。”

裴知三人便也随之坐在她旁边。

逍遥殿设席十六,本已坐了十二位八级长老,剩余四个是给陆见微、凌纵、赵献和上官淮准备的,如今空席全被陆见微四人占据,凌纵三人竟只能站在殿中。

众人:“……”

陆掌柜也太不客气了。

“阿雪,宗门教的规矩呢?”赫连征斥责赫连雪,也在意指陆见微。

陆见微反问:“贵宗不会连三个席位都吝啬吧?”

赫连征要端着一宗之主的气度,总不能继续跟陆见微掰扯,便吩咐人再设三个坐席,邀凌纵三人入座。

“来人,摆宴。”

逍遥宗侍从鱼贯而入,托着酒水菜肴摆满桌案,给每人都斟了一杯酒,再退出殿外。

赫连征举杯:“诸位请。”

表面上的客套还是要讲的,凌纵正要回敬,却发现左右皆无动于衷,他手臂抬到一半,真是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这几人是要彻底撕破脸?

赫连征眸光生暗:“陆掌柜,你们这是何意?”

“酒是美酒,赫连宗主的好意陆某心领了。”陆见微话锋一转,“不过我与武林豪侠来此,不是为了饮酒吃席,这样的客套就免了吧。”

众人:“……”

你但凡在摆宴之前说这句话呢?这样搞得赫连宗主多没面子。

“陆掌柜,你们远道而来,我宗设宴款待,难道还有错了?”逍遥宗一位长老皱眉问道,“你何故如此落我宗脸面?”

赵献冷笑:“逍遥宗哪还有脸面可落?”

“你——”

“别跟我废话,”赵献早就不耐烦了,“赫连征,你别在这浪费工夫,你与庄文卿合谋通信,此事已天下皆知,不要在这假惺惺地摆酒了,盟主令你已经接了,不妨早点认罪。”

擎天殿与逍遥宗仇怨不浅,赵献压根就没打算给赫连征面子。

他今日来,就是要将逍遥宗往泥地里踩。

赫连征不咸不淡回了一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你与庄文卿的信写得清清楚楚。”

“信件可以伪造。”

“可你与庄文卿说的那些话,除了你,还有谁能知晓?”

赫连征摩挲扳指:“信中说了什么?”

“谢同疏当日也在场,你何必在这惺惺作态?”

“谢长老?”赫连征转向谢同疏,“谢长老与我说了吗?”

今日逍遥宗面临江湖问责,谢同疏和尹随作为宗门长老,不得不列席大殿。

谢同疏没理他。

“谢兄回宗之后就闭关了。”尹随替他解释了一句。

“赵长老听到了?”赫连征笑着反问。

赵献黑着脸:“除谢同疏,当日还有不少逍遥宗弟子在场。”

“如此简单的嫁祸,明眼人都能瞧得出来,弟子回宗后的确向我等禀报,只是我等认为都是谣言,就没禀明宗主。”一位逍遥宗长老回答。

赵献:“简直是睁眼说瞎话!赫连征,你若不知道,今日在此作态又是为何?”

“赵长老莫生气。”赫连征慢条斯理道,“我也相当困惑,只是诸位非要入宗讨个说法,我本着东道主的礼节,便设宴款待诸位,有什么问题?”

众人:“……”

“小客,我不想再听他废话了。”陆见微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小客:“那就开门见山吧。”

“赫连宗主,你在信中与庄文卿提及,二十多年前,你不择手段登上宗主之位,然后豢养傀儡蛊杀手,试图颠覆武林,不知你作何解释?”

赫连征失笑:“陆掌柜,我说了,信是别人伪造的。众所周知,逍遥宗严禁蛊术,因为我很讨厌虫子。”

“你既然讨厌虫子,为何还要在身体里放一只虫子?”陆见微玩味道,“赫连宗主,你的喜好真是特别。”

赫连征心头一跳,面上假装镇定:“陆掌柜,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身上有虫子。”陆见微笑问,“要我帮你把它请出来吗?”

赫连征:“陆掌柜,话可不要乱说。”

他找人查过,陆见微在擂场之乱后,的确挖出了庄文卿脑后的蛊虫,但人死了,母蛊跟着死亡,自然容易被发现。

而那只情蛊母蛊,还好生生地活着。

由此可见,陆见微或许对蛊术稍稍有些了解,但并没有探知蛊皇的能力。

倘若知晓,她缘何坐视擂场大乱?

她在诈他。

“我没有乱说。”陆见微语气笃定,“赫连宗主要不要看一下我手里的证据?”

她解下腰间锦囊,倒出一只金色蛊虫,芝麻大小,乖巧伏在她的掌心。

“什么证——”话音戛然而止。

陆见微缓缓握拳,将蛊虫包裹于手心。

“赫连宗主应该知道,蛊虫饮了饲主的血,不仅能与饲主建立微弱的联系,还能在死的时候,反噬饲主。”

九级内劲从掌心迸出,情蛊母蛊瞬间化为齑粉。

赫连征未及反应,蓦地吐出一口鲜血。

饲养蛊虫并非全无风险,虽然蛊虫在自己体内,反噬的风险较小,但总有例外。

情蛊的确好用,可赫连征的身份不允许他亲自用,总不能让江湖上的年轻武者都迷恋他一个前辈吧?

而且一宗之主很少行走江湖,出现在人前,用情蛊颇为鸡肋。

如今这局面,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阿木烟说过,蛊皇不会被饲主之外的人发现,九级蛊师都无法窥破蛊皇的存在。

为什么?

情蛊蛊皇为什么会在陆见微手里?

殿内众人皆目瞪口呆。

赫连征竟真的饲养蛊虫!

郎野猛地起身,怒不可遏:“赫连征,你不是说阿木烟死了吗?!你为什么还有蛊虫?!”

凌纵等人精神一震。

听郎野这句话,逍遥宗内肯定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赫连征心绪乱了一瞬,很快又平息下去。

他用巾帕细细擦拭唇上的血,忽然叹息一声,苦笑道:“陆掌柜这个局,做得还真是细致周全,连蛊皇都拿出来嫁祸给我。”

陆见微拍落掌心的齑粉:“你才是蛊皇的饲主。”

“有人取我的血炼制蛊皇,也未尝不可。”赫连征缓缓叠着染血的巾帕,“陆掌柜拿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蛊皇,就想定我的罪?”

“你一个九级武王,还能让人轻易取了血?”陆见微饶有兴致道,“赫连征,你当在座的都是傻子?”

“九级?!”

“赫连征九级了?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他为何要隐瞒?”

逍遥宗一众长老也面露疑色。

尹随皱了皱眉,旋即自嘲地摇了摇头。

赫连征:“炼制蛊皇可不是一蹴而就的,有人很早就取了我的血。”

“是吗?”陆见微诧异,“有谁能取了天下第一宗宗主的血,而不被发现?”

赵献:“没错,而且炼蛊需要新鲜的血液,我这次回去,特意问了擅长蛊术的同门,谁会拿陈年老血炼蛊?赫连征,撒谎也要讲究逻辑。”

“我不懂炼蛊,哪里知道炼蛊需要新鲜血液?只是推测而已。赵长老见多识广,受教了。”赫连征轻飘飘地回了一句。

赵献:“……”

“就算你不懂,如今赵长老解释了,说明不可能有人在多年前取走你的血,特意用你的血炼制蛊皇嫁祸你。”陆见微没被他的话术绕进去,一针见血道,“所以只有一种可能,蛊皇是你亲自饲养的,你方才所说,皆为谎言。”

赫连征沉默片刻,在众人无声的注视下,终于露出些许歉意。

“此乃宗门丑闻,我本不欲向外人道,只是陆掌柜非要定我的罪,为了澄清,我不得不……”

“别废话。”陆见微打断他,“赫连宗主,优柔寡断不像你的作风。”

她的语气实在说不上礼貌,甚至可以说咄咄逼人,赫连征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在她面前也不得不败退。

他起身挥袖,冷冷道:“陆掌柜如此霸道,连话都不让人说了。怪不得阿雪进了八方客栈后,连我这个亲爹的话都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