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平浪静的海面上缓缓驶过一艘古朴却又繁华的船只。船头的男子从下人手中拿过望远镜,透过镜片望着远处的海岛。

这是他第一次经过这座海岛,以前身为镇国将军,战船出战都不会走这里。

一是这里礁石密布,二是这海岛传说有妖人出没。

他从来不信什么妖魔鬼怪,所以这次奉旨远洋贸易选择了这条海路。下人也看着那座碧绿色的海岛激动地问道:“大人,是不是就是在这附近?”

男人点点头,放下望远镜和下人低语道:“准备得如何了?”

“都准备妥当了。爷要是下令,小的们就把准备的祭品放下去。”

男子默默点头却没有开口。

记忆中齐国小公主的音容笑貌已经有些模糊了,人的记忆无法永久清晰,只隐约记得她说话声音很恬静,笑起来很甜,很温柔,眉眼弯起来,礼貌地和自己道谢、道别。

他少时就和父亲在沙场杀敌,年纪轻轻立了军功,一路平步青云,成为最年轻的镇国将军。他还记得那天自己和父母有幸前往皇宫饮宴,他选了一件最朴素的衣服,为的就是不要那么显眼。他知道有几位公主对他青睐,可是他不喜欢她们,成亲还是要寻一位自己倾心的女孩子。

一夜鱼龙舞,烟花绚丽,他喝了几杯酒觉得无趣,就寻了借口让小内监给自己找个地方休息会儿。宫里七绕八绕,小内监就和他走散了。

夜风习习,酒气也稍稍散去,他索性靠在一块儿山石上望着漫天繁星。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听到一阵脚步声,猛地坐起身,就惊吓到了对面的女孩儿。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还是女孩子率先开口:“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在这儿。见过镇国将军。”言罢,她便要走。

他脑子一热喊住她问:“你是谁啊?宫女吗?”

女孩子回眸,犹豫了一下说:“我是公主。不过,我很少在宫里走动。”

“哦……我就说嘛,你有点面熟。”

女孩子又要走,他眼尖地看到她手里拿着一本游记方面的书,便问了一句:“这书是谁写的?”

小公主提起书籍倒是很开心,书本护在胸前憧憬地说着:“是一本游记,章邈之写得。我读了好几遍。”

他不太懂,只得说:“哪里的事?”

“苗疆一带。我正看到他们夫妻二人遇到野狼,怪吓人的。”

“狼是挺吓人,养起来还养不熟。”

“你见过?”

他点头:“亲眼所见。”

小公主有点惋惜:“我出不去,也看不到这些动物。”

他自告奋勇地说:“我可以画给你看,下次进宫,我带来给你。”

再见面,他拿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画作送给小公主看。他在家画了好久,野狼栩栩如生,一丝一毫极为精致认真,丹青搁置了那么久,却因为小公主而决定重拾,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小公主很喜欢,只是有点不好意思收下。

他硬塞到她手里,她含笑道谢,非常感激。

后来每次去宫里,他都找借口想和她“巧遇”,奈何宫里规矩多,十次能碰到一次他就很知足了。

再后来,蛮族和亲,她被选中。他心里顿时生出绝望,可又知道皇命难违。她走的那天,他也去送她,隔着人山人海,小公主并没有看到他。

他默默许愿,希望和亲的她能过得好,可惜没有过多就就传来和亲公主殒命蛮族的噩耗。他总是不信,暗中打探才知道是那个婢女将她推下大海自己冒名顶替,蛮族识破,将其处死,又不好大肆宣扬,只得说是公主得病暴毙。

之后,他远走边疆,一走戍边就是好几年。再回京,已是几年后,他奉旨尚公主,到底还是做了当朝驸马。公主贞静贤德,持家有方,两人举案齐眉也算是和睦。尚公主后为了打消皇帝疑虑他辞去将军,选了个闲职做。

只是偶尔,当他看着满天繁星总会想起一个人,也许那就是少时的一种最是单纯的情愫,惊艳了他所有少年的时光,最后终止在和亲那一日模糊的的点点碎金中。

那是他心底最深处的一个角落,无关情爱,却藏着无忧无虑的少时。

他有时候也会想,如果……

只是那都是惘然罢了。

他又拿起望远镜眺望远处,忽然手指收紧,只见不远处,海滩上,一家四口正在嬉闹着。一名妙龄女子怀抱着一个小婴儿,和身边的女孩儿逗弄她,男人则弯着腰捡起来小贝壳一一展示给她们看,偶尔在女子颊边亲一口。脚边是一只黄毛小狗,欢快地绕着他们跑来跑去。

女子始终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女子的长相,可是她的背影和心目中的女子如此相似……

“爷,现在要不要放下去?”下人上前试探着询问。

他怔了怔,仍是痴迷地望着远处的一切。那一家四口也许是累了,小婴儿不知道何时被大一点的女孩儿抱在怀里。丈夫嘻嘻哈哈得,面容俊朗,只是头上不知为何还有两个猫耳朵。他将女子背起来,招呼了一下,小女孩儿们也即刻和小狗一起跟上。

他们渐行渐远,背影也越来越模糊,直到绕过丛林,再看不到一丝。

他张了张口,最后颓然地放下手中的望远镜。

所有的惊喜和冲动渐渐都逶迤于尘埃中,又变成了自嘲和无望。

不会是她的,她的婢女亲口说她跌入海中,这附近都是妖人,就算在海中没有淹死,上了岸也是凶多吉少。刚才那个男人不就是吗?他并非人类。

男子长长地叹了口气,回眸和下人静然说着:“都放下去吧,小心些,不要碰坏任何东西。”

“是,爷。”下人们有序地将带来的祭品慢慢放入海水中,看着它们飘远最后不知流向何处。他默默望向海天一线之处,日影西斜,橘红色的光辉铺陈在无际的天边,可他没有感觉到一丝温暖,夕阳过后就是夜幕,总沁着些许寒凉,勾起心底难以割舍的少时思念。

下人们已经完成了手边的活,他点点头,最后回眸望了一眼那座海岛,然后扭过脸语调平静地说:“向左方向,继续前进。”

风起帆扬,船只伴随着海鸟,慢慢消失在了地平线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