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的时候,月宜刚把手指搭在衣襟扣子上,陆昭脸上热辣辣得,别扭地开口,若仔细听还能察觉到几分慌乱:“月宜,不是和你说了吗,不能随便脱衣服。”

月宜的眼神有点迷茫和疑惑,纤细的手指停下动作,望着陆昭问:“为、为什么啊……”

“男女要避嫌……”陆昭飞快地瞄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自然。

月宜已经解开了一颗扣子,夏日春衫薄,隐约露出里头一小部分细腻的肌肤,莹润的肩头如弯月,美好的诱人。

月宜眨了眨眼,还是觉得迷惑:“避嫌是、是什么啊?”

陆昭本来坐在床边,屋里头放了冰不觉得热,可现在,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身汗,尤其是月宜凑近了些,她身上的味道幽香沁润,令他没来由得有些烦躁,语气生硬地说着:“男女在一起,不能所以裸露身体……”

月宜“哦”了一声,还是懵懵懂懂得,陆昭以为她明白了,没想到她又开口说:“那我们不、不避嫌好吗?”

“月宜……”陆昭以手扶额,无奈地唤着她的名字。

“我在啊!”她清脆地回答,眉眼又弯起来,纯真俏皮。

陆昭知道月宜基本上没听进去,所以只能叹了口气,他给月宜掸了掸被子,温言说:“睡吧。今晚还要熄灭油灯吗?”

“陆昭哥哥在,我不怕了。”月宜双腿藏在被中,又开始解衣服,陆昭没办法,只得转过身听着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掀开被子的声音,“呲溜”一声,人估计已经进被窝了。陆昭这才松了口气,转过身,女孩子还是那样清澈的目光望着自己。陆昭扬起唇角,手指随意地绾过她的青丝,然后给她掖了掖被角:“在外头走了这么久,累了不?”

“累了。”她老老实实地开口,言罢还打了个哈欠。

陆昭莞尔,将油灯往靠近月宜的地方推了推:“成,睡觉吧。”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月宜还以为他要和往常一样在地上打铺盖,没想到陆昭直接走到门边推开要离去,月宜顿时慌了,急忙坐起身大声问道:“陆昭哥哥,你去哪儿?”

陆昭一怔,回眸看着月宜:“我去偏房睡。”

月宜立刻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她身上只穿着桃红肚兜,行动之间什么都能看清楚,陆昭耳后发烧了一样,却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按住她的手臂重新把她塞到被子里:“月宜,你身上这么冷,不许胡闹。”

“你别走……”月宜紧紧握着他的手,泪眼迷蒙地看着陆昭,可怜兮兮地哀求着,“陆昭哥哥,你和我、在、在一起好不好?别、别走,我一个人害怕。”

陆昭无奈地说:“月宜,我就在偏房啊,有事你喊我就行。我睡觉警觉,立刻就回应你。”

月宜不言不语,只是捏着他的手指,蜷缩成一小团,嘴唇也贴在他手掌边,不肯放他离开。陆昭抽了抽手,她攥得更紧,身子也跟着往前挪动了一下,又露出一片白嫩的肌肤。

掌心的手指纤弱脆弱,手背上看得见蜿蜒的青色血管,她实在是太瘦了,手腕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断掉,陆昭屈起两指将手腕圈起来,稍稍用力就能看到鲜红的印子,他心底有些钝痛,语气也愈发温存:“月宜,别冻着,本来就这么瘦,回头再伤风了又要瘦。你看你,都是骨头。”

“那、那你别走……”月宜嘟着小嘴儿委屈巴巴地说,两颗滢滢的泪珠滑落脸庞,她本就美丽,身上又有一份柔弱的气质,如今默默啜泣,铁石心肠也得化为绕指柔。

陆昭自然不例外,更何况,他对月宜总是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亲近感,他本不是个容易和别人热络的人,连和妹妹在一起都是木讷淡然得,但却莫名其妙地将月宜带回了自己的家:“好、好。我不走了。”

月宜还有点不放心,仍是方才的姿势不肯动。

陆昭继续安抚着,抬手抹了抹她的眼泪:“月宜,我有骗过你吗?”

她摇摇头,这才缓缓地松开自己的手指,她微微嘟起小嘴,湿润嫩红,软嘟嘟得,惹人想要捏一捏。

陆昭手指摩挲了几下,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说:“你在这里看着我,我去拿被子和枕头,绝对会回来陪你。”

月宜思索了半天,最后轻轻点了点头。她坐直身,披着被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陆昭的背影,他拐过柜子,消失了一会儿,她就急得唤他的名字,他应声她才安心下来。陆昭用最快的速度拿了被褥、枕头来到月宜房间。

月宜把自己身边的位置让开,期盼地说:“哥哥,过来这里。”

陆昭连忙摆摆手,自顾自地在地面上铺好铺盖:“我还睡地上,守着你。”

月宜定定地看着陆昭一举一动,许久,陆昭已经躺下了,她还是刚才那样,披着被子坐在床上,目光怔忡,若有所思。

陆昭双手枕在脑后,一歪头,正看到深思的小女孩儿,微微皱起秀丽的眉头,眼睛盯着自己,但又好像飘忽不定,仿佛透过自己在想着什么。陆昭觉得好笑:“想什么呢?”

月宜这才回过神,沉默了一会儿才讷讷地说:“陆昭哥哥,我、我和你一起、一起睡好不好?”

“这不就一起吗?我不走。”陆昭以为她担心自己半夜离开,便安慰说,“你睁开眼就能看到我。我发誓。”

月宜指了指身侧说:“我是说、你能不能来我身边?”

陆昭道:“月宜,我和你说了啊,男女之间要避嫌,你也不小了,不能总是这样缠着我。”他语重心长地说完,立马就察觉到月宜的低落。可她总要学会独立,暂时一点点痛也许能让她快点长大吧。

她点点头,然后回到床上躺下,默了会儿又道:“那,那我们熄灯吧。我不怕了。”

“真的?”陆昭笑问她。

“嗯!”她认真地说。

陆昭起身去熄灯,回身侧着躺下,耳朵隐约听着月宜细弱的呼吸声,也慢慢进入梦乡。陆昭醒得早,平常都会晨练,今天因着月宜不敢乱动,好在月宜也很快醒了,睡眼惺忪地看着陆昭,勉力道了声“早安。”

陆昭坐起身,套上衣服,好笑地说:“没睡够就继续睡,啥时候睡醒再说。”

她揉了揉眼睛,傻乎乎地回答:“醒了。”

陆昭爱怜地走过来,抬手揉了揉月宜的头发,顿时弄成了鸡窝。月宜扬起小脸,仿佛一只享受爱抚的小猫咪,乖乖地,毛茸茸得,窗棂渗透出熹微的晨光,为她的轮廓印上柔和的光……陆昭起了玩心,又去捏她的脸,直到听见月宜嚷着“疼”才如梦方醒松开了手。

她捂着小脸,撅起小嘴儿嗔怨地说:“哥哥用力,会疼。”

陆昭不自觉得又想到了什么,吓得退后了几步,差点撞到屋子里的博古架。

月宜“咦”了一声忙问道:“哥哥,你、你怎么了啊?”

“没怎么、没怎么……就是、就是绊了一跤。”陆昭冷汗连连,如芒在背,心里暗自唾弃自己怎么能这么不要脸。也许是自己真的应该成婚了。陆昭抹了抹头上的汗,寻思着要不要采纳一下余杭和曲师爷的建议,相亲看看。

月宜换好了衣服,象牙白色素净衣裙,点缀着疏疏几笔兰花,只有花蕊绣着金黄色的丝线,簪上朴素的檀木簪子,尾端是一颗很小的碧玺,垂下一缕穗子,清秀可人。陆昭有些惊艳地看着从屋内走出来的女孩儿,似乎不敢相信这是凡尘间长相的小姑娘。

月宜挑起自己的裙摆,面上一派好奇和欣然之色,对陆昭柔声问道:“陆昭哥哥,好看吗?”陆昭仍是那样惊艳的表情,似乎没有听进去。月宜走近几步又重复了一遍,陆昭这才回过神,脸色讪讪得,摸了摸鼻子转过身,和她隔开一段距离,身上热得仿佛要爆炸了一样。

“好、好看、好看。”这次轮到陆昭结巴了。

月宜笑起来,兀自低着头打量身上的衣饰。陆昭觉得那些钱花得不冤枉,看着赏心悦目,虽然实在是太好看了。

陆昭提前让人给家里递了消息,说明了月宜的身份,父母都是开明人没有反对,妹妹去年刚嫁人,丈夫是青县出名的夫子。她也不知道从谁那里知道了消息,早早就让人传话过来说想看看月宜,有空请月宜去家里做客。

月宜听了陆昭说的话问道:“陆昭哥哥,那也是你的妹妹?”

“对啊,你们都是我妹子。我妹子比你大几岁,回头让她带你玩。”

“那你呢?”

陆昭笑道:“我得去县衙里啊。”

月宜茫然地看着陆昭。

陆昭稍稍正色,对月宜说:“月宜,我有工作,这是我最后一天假期了,明儿我就得去县衙报道。你要是想一个人呆在家里,那就等我中午回来,要是不愿意,我让我妹妹把你接走去她那里玩好不好?”

月宜怔了怔,下一秒又紧紧攥住他的手指急急地说:“你、你带我去县衙好不好?”

“月宜……”

“我听、听话……”月宜慌乱地开口,另外一只手攀着他的衣袖,眼巴巴地开口。

陆昭凝视着那双剔透琉璃般的眸子,知道自己应该拒绝,但心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带有魔法的手,轻轻一挥,想要硬气的心肠顿时柔软了半边,可是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于是第二天,县太爷和曲师爷惊奇地看到,青县出名的陆捕头居然带来一个小丫头报道。陆昭见两人大眼瞪小眼,也只好硬着头皮解释说:“反正最近县衙里也没事儿,月宜过来不会打扰大家。”

曲师爷率先回过神,依旧是习惯性地捋了捋白胡子,和颜悦色地看着躲在陆昭身后的月宜,慈祥地说:“月宜,今天县衙里事情不多,你要不要去后院玩会儿?”

月宜低着头不说话。

陆昭扭过脸,略微严肃地开口:“月宜,曲师爷和你说话呢。”

月宜这才抬起头,看着曲师爷轻轻地说:“我想和、和陆昭哥哥一块儿。”

曲师爷不介意,又从桌子上拿了一盘瓜子、花生放到月宜旁边的小几上:“这是新送来的炒货,你尝尝看。”

月宜闻着香香的味道,有点想吃。陆昭笑道:“去坐着吃吧。”

“那、陆昭哥哥呢?”

余杭从旁打趣说:“你的陆昭哥哥今天就在这儿,跑不了!”

月宜却只望着陆昭,等他点点头才松了手,坐到楠木椅上兀自剥着瓜子仁儿。陆昭不敢离开月宜的视线,余杭轻轻咳了一声,让曲师爷暂时陪着月宜说说话,月宜虽然还是怕生,但是之前和曲师爷接触了几次,觉得这个白胡子的老爷爷很和蔼,便也小声地答应着一两句。陆昭和余杭来到门边,余杭一手掩住嘴边压低声音说:“月宜还是不敢一个人待着?”

陆昭点点头,唏嘘说:“她总是害怕。”

余杭沉吟片刻,有些同情,可还是硬下心肠道:“但是总这样也不成,你毕竟是有公差在身,出去拘捕恶人怎么办?不能每天都带着月宜来县衙啊。”

陆昭自然明白,眉心微微蹙起问道:“那……她的家人真的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余杭双手摊开,也有些无奈:“我派了人到处打听,但是一直找不到。青县方圆几十里我也都让人留意了,可是到目前为止,还是没人来……”

陆昭一边听着,目光却缓缓落在不远处背对自己的月宜身上。隔着些距离,可他依旧隐约听着月宜软绵绵的声音,曼妙柔婉,与她的人甚是相宜。月宜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蓦然回眸,正好触碰到陆昭略微痴迷却又怔忡的目光,莞尔一笑,天地间的山光水影都瞬间失了颜色。她那么美,却又那么可怜。

陆昭眼底的光渐渐凝聚,最后也只是扬了扬唇角,用口型告诉她“自己还要忙”,她倒是听话,立刻扭过脸儿,继续剥着瓜子花生,还小心翼翼地给放在了曲师爷面前,腼腆地说:“曲爷爷也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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