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之后的月宜生活还是和从前一样,她和陆昭在陆大娘家里待了没几天就又回到陆昭的住处。因为成亲,月宜不再去蒋郭晶那里学习,而是自己抱了一大堆书回来。陆昭时常看到自家小媳妇儿执一卷书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温婉沉静,依然清润。

陆昭擦了擦手,走近一些打趣说:“陆夫子,咱们能吃饭了不?”

月宜这才意识到自己看书又看得过了时间,连忙站起身对陆昭懊恼地说:“糟糕,我还说要帮你做饭呢,又耽误了。”

陆昭上前摸了摸月宜的脸笑吟吟地说:“没事儿,我娶了个女夫子,我愿意给她做饭。还请女夫子不要介意。”

月宜在他颊边掐了掐然后和他一起吃饭。席间陆昭说起来在县衙里的事情,咬着馒头叮嘱说:“听说隔壁县又有两个女孩子失踪,你最近不要出门,注意安全。”

月宜应下,心有余悸:“是不是和我当时的情况一样?”

陆昭摇摇头:“不清楚。我们也在追查。”

月宜想起来之前那个“罪魁祸首”:“牢里的钟高岳,他,他有说过什么吗?”

陆昭静静望着月宜,小姑娘的面色有些苍白,想必还是害怕从前的事情,他放下馒头,握住月宜的手,从指尖捏了捏安抚她说:“别怕,我在。”顿了顿,陆昭认真地和她说:“他一直都不说一句话,曲师爷想了很多办法,酷刑也用了,还是不行。这个人……哎,不说了,小乖,别多想。有我在你身边。”

月宜点点头:“我信陆昭哥哥。”

陆昭这几日有些忙,上回和月宜说了有少女失踪的事儿,陆昭就忙着调查,新来的捕役都是愣头青的毛头小子,什么都不懂,陆昭多数时间都是亲力亲为,这个时候再去训练他们也有点来不及。所以他总是早出晚归,有时候好几天都不能和月宜见一面。他回来得晚,起初月宜执拗地要等他,陆昭劝了好几次,月宜才答应他早早休息。

他踏着月色回来,风尘仆仆,厨房里还有月宜给他温好的饭,他匆匆吃完,去了卧室,小心翼翼掀开被子,月宜自然而然地钻到他怀里咕哝着:“你回来了啊?有没有吃饭?我给你留了你爱吃的牛蛙腿。”

“吃了。很好吃。”陆昭摸了摸她的小脸,“睡吧,我也睡。”

“想你……”女孩儿双手环抱住他和他撒娇。

陆昭心里软软得,也想和她亲热,奈何夜已深,他也还要一大早去衙门,便柔声道:“忙完这一阵带你去青县城里好不好?”

“嗯。”女孩儿乖巧地回应。陆昭在她额头上亲了几下,怀抱着渐渐睡去。

某日,余杭急匆匆地来找休沐的陆昭,余杭是个极为在意外表的人,今天这衣服居然都有些脏,显见得十分匆忙。陆昭见她面色凝重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钟高岳被人救走了。”余杭深深吸了口气,肃然说,“而且昨天曲师爷的信鸽也回来了,他让人去南方调查钟高岳的背景,你猜如何?月宜是他的亲生女儿!”

陆昭的手都在发抖,心里顿时感觉不妙,可他还是勉强维持着平稳的声音说:“我现在就去找月宜。”

“她不在家?钟高岳一直不肯说话,虽然囚禁月宜却又不让人伤害她,一定是有它自己独特的原因……”余杭蹙起眉头讲述。

陆昭已经听不进去这些了,他只知道必须要去找回月宜,她今天要去陆嫄那里玩儿,本来他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去,可是月宜总说一切太平,不用太担心。陆昭几宿都没睡觉,月宜心疼他,就叮嘱陆昭在家里好好休息会儿,下午回来月宜给他蒸海鲜吃。他手心的冷汗黏腻,仿佛是条蛇,想要吐出信子在他身上狠狠咬一口。

余杭也跟着一同前往寻找月宜,然而直到去了陆嫄家里才被告知,月宜根本没有来过。陆昭急急地握住陆嫄的手臂:“真的吗?月宜还有没有别的可能去的地方?”

陆嫄也知道事态紧急,连忙道:“不可能的,月宜从来不会乱转,她很乖,也不爱和人交流,一定是有人带她走了……”

蒋郭晶也从旁说:“月宜不是那种耽误时间的性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人!”

陆昭不等她说完就往外冲,余杭一把拉住陆昭厉声道:“你冷静一下,你现在能去哪里找月宜?你知道钟高岳在哪儿吗?”

“我去找,一定能找到!”陆昭低沉地开口。

余杭用了最大的力将陆昭拦住高声说:“陆昭,你冷静点。你是咱们这里最聪明沉稳的捕快,总能捉到最狡猾的犯人。这次也是一样,不要和无头苍蝇一样莽撞,我们去衙门,联合江仵作、曲师爷,仔细想想钟高岳会去什么地方。相信我,一定能找到月宜的。”

余杭是他的上司,陆昭凝视着余杭严肃却又执着的目光,嘴唇动了动,也还是停了下来。余杭说得对,他要冷静。月宜总是说最相信自己,他不能让月宜失望。余杭见他没有刚才那么冲动,心里稍稍舒了口气,和陆嫄告辞,带着余杭回到县衙里。江仵作、曲师爷都在,陆昭面色阴沉,但还是深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对曲师爷说:“月宜真的是钟高岳的女儿吗?如果是,他为什么还要让月宜待在那种环境里?”

曲师爷道:“陆昭,你想想,他没有让人伤害月宜,甚至自己逃离之后第一时间就带走月宜,月宜对他一定有至关重要的作用。”

陆昭喃喃说:“我不管是什么作用,我只知道我必须要赶紧将她救回来。钟高岳是个疯子,他如果再做出什么……”他痛苦地抱住头坐到一旁,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发抖,余杭刚要安慰,陆昭忽然扬起脸激动地说:“那艘木兰船呢?那艘船还停在海边吗?”

“之前被人拖到西面了,不知道有没有被人拆掉烧毁。”

陆昭厉声说:“我去看看!”

余杭使劲拉住他:“你不能去,你是月宜的丈夫,情绪激动有可能坏了事!”

“这个时候还谈什么丈夫不丈夫,我告诉你,月宜是我的命!”陆昭拂开衣袖,匆匆离开。江仵作见此也只好安慰余杭:“咱们从来没见过陆昭失态,月宜对他来说太重要,我们也只能由他去。不过陆昭想得对,钟高岳在那艘大船上布置得碧丽堂皇,那艘船一定对他很重要,兴许找到那艘船能有什么线索!”

余杭沉吟片刻不再磨蹭,立刻让众人跟随前往。

陆昭马不停蹄地去了大海西岸,那艘木兰船却已经驶向大海深处。陆昭借了一艘小船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月宜从昏迷中苏醒过来,感觉自己头重脚轻,浑身酸软无力。她很想抬起手揉一揉自己的太阳穴,但是双手根本用不上劲,她低头一瞧,这才意识到自己双手双脚被粗大的绳子绑住。她回想起自己在乡间路上遇到的男人,文质彬彬,充满了书生气。他礼貌地与她问路,月宜不疑有他,给他指了指方向,然后就感觉没了意识。

她勉力挣了挣,绳子绑的太死,解不开,手腕上反而被磨得生疼。月宜跟随陆昭这个捕快久了,别的没学到,遇事冷静思考倒是学会了一些。她闭了闭眼,努力让自己思绪平复,然后睁开眼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好像是在一艘大船上。

大船雕梁画栋十分精美,向外看,能看到海天一线。

看来自己已经到了海上。

陆昭肯定在找自己,她相信陆昭一定能寻到她,但是在此之前,她要保证自己能活下去。月宜敏锐地察觉,自己被掳走应该是和钟高岳那些人有关。她心里惴惴不安,抿唇希望自己能想到一些蛛丝马迹。忽然,船舱的门被打开,月宜摇摇望去,是那个文雅的中年男人。月宜蜷缩在墙角边,警惕地盯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男人放下一盘食物,推到月宜跟前,单膝跪在地面,上下打量着月宜,与之前相比,女孩儿不再是面黄肌瘦的模样,而是婀娜多姿,听说她还和别人成婚,想来正是新婚燕尔,你侬我侬的时候。他犹疑了一下开口说:“饿了吧,吃点东西。”

月宜看着盘子里的食物觉得恶心,就像是从前在地牢里吃的那些变质的东西一样,她扭过脸儿不言不语。男人嗤笑一声说:“我忘了,你不是从前那些女孩儿之一了,你现在不会吃这些东西。想必你跟着那个男人,他叫什么,哦,是叫陆昭,吃香的喝辣的,大鱼大肉,自然不会看得上这些玩意。”

“你到底要怎么样?”月宜开口,声音微微带着一丝颤意,可还是努力让自己的目光看起来镇静与果敢。

“月宜,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女儿。”男人静静地说。

月宜茫然地看着他,男人的眉眼的确和自己相似,他年轻时应该是俊俏的少年郎,只是岁月沧桑,相由心生,他的眉梢眼角都带着邪肆和阴沉,透着一股荒诞的鬼魅。月宜摇了摇头,恍然一笑,自嘲说:“女儿?我从来都不知道一位父亲会是这样养育自己的女儿。”

“你不懂?月宜,你很快就会懂。”他猛地握住月宜的手,眼底有些激狂,那是对于邪教近乎痴迷的沉浸,他靠得很近,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令人作呕,“我也曾经想放过你,我让我的手下再去找和你相似的女孩儿,但是她们的生辰八字没有一个人比你更合适。只有你,月宜,你是我的女儿,你也应该帮助父亲,帮助父亲实现一生的夙愿。”

“放开我!”月宜使劲挣脱开自己的手,摇摇头,噙着泪恨恨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如果你真的是我的父亲,为了我好,你应该放了我,让我回去找陆昭!”

钟高岳狠狠地给了她一个耳光,月宜觉得耳边轰轰的响,好久,眼前仿佛是雪山苍茫的雪花,纷纷扰扰,才慢慢看清楚眼前的景象。钟高岳在她耳畔气急败坏的吼叫:“我让你顶嘴,你是我的孩子,你就必须要为我奉献一切。”

“我不是你的孩子……”月宜虚弱地开口,“你也不配做我的父亲!”

钟高岳发了狠掐住月宜的脖子说:“好啊,那我就不用有丝毫愧疚之心了,你的生辰附和神明的要求,将你祭祀,神明就会赐予我永生的能力。”他抬起手轻佻地拍了拍月宜的脸,冷笑说:“你和你母亲一样,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都是荡妇,上了男人的床就下不来。”

月宜笑了笑,阖上眼,不屑一顾地说:“是啊,可那又怎样。你不也是女人生的?”

钟高岳唇角抽动着,松开月宜,站起身离开了船舱。

月宜嘴里有些血腥味儿,头发也披散下来,面容憔悴,有些狼狈。她歇了一会儿,挪到那个脏兮兮的盘子跟前,勉强用手拈了一点里头看起来还算没那么糟糕的饭才吃了一些,还好,不是从前那种搜了的饭菜。也许自己对于钟高岳来说真得有利用价值,他才肯稍微厚待一下自己。月宜叹了口气,填饱肚子才能有力气逃离这里。她重新靠在墙边,小脑袋搁在膝头,想着陆昭也不知道在哪里,他一定很着急、很担心。想着想着,月宜的眼眶就红了,再怎么伪装,她也是害怕无助,多希望这一刻陆昭就如同当初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大步走来抱着自己离开。

她眯了一会儿,再醒来时看到钟高岳重新返回了船舱,他弯着腰在地面用红色液体画满了诡异的图案,还有很多符咒贴在四周,最后画了一个很大的圈,圈内竖着一根粗粗的木杆,上头还被泼了味道刺鼻的液体。不远处摆放着一张案子,钟高岳在上面点了很多蜡烛,整个船舱都诡异得很。钟高岳画完图案,然后从案上短期两只瓷碗,里面也是猩红的液体,月宜睁大了眼睛,顿时明白那是什么,再看到钟高岳面色毫无波澜的喝下,不禁胃里一阵抽搐,侧过头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