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岸嘲讽地笑了一下,说:“下官倒是没想到,王爷对于女人竟然这般细心,出这么远的门都带着。”

景立也不恼,直接道:“她不是别的女人,是我的妻子。”

董岸一愣,“妻子?”

他近日都在山上,对于最近的消息自然不知。

但是对于之前发生的事,还算了解。

楚王的王妃是冲喜所得,并且之前曾是楚王的侄子,当今太子的未婚妻。

两人不仅年龄上差着十岁,辈分也是差着一辈,一切都靠皇帝的乱点鸳鸯谱。

他虽年轻,倒也听过景立年轻时候的风流轶事。

对于他和皇帝的关系,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因为,他实在没想到,楚王会和这个皇帝赐来冲喜的女人这般亲密恩爱。

就连远赴西北,都要带在身边。

听着景立坦然的语气,董岸这回看向他的眼神终于不再似从前的冷漠。

沉默许久,他只说了一句,“王爷倒是好胆色,好肚量。”

景立如何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道:“每个人的选择不同罢了。就像你,明明可以好好的待在普安,却宁肯舍弃官位。”

董岸苦笑一声,“我是普安的县令,又名父母官。我若是舍弃了他?又会有谁再愿意帮他们?”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下来。

一时间,偌大的寨子里只能听到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和伤病不一的百姓接连不断的□□声。

许久,药罐子汩汩冒出泡。

溢出的汤药溅在小炉子上,两人才终于晃过神来。

“药好了。”董岸用一块厚布条垫着,将药罐子端起来,将熬好的药倒了出来。

景立接过,说:“多谢。”

他的声音很轻,不知是在谢什么。

跟着,景立将汤药端进屋子里,亲自给青妩喂进去。

然后守了青妩一夜。

翌日天光刚亮,景立倚在床头,隐约听到一点动静。

他倏地睁开眼睛,正好看见青妩往床边伸手,应当是想要去够小桌上的水。

景立伸手给她递过去,然后将青妩往自己身上一捞。

让她靠在自己怀里,给她喂了些水。

干涸的喉咙终于得到了润湿,青妩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然后摆摆手,说:“好了。”

大病初愈,昨天那一场发热几乎将她身上所有的水分都烧干,声音亦是十分沙哑。

景立看了看外面天色,道:“时辰还早,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青妩摇了摇头,躺在景立的大腿上,“不想睡了。”

她耷拉着眼皮,看上去很是没精打采,景立不放心地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还难受么?”

青妩摇了摇头,“不怎么难受了,只是感觉有些累。”

景立说:“近几日赶路实在辛苦,歇下来,好好休息吧。”

青妩惫懒地点了点头,和景立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不一会儿,说着不想睡,却还是睡着了。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色终于大亮,景立怕吵到她休息,想挪一挪身子,用自己的后背给她挡住外面照过来的光。

却不想青妩已经醒了,她撑起身子,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

这时,有人送来了清淡的白粥和小菜。

看着酸爽开胃的凉拌芥菜,青妩竟然莫名很有胃口,景立陪着她用了粥,又喝了药。

之后,董岸过来又替她重新把了脉,说:“王妃已经不发热了。晚上再用一剂药就差不多了。”

说完,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道:“不过王妃这几日身子消耗实在太多,不宜再出远门,在下建议,您还是再多修养两日。”

正是赶路的时候,哪里能等她修养。

青妩知道,他们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可以耽搁了。

因此,当即便要掀开被子走到床下溜两圈,以此证明自己真的没有事情了。

却被景立生生按住,“不许,听话。”

青妩急道:“王爷……”

景立沉下声音,“绥绥。”

一看这夫妻俩就是有话要说,董岸很有眼力见地退下。

房门被阖上,青妩拉着景立的胳膊,道:“王爷,咱们实在不能再耽搁了。”

景立却是摇了摇头,说:“放心,咱们暂且不会离开这里。”

青妩一怔,景立解释道:“普安受灾严重,大部分幸存的百姓都在这寨子里,我们暂且先在这住下,等彻底的了解了这边的情况之后,再启程也不迟。”

“那同州……”

景立说:“我已经派了十一回去,有他和宣禹在,放心吧。”

青妩稍稍放心了一些。

景立说:“所以,你就在这里安心修养,不要再胡思乱想了,知道吗?”

青妩能听出景立到底是在哄她,还是什么。她乖巧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青妩就留在寨子里好好休息。

至于景立,则有他成日要忙的事。他将十三留下保护青妩的安全,自己却成日都见不到影子。

青妩难免担心,可是在每晚景立回来之后,却不会把担心表现出来。

景立却又何尝不明白青妩的心思,每日临走之前,都会在青妩安然的睡颜上落下一吻,好似一个印记,让两人都能心安。

-

普安临近的普兰县。

景立和董岸一人带着一顶斗笠,走在街上,身上的衣裳破破烂烂,头发也是半批半散,走在难民遍地的县城里,竟然毫不违和。

虽然有董岸,但是他仍是要亲眼来普安县瞧瞧才是。

但是,如今的普安几乎是全面封锁,不让进不让出。

他们暂时进不出,只能现在普兰县落脚。

两个县城距离不远,在普兰县最高的建筑上,能俯瞰普安的城门。

白日里,他们找了个阴凉地方歇着,不知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实在能够以假乱真,竟还有好心人问他们要不要喝粥。

两人哭笑不得,委婉地谢绝了好意,等到傍晚,悄悄地翻进了普兰寺的院墙。

伤势最重的难民都停放在这里,景立和董岸避开人最多的地方,直上普兰塔,这里就是普兰县最高的建筑。

-

而留在寨子里的青妩,则正在房间里绣荷包。

最近景立总是早出晚归,虽然他从不表现出来,但是青妩知道,他在做的,一定是极危险的事。

她想给景立绣一个荷包,然后放几个平安符进去。

不论是否真的能够保人平安,至少她心里能稍稍踏实一些。

坐在她旁边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叫珠珠。

她的父母都在涝灾里被冲走了,一家子只剩下她自己。

好在遇到了董岸,勉强学了一些包扎的方法,白天就负责在寨子里给伤势轻些的村民包扎伤口,或是帮着熬药煮饭。

这几日青妩的药,就都是她帮忙端来的。

一来二去,两人很快熟悉。

珠珠有时候得了闲,就会来找青妩待着。

她还从没见过这般长得像神仙似的姐姐,性子又好,说话也温柔。

青妩也喜欢她,每每都要和她说话,偶尔还会聊一些京城里的趣事。

珠珠指着她手里的荷包,问:“绥绥姐姐,你这是要绣什么?”

她并不知道青妩的身份,因此相处起来,没有半点疏离感。

青妩说:“我也不知道。”

她有些苦恼,“其实我不是很会绣东西。”

珠珠说:“我会呀,我教你好不好?”

青妩一下子高兴起来,“好啊。”

说着,两人凑在桌子前,脑袋挨着脑袋,一起讨论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惊叫声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一个伤到小腿的男人尝试着想要站起来,却身形不稳,直接倒了下去。

自己摔到了不说,还将旁边人,和他手里的药碗一并砸了。

珠珠急忙撂下手里的东西,想要跑出去看,青妩跟着一起走了出来。

这里本就人手不够,她这几日备受照顾,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于是,珠珠帮着去扶人,青妩就蹲下身子,用手帕包着,却捡地上的碎瓷片。

一片,两片,眼看就要全部捡起来,可是在捡到最后一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