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妩寻声抬了抬眼,认出了来人的身份,安国公家的小孙女安玥。

正是当初在瑞和公主府上当众给她难堪的那个人。

她哥哥安逸十岁和瑞和公主定了亲,因此安玥也早早就认得太子,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

在青妩出现之前,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是未来的太子妃,却不想这位置被她横空夺了去。

如今两人退婚,她又怎能不高兴?

安玥朝青妩得体地福了福身,行了一个半礼,青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没有承她这一拜。

这时,朝有跟在安玥后面的人,嘻嘻笑了起来,她一拉安玥的胳膊,说:“姐姐还拜她做什么,她都不是太子妃了……”

她轻蔑地瞥一眼青妩,说:“姐姐别理她。”

安玥这才恍然大悟似的,捂了一下嘴巴,“倒真是忘了,忘了方大姑娘被太子厌弃退了婚,伤心得差点起不来床呢!”

她眼里带着刻薄的笑,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之意。

跟在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在笑,那声音好像被织成了一堵墙,将她紧紧砌在其间,透不过气。

正在此时,一道通传声响彻大殿,“预王殿下到——”

青妩眼睛微微一亮,和所有人一起躬身行礼,但不同的是,她心里带着一些莫名的期待。

或许是因为那日在隆兴寺,就是预王向她伸出了援手。

可今日,她却失望了。

预王就像从未认识过她一样,径直朝从她们这群人面前走过,眼风都没有分过来一个。

青妩悄悄抬眼,眼见着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旁人说话。

她的目光一寸寸的暗淡下来。

终究是她过于天真了。

那边的景修齐一边和旁人说话,一边用余光去看青妩的方向。

她垂着头,立在一群明朗骄傲的贵女之间,浑身都带着颓丧之气。又或许是因为之前的病还没有立刻好起来,所以她今天穿得特别厚,将纤细的身材包裹得异常严实。

可是景修齐的目光就是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直到身后的近侍轻咳两声,压低声音提醒道:“殿下。”

景修齐这才收回视线,眼里压抑着几分痛苦。

他在京中向来低调,昨日对青妩出手相救,已然是一次破例。

若是再冲动一次,被皇上注意到他,之前的一切隐忍和蛰伏岂非前功尽弃?

好在阿妩已经退婚了。景修齐边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边想,按着现在这个情形,应当也不会有人上门求娶。

只要再等等,等他……

他正想着,殿门又被推开。

“皇上驾到——

“太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驾到——

所有人都齐齐跪下行礼,景宣帝 摆摆手,示意众人平身。

而这一回身,就看到了不远处立着的瑞和公主和安逸。

景宣帝朝皇后笑笑,说:“你瞧,这丫头看来是对这亲事极满意的。见到父皇母后都不来打个招呼,这女儿啊,是白给人家养了……”

大家都听出皇帝的玩笑话,跟着乐,瑞和公主却臊得满面通红,跑到皇后跟前,背对着人不说话。

皇后笑着拍拍她的背,“瑞和十六了,也的确该成亲了。”

景宣帝颔首表示赞同,他指了指底下立着的安逸,许诺道:“子轩,若是明年春闱,你能高中进士,朕就为你和瑞和寻一个良辰吉日,让你双喜临门,如何?”

安逸一听大喜,安家所有人都跪下来谢恩,刚才还不好意思的瑞和公主也忍不住笑,小声说了一句谢父皇。

景宣帝欣慰一笑,忽地又注意到了,坐在自己下首几位的景修齐,说:“光顾着女儿,瞧,朕还有个儿子呢,也十八了。”

旁边的皇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微微愣怔之后,说:“陛下说的是,是臣妾的疏忽了。”

“是朕,一时兴起。”景宣帝摆摆手,说,“预王再有两年也快出宫建府了,娶王妃的事也该上心了,皇后给他多留意着。”

皇后悄悄松了一口气,“是,臣妾明白。”

皇上却又转了个话锋,“不过,倒是不知道修齐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小姐,如果有的话,就算身份门第不够,可以先纳做侧妃,正妃之位慢慢挑选……”

说着,他将目光定在景修齐头上,说:“修齐,有吗?”

觉察到他的目光后,景修齐肩膀不自觉地绷紧,面上却是神态自若,站起身,恭敬回道:“没有,儿臣一切听父皇、母后安排。”

这期间,青妩自始至终垂着头,未发一言。

却有四处乱七八糟的视线落在她头上,让她恨不得将自己隐身起来。

“楚王殿下到——”

青妩正盯着手指发呆,忽然听到通传。

所有人都愣住,大家都默契地停住了手边的动作,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之中。

楚王……

他怎么会来,不是病危了吗?

所有人都抱着这样的疑问,包括青妩。

她不由自主地往外看,却只能看见他,步伐缓慢的一双腿。

沉得不像是个青年人,倒像是个耄耋老人。

身上的病气更是愈发严重,如今还多了些许的死人气。

青妩眸光一颤,悄悄将视线收了回来。

景宣帝自然也是有些意外,景立哑声道:“交年之节,皇兄盛情,岂能推却?”

景宣帝大笑起来,忙命人在太后身边放一把椅子,让他们母子坐在一起。

景立解了披风,手指竟有些微微的颤。

景宣帝注意到他的手指,苍白干瘦,看上去好似一根将要熄灭的蜡烛。

他掩下情绪,朝景立举了举杯。

景立颤抖着拂开宣禹想要制止的手,和景宣帝遥遥一敬。

两兄弟竟就这样饮杯对酌起来,宴会开始,底下人也都纷纷动了筷。

青妩没有什么胃口,坐在原地胡思乱想,偶尔会不小心瞄到高台之上,看到景立,觉得他好像瘦得只剩一把碎骨了。

而他也的确虚弱,酒未过三巡,忽地手腕一垂,晕倒在座椅上。

酒杯自他手中跌落,泼出一小块水迹。

景宣帝微愣,太后先反应过来,哭着扑过去,大叫着“太医!快去请太医!”

景立很快被小太监搬到侧殿,由太医诊治。

可是这宴席终究是被打乱了,没人还吃得下去饭,景宣帝也神色焦急,皱着眉头,时不时往侧殿方向看一眼。

终于,大约两刻钟之后,太医院的医正徐进走出来,“陛下。”

景宣帝一挥手免了他的跪,就当着这殿中所有人的面,命令,“快说,楚王身体如何?”

徐进犹豫片刻,不敢说。

太后却急了,“快说啊,你想急死哀家么?”

徐进只得战战兢兢地回:“回陛下,回娘娘,楚王殿下身体虚弱,这两年早,早已耗光了底子,再加上今年冬天奇冷,寒气入体,今日殿下这一遭晕过去……怕是,怕是要挺不过去了……”

此话一出,太后立刻晕了过去。

皇上大怒,骂道:“楚王还年轻,连王妃都没有娶呢,这是说的什么话!”

徐进却无力地摇了摇头,跪下道:“实在臣医术低微,无计可施了。”

他是太医院医正,当朝圣手,哪会医术低微。

所有人都知道,楚王怕是活不到这个春天了。

景宣帝沉默片刻,长叹一声,“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徐进想了想,苦笑道:“如陛下所说,怕是,只能为殿下定一门亲事,冲冲喜事了。”

景宣帝微怔,“冲喜?”

徐进点了点头,说:“臣这话也并非空穴来风,自古以来民间便有冲喜,喜嫁的习俗。楚王生辰八字阴气过重,由此才会病气缠身,是若是能寻一位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的姑娘,为殿下冲喜,难保不会有奇效。”

景宣帝沉吟一会,像是被这话说动了,问:“阳年阳月阳日阳时?那是什么时候?”

“丁卯年,冬月十四,子时三刻。”

“这应当是最近的一个纯阳之时。”

景宣帝像是没想到,徐进会说的这么详细,殿内的众人也是一片死寂,没人敢在这时出声。

唯有青妩手中的杯盏嘭得一下落了地,滚出地毯,摔了个粉碎。

徐进说的,竟是她的生辰,分毫未差。

第20章 我嫁

20.

她这样大的动静,别说是坐在她身边的薛氏和方青纭了,就连高台上的景宣帝都注意到了他。

坐在另一边的荣国公将视线扫过来,眉宇间满是不悦。

青妩和她目光相撞,这才察觉到自己竟在殿前失仪了,她扑通一声跪下,“惊扰陛下,臣,臣女死罪。”

景宣帝微微提了提唇角,朝她抬了抬手,不仅没怪罪,反而和蔼道:“无妨,青妩的身子好些了么?”

可他越是亲近,青妩越觉得害怕,声音都在不自觉地发颤,“臣女,臣女已经无事了,谢陛下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