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青妩则是从未来的太子妃,变成了活死人的冲喜娘子。

她成了整个京城的笑话。

连带着荣国公府都被人指指点点,说是失了皇帝的欢心。

不想几天后,皇帝下旨升了荣国公的官职,又将京城布防大权交到了他的手上。

聪明人都知道,这其实是方家和皇上和做的一笔交易,其中的筹码,就是方青妩。

一时间,有人嘲讽,有人可怜,有人等着看笑话。

出人意料的,青妩很平静,没哭没闹,就连婚期定下来之后,都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然而她越是反常,荣国公便越是如临大敌。直到婚期之前,他们都将青妩紧紧地看管起来,没有让她踏出房门半步。

又因为楚王病危,是但不能下床完礼的,因此三书六礼都是能省则省,就连聘礼,都是景宣帝代楚王送到荣国公府的。

而大婚当日,则由楚王府送出一顶轿子,将青妩抬进楚王的内院,甚至连拜堂都省了。

她方青妩好歹是荣国公府的嫡长女,不说嫁给太子王孙,就算是嫁到寻常勋贵人家为妇,也该是八抬大轿,万里红妆。

如今,却连仪典都省了。

姝红替她不平,青妩说:“早些休息吧,明日大婚,你还得陪我一道嫁过去呢。”

姝红点头,亲自为她铺床,伺候她更衣梳妆,然后扶她上床歇着。

自从她被赐婚给楚王之后,整个文心苑拜高踩低,从前百般巴结她的奴婢再也没心思理会她,成日跑去给方青纭献殷勤了。

青妩也不在意,乖乖地闭上了眼睛。

见她这样,姝红又是心酸又是难过,但终究也没有办法,事情走到今天,还不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然而姝红走后,青妩立刻睁开眼睛,她无声盯着帐顶,没一会儿眼泪就不自觉的流下来了。

这一段时间,她好像总是在流泪。

青妩胡乱在眼角抹了抹,轻手轻脚地走下床,借着一盏幽弱的烛光,走到博古架前。

架子上放着一只带锁的盒子,里面放着几本书,青妩随意翻开一本,书页里掉出一封薄薄的信纸,她展开,能隐约看到“卖身契”几个字。

她沉默地凝着那封卖身契许久,然后认认真真地折好,贴身收进了怀里。

第二天就是青妩和楚王的大婚,因为是为楚王冲喜,所以吹吹打打的声音格外盛大,青妩一大早就被丫头唤醒,洗脸、梳头、上妆。

虽说是冲喜,但是喜服却是景宣帝赐下的,华贵非常,袖口和领口的凤纹都是用金丝线一点一点绣上去的,摸上去平整又柔软。

青妩被伺候着换上衣服,带上凤冠,将额前的碎发高高拢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十二支金饰步摇簪于发髻两侧,细碎的流苏垂在耳侧,将她的眉眼衬得如星子一般熠熠生辉。

青妩天生绝色,平日却是少有的低调,今日打扮盛重,更是美貌不可方物,原本就装饰堂皇的屋子,更显色艳明丽。

姝红给她带上红宝石耳铛,眼圈都红了,“姑娘,您真好看。”

青妩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好看又能如何呢,根本不会有人看的。

所有的配饰和发簪都一一穿戴整齐,鲜红的盖头将她盖住。

眼前微微一暗,青妩握着袖口的手指不自觉地一颤,跟着又恢复了平静,她被人扶着起身,到前堂拜别父母。

荣国公和薛氏高高在上,青妩跪在蒲团上,三跪九叩,拜别父母养育之恩。

青妩每一道礼数都行得很认真,以至于站起身来的时候,额头都有些疼。

拜别之后,她被婢女扶着上了喜轿,花轿很大很宽敞,前面却没有新郎来迎她,只有一匹空落落的马走在轿子前头,代表如今卧床不起的楚王。

车帘被撂下的那一刻,青妩好像听到有人在议论,亦或是懒得遮掩的嘲笑。

但是青妩已经不在意了。

轿子四平八稳往楚王府行去,旁边是热热闹闹的喧哗声,青妩坐在轿子里,眼前却是一片无光的晦暗。

楚王府很快到了,轿子被直接抬到了楚王所居的院子——索园。

“王妃,请下轿吧。”

一道稍显苍老的声音响起,青妩被两个婢女扶下轿子。

虽然被盖头挡着,看不清前面,但她能感觉到,院子里应当站了不少人。

青妩问:“王爷呢?”

还是方才那道声音,上前一步回答道:“回王妃,王爷在房间里呢,有府医在旁边伺候,您不必担心。”

这话里话外,就是让她不要多管闲事的意思。

这也正好遂了青妩的意, “如此我也能放心了。”

然后吩咐道:“既然王爷在正房养病,便把偏房收拾出来吧,我今晚歇在那里。”

若是寻常人家的新婚之夜,定然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但是对于楚王府的人来说,巴不得她这样说。

且就算她不说,也不会让他进正房打扰他们家主子。

于是,青妩在正房门前磕了个头之后,便被恭恭敬敬地请到了偏房,一众奴婢全都退下,只剩了姝红一个人。

虽然这次的婚事一切仪礼都是能省则省,但庆贺的宴席却是要不能少的,毕竟是为了冲喜。

前院的喧闹声都传到后院来了,青妩让姝红将门窗都闭紧,然后自己把盖头摘了下来。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姝红,“姝红姐姐,这个给你。”

姝红微微愣住,展开,竟是自己的卖身契,和一沓厚厚的银票,摸着至少有五千两。

这应当是青妩这些年攒下的全部私产了。

青妩说:“你们一家是崔府的家生子,你自小就跟在我身边,前半辈子都扑在了我身上。如今,你也有二十了,这些银子,应当够你安稳度过余生了。”

姝红不等她说完就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哭求道:“姑娘,您要赶我走么?”

青妩拉她起来,柔声道:“我只是不想你陪我等死罢了。”

这话一落,姝红立刻瞪大了眼睛,青妩却说:“我从小就听话,姐姐,这次听我的罢。”

姝红莫名有些心酸,可她不能接受这银子,她推回去,说:“既然姑娘叫我一声姐姐,又哪有姐姐会舍弃妹妹的道理呢?”

青妩还想说话,却听到房门被人猛的推开,青妩一惊,以为是楚王那边出了什么事,忙把姝红拉起来,却见门口立着的,竟是景修远。

两人已经很久没见了。

前几日新年宫宴,她借口体虚并未出席。

再上一次交年节,景修远身为太子,却不知为何并未出现。

眼下,他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青妩愣怔之下,忽然嗅到一股浓郁的酒气,再抬头,只见景修远的脸色酡红一片,一看就是黄汤上头,喝多了。

青妩掩住口鼻,想高声唤人来。

却见景修远已经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了,在将要碰触到青妩的前一瞬,忽地脚底一绊,然后直接扑到了床头。

青妩原本就在床上坐着,好在反应及时,没被扑到。

可是那泰山压顶一般地窒息感却将她完全包裹,青妩颤声叫道:“来人——”

然而,她刚喊出两个字,就被景修远直接掐住了脖子,姝红顾不得别的,扑过去想将他拖开,却被景修远横踹一脚,撞到了旁边的柜橱上,晕了过去。

“阿妩……”

酒气混在呼吸里喷在青妩的颈窝里,景修远松开了她的脖子,转而死死捂住她的嘴巴。

他的神色迷茫混沌,酒气未醒,眼底却时有戾气闪过,他一手控制着青妩,一手去探过去摸她的头发。

“阿妩……”他低声呢喃,“我都没得到你,如今却便宜了一个活死人。”

青妩沉重的发冠还没摘,就被他一下子摁倒在床榻上,头上压得他抬不起头,肩膀又被死死按住。

她只能拼命地推他,抬腿将把他踢开,却被景修远狠狠压住,跟着握住细颈。

“阿妩,听话些。”他温柔地捻动她搭下来的头发,“我会对你负责的。”

“虽然现在退了婚,但是没关系,等我登基之后,我会娶你。阿妩,我娶你做我的贵妃,还让你回到我身边。”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青妩止不住地想冷笑。

这些男人都把她当成什么?

随意扔来逗去的物件么。

许是因为醉着,所以手上力度也没有完全控制好,青妩被他掐着脖子,胸口一阵阵地发闷。

她艰难地伸手,从最里侧的衣襟里摸出一把匕首来。

因为只有一只手能动,她未去刀鞘直接抵在景修远的胸前。

景修远被酒气熏得动作稍有迟钝,反应过来之后,立刻伸手去抢。

“你疯了!”

怒气冲天,他破口大骂。

青妩死死攥着刀把,硌的虎口通红一片,挣扎间,刀鞘竟然被直接蹭掉了。

青妩微微一怔,然后趁着景修远还没反应过来,直接一刀扎在他的手臂上。

鲜血喷涌而出,给她本就艳红的衣裳又增了些颜色。

青妩手脚冰凉一片,手指不停得颤,可心里却十分快意。

景修远自小娇生惯养,从没想过方青妩这木讷的女人敢对他不利,伤口剧痛不止,心里更是怒火燎原。

他的酒一下子清醒了,却因为气到极点,一下子忘了,这并非他的东宫。

他用仅剩的力气狠狠甩了青妩一巴掌,然后呕吼道:“来人!来人!”

青妩扑跪在地上,脸颊通红一片,唇角也溢出了一丝鲜血,匕首被景修远一巴掌挥落在地,却又掉回她的手边。

青妩颤抖着把它捡回来,脸上的妆面早已被泪水冲刷干净,留下一道一道脏污的痕迹。

艳红的嫁衣覆身,她垂着双肩,跪坐在地上,像是一只断了翅膀的蝴蝶,看上去那么美丽,又充满了破碎感。

她紧紧握着匕首,在景修远愤怒和慌张的眼神之下,猛的朝自己心口扎去。

然而,在离心口就只剩半寸的时候,景修远一脚踢过来,他应当是想把她手里的匕首踢掉的,却没踢准,踹到了她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