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这回没瞒他:“是有人跟着。”

推鸿是沈慕的护卫,千挑万选出来的,功夫自然不会差。这一路上这么远,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人在跟踪他们,那只能说明,这个人的轻功比他更强。

这样一个人竟然跟了他们一路……

推鸿神色一凛,立马跪地请罪道:“属下失职!”

沈慕随手挑了一本书翻了翻,不在意道:“起来吧,那人没什么恶意,应当只是来探查一番。”

“探查?”推鸿疑惑道,“咱们这次落脚江北,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

说着,他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总不能是……”

话没说完就被沈慕打断,他嗤笑一声,说:“放心,不会,大哥在京城,他暂且不会派人监视我。”

唯一的可能都被否定,推鸿想不明白,沈慕将书又搁回去,笑了笑,笃定道:“咱们白天遇见谁,就是谁了。”

遇见谁……推鸿仔细将白日的行程回想了一遍,不大确定地问:“是那姑娘?!”

沈慕点了点头,说:“她身份不一般。”

他今天下午仔细瞧过她撂下的那锭金子,新鲜光亮,斤两很足,且毫无剐蹭痕迹。

市面上根本不会有这种金子,除非,这些金子都是新打制出来,根本没有在市场上流通过。

但是朝廷最近根本就没有再往民间输送新钱,这只可能是宫里用作赏钱的金锭子。

这么年轻,漂亮,行事又这么不寻常的姑娘……

沈慕心中很快有了猜想。

“但是,公主怎么会在江北?”推鸿听完沈慕的推断,颇有些奇怪道。

这也正是沈慕想不明白的地方。

虽说江北是她的封地,但是公主出行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有?

亦或是,她早就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这两次的遇见也根本不是偶然?

沈慕长腿支着,半环手臂倚在书架上,头微微仰起往后靠。

即便心里有天大的疑惑,但他的状态依然舒展且自然。

良久,他才终于出声,吩咐道:“估计只是对我起了些好奇的心思,应当还不知道我是谁。不过,还是叫人去公主府查探一下,看看她到底是不是曲阳公主。”

推鸿应声,想退下却又被叫住。

“再叫人去打听一下她常去的几个地方,有眉目了立马回来报我。”

-

“公主,江一回来了。”

听到敲门声,云簇放下手里的话本,道:“进来吧。”

“怎么样?”

江一是太子云淮派给云簇的人,跟在她身边也有三四年了,他躬身行了一礼,回禀道:“回公主殿下,属下去查过了,那人应当是从岭南来的,认识他的都只叫他二公子,具体名姓不知。”

不是浮生楼的少东家么,怎么又扯上岭南了?

岭南来的,还是二公子。

云簇拧起眉,不可避免地想到自己那也是从岭南来的未婚夫。

江一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道:“应当不是,那人好像是个书生。”

“属下派人去查了他进到曲阳城之后的所有行程,并没有什么异样,反而日日出入书铺酒楼,买笔买纸,吃喝玩乐。”

“是么?”虽然江一否认,但云簇仍是有些不放心,吩咐道,“再叫人去盯着他,我要知道他到底是谁家的二公子。”

“是。”

“还有,将他平日里常去的地方列出来,改日,我亲自去会会他。”

第4章 在下姓季

云簇最爱海棠和扶桑,因此曲阳城的道旁种满了这两种花。

酒楼外的海棠树多高大茂盛,旁支斜溢,有几枝上结着大朵的海棠瓣,几乎戳进了二楼的大堂里。

天气闷热,二楼的窗户开着,云簇被花枝挡了视线,她伸手拨开,正好能将街上的情形尽收眼底——

对面是个书铺,几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相约走进铺子里挑书,时不时会凑到一起谈笑说话,看上去是在讨论什么。

他们在书铺里待的并不久,付了钱之后就走出了书铺,往南边方向走去。

算着时辰差不多要去吃晚膳了,但没走几步,便见到南面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过来。

云簇挑起长眉,倾了倾身子望过去,果真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果然是他。

云簇朝旁边招了招手,指着楼下问:“是叫什么来着?”

轻蝶往下看一眼,答:“季文。”

“季、文……”云簇重复一遍这名字,勾了勾唇角,“倒很文气。”

轻蝶说:“是,已经派人去过岭南了,岭南的确有个季家,祖上是辅佐抚南王的武将,后来从商从文,家里这一辈一共四个儿子,二儿子就叫季文。”

云簇听着,正巧外面两拨人碰上,季文朝那几个书生行了一个端方规矩的君子礼。

这是只有文人才会使的礼数。

“看来是我想多了。”云簇收回视线,接过轻蝶递过来的银筷,点了点桌上的几道菜式。

“你也坐下吧。”云簇夹了一筷子青笋,“晚上不是还要去邓府尹家赴宴,先填填肚子吧。”

云簇这回到江北是私下出走,消息和谁都没有透露,就连江北的官员都完全不知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的消息。

江北府的府尹邓辉前一阵更是根本不在曲阳城内,到别的地方巡视去了,三天前刚回来。

为了犒劳各地官员,今日邓府尹特意在自己私宅开宴,宴请江北的大小官员。

这原本是没有云簇什么事的。

但不知为何,公主殿下大驾光临的消息突然在几个官员之间传开了,邓辉亲自来公主府确认这消息是否属实,并且恭恭敬敬地送了一份宴会的请帖来。

云簇心里是不想去的,可是江北的官员都是他父皇亲自挑的人,各个都是朝廷的栋梁,这些年江北能繁华兴盛至此,实在离不开这些官员的勤恳敬业。

云簇身为江北属地的公主,自然不好拒绝这些为江北做出贡献的臣属,她收了请帖,又特意郑重打扮了一番,预备今晚赴宴。

中途会来这酒楼,也只是为了看看那人到底是什么底细。

现下看也看了,时辰也差不多了,也该去邓府了。

“参见公主殿下——”

云簇被轻蝶扶下马车的时候,邓辉正领着十几个官员在门口侯着,一见到她便毕恭毕敬地跪下行礼问安。

云簇第一反应竟是先往四周看,整条街都是安静的,早早就被衙役们清空了,没有人看见。

云簇舒了口气,朝他们抬抬手,道:“诸位大人不必多礼。”

在臣属面前,她一向很有公主的架子。

进了后院,云簇被请上主座,邓府尹坐在她的右侧位,一个一个地介绍今晚的宾客。

被点到的是谁,谁就上来参见公主殿下,官员介绍完了,还有各府的亲眷子女,这问安声足足重复了五六十遍。

看着云簇头疼地皱眉,邓府尹忙小声告罪道:“禀殿下,臣也只是请了诸位下属官员,没想到他们会拖家带口的来,扰了殿下清净,是臣的失职,”

“无事。”反正她是公主,高居台上,没人敢来打扰她,云簇倒没有难为人的意思,“开席吧。”

可没想到的是,宴上三巡未过,便见一模样俊朗,衣着青衫的公子站起身,朝云簇遥遥举杯:“学生宋乔今日能借此机会得见公主真颜,实在是三生有幸,公主殿下高贵如天仙下凡,学生敬殿下一杯。”

说着,他颇为期待地朝云簇躬了躬身。

云簇长眉微挑,还没来得及说话,宋乔对面又站起来一个人,五官端方,举手投足很有文人气质。

他和宋乔身量年纪都相仿,隔桌对望,倒像是在对峙。

他先是对云簇行了一个臣子礼,然后才敬酒道:“臣赵会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今日屈尊大驾,实在是臣等人三生之幸,公主在上,臣敬您一杯。”

云簇晃了晃指尖半满的酒杯,没说好也没有动作,视线从台下诸人身上缓缓掠过,倏地绽开一抹笑。

她今日着盛装,妆容亦是万分精致,恰到好处的胭脂点缀在眼尾,只寻常看你一眼,就让人觉得她眸底含春。

云簇举起酒杯,朝宋乔和赵会一人示意了一下,掩面饮尽杯中酒。

看到公主殿下这么和善好说话,底下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的心就更按捺不住了。

云簇自小被奉承到大,哪会看不出来他们是什么意思,不等再有人上前敬酒,她便借口酒醉,暂时离席了。

邓府尹的夫人忙吩咐自己身边的丫鬟来给她带路,云簇摇了摇头,自己走出了后院。

其实她的酒量很好,方才饮了几杯也没什么感觉,这会出来只是躲个清净。

她虽然早就订婚,但是谁都知道,皇家对这桩婚事的态度颇有些暧昧。

云簇是帝后独女,日后三个哥哥任谁登基,她都是唯一的嫡长公主。

群臣看在眼里,免不了要动动心思,毕竟曲阳公主驸马这位置,没有人会不想要。

云簇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在后院随意逛了逛,然后延着长廊的另一头拐回去。

只是没想到这边长廊两边竟种满了月季花,藤蔓在廊顶肆意攀爬,垂下来的几株繁茂鲜艳,却有些挡人视线。

轻蝶见有几株都要碰到云簇头顶的发簪了,想上前替她拨开,却被按住。

“嘘——”云簇小声道。

轻蝶这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后院,摆宴的长桌就离着他们不足十步远,但因为花墙太盛,还没有人看到他们。

公主不在,桌上的气氛明显轻松了许多。

邓府尹郁郁地闷了一杯酒,冷冷地瞪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少尹宋和。

“宋大人平日到底是如何教子,今日竟敢当众向公主敬酒?若是公主不喜,该如何?”

宋和从前是状元出身,现下官位却比邓辉还低一级,平日里最看不起他,这会儿听他说话,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公主都没说乔儿什么,府尹大人就不必多管闲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