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心里纳罕,面上却十分规矩客气地寒暄道,“原来是曲姑娘的哥哥……冒犯了。”

徐善延唇边的笑一顿,不甚在意地还了一礼,随后问道:“这位是?”

“是我在曲阳认识的一位朋友。”云簇踮起脚尖附到徐善延耳边,悄悄道,“是岭南来的书生,曾帮过我的。”

“岭南?”徐善延眸色一沉。

云簇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当着外人的面也不方便说,于是便扯了扯徐善延的衣袖,“回去说。”

说完,她急急忙忙地朝沈慕告辞,拉着徐善延往马车的方向走。

江一和轻蝶都站在车身旁,见到他之后,齐齐行礼问安。

徐善延摆摆手,扶云簇上了马车,自己则和江一并排坐下,一道驾车离开了。

沈慕站在街角未动,一双眼睛盯着那架马车愈行愈远,眼底终于显出些许的探究来。

一直隐在巷子里的推鸿见他久久未动,走过来站到他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主子,是有什么不对吗?”

沈慕沉默了一会,忽然冷不丁问:“现如今,有哪位王爷有二十左右的儿子。”

“二十?”推鸿琢磨了一会儿,一个个列举出来数,“慧王有三子,但早已成亲;端王无子、郑王无子;洵王无嫡子,庶子们年岁也不算大,应当十五岁左右;至于岳王……”

他顿了顿,道:“岳王应当是有个儿子的,但好像是养子,说是从前安阳长公主的遗腹子。”

“养子?”沈慕蹙眉。

“是。”推鸿想了想,“不过此子极为低调,属下也不知道他年岁几何,但按着安阳长公主的年岁来推算的话,应当比您大上个两三岁。”

沈慕沉默着,过了好半晌也不见他出声,推鸿试探着问一句,“主子,要派人去查吗?”

沈慕却摇摇头,冷静道:“不必。”

-

徐善延和云簇一道回了公主府,进了花厅,云簇让徐善延先坐,自己回房更衣。

章宁书正窝在她房间小榻上看话本,听见动静抬起头,奇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才出去半个多时辰。”

云簇拉开衣柜,走到屏风后换衣裳,边解衣扣边道:“善延哥哥来了。”

“谁?”章宁书撂下书本。

云簇拖长声音重复道:“徐善延——”

“他怎么来了?”章宁书捧起书又接着看起来,语气却不大友善。

云簇失笑,换了一身粉白相间的短襟襦裙,肩上裹着同色的披帛,她坐到章宁书的对面,把头伸到书册和她的眼睛中间,眨了眨眼,问:“干嘛这么不待见人家?”

章宁书拿书脊拍拍她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长叹一声,怜爱地摸摸她,“没什么,大概天生的吧。”

她不愿意说,云簇也不追问,她重新挽好发,戴上耳坠,不忘问一句,“不去见见?”

章宁书冷笑一声,“我才不去。”

一刻钟后。

两人一齐出现在花厅门口,云簇穿着粉白裙装袅袅婷婷,章宁书穿着松松垮垮的男装,毫无见客的自觉。

徐善延眉心微拧,很快恢复了温柔神色,“原来章小姐也在。”

章宁书挑眉睨他一眼,“假模假样,你不知道我在吗?”

徐善延一噎,没说话。

这两个人大概真的是天生气场不和:徐善延天生温柔,对谁都客客气气的,除了章宁书,而章宁书呢,性子活泼开朗,对谁都带着笑,却唯独讨厌徐善延。

几个人自小就认识,云簇早习惯了他们这样子,适时地出来缓和气氛,“善延哥哥,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是不是大哥派你来的呢!”

“自然。”徐善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把方才在街上不便说的话重新续上,“若不是我拦着,太子殿下怕也是要来曲阳了,二殿下也急,大家都关心你,又知道你受了伤,更是急得不行。”

“正好我在淮阳办事,离得近,太子便给我传了信,教我来看看你,还带了太医和灵丹妙药,让他再给你瞧瞧伤?”

云簇咬了咬唇,小声道:“我哥哥们……还有父皇,是不是生气了?”

她这小心翼翼的语气,哪会有人真生得出气,徐善延把信放到桌上,推到她那侧,“这是太子给你的信,怕他们生气,就和我回去吧。”

云簇没有接,徐善延接着道:“眼看着就入秋了,江北气候多变,还是回京吧,更何况,你的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若是往日,一提起卸妆婚事,云簇是铁定会生气的,没想到今日听到之后竟异常冷静。

只是摇了摇头,说:“我不想嫁给沈慕。”

第21章 动心

徐善延一双眼睛静静地盯着云簇,似乎是想看她到底是不是认真的。

云簇毫不畏惧,执拗地和他对视。

终于还是徐善延败下阵来,他隔着一张桌子给云簇理了理衣袖,问:“是不是沈家人欺负了你?要不然怎么忽然不想嫁了?”

云簇皱着眉,“我本来就不想嫁。”

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只不过现在更不想嫁了而已。”

徐善延没听见她后半句话,但是眉头却不由自主地舒展开,他看着云簇皱成包子似的小脸,忽然一笑。

手指曲起,悠悠地在椅背上点了两下,最后妥协道:“谁让咱们公主殿下娇贵呢,这件事我会适时和你大哥说的,但具体如何我也不敢做主。”

有他这句话就够了。

云簇拿上桌上的信,一蹦一跳地就要走。

结果又被徐善延叫住。

他看着云簇欣然的眉,唇边漾开一抹和煦的温度,起身走过去,虚虚地揽了一下她的肩膀,说:“先让太医给你瞧瞧。”

云簇答应了,探过头又去看章宁书。

章宁书冷笑着看了一眼那全程将自己忽略的男人,把手里攥着的话本一扔,摆摆手,兀自走了。

云簇想去拉她,章宁书却朝门外指指,没让她跟来。她纠结一会儿,还是乖乖地跟着徐善延走了。

-

纪府。

沈慕负手立在窗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墙边的一颗桃花树。

原本该是灼灼夭夭,此时却收敛了花瓣,没有盛夏时那般好看了。

推鸿一拐进院子,就看见自家主子盯着一颗桃花树看,还看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不知道的,以为那不是树,是个人呢。

他感觉自家主子越来越奇怪了。

明明刚才在街上还说没必要,一回府又叫他立马去查。

情绪也十分的阴晴不定,出门的时候满面春风,在街上徘徊了小半天,真遇上了又冷言冷语的。

真不知道在想什么。

推鸿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但走进房间时,又立刻把满头雾水都藏起来。

一本正经地开始禀报查来的消息,“回主子,那人名徐善延。”

“是安阳长公主和驸马的独子,长公主薨逝之后,皇上本是要亲自抚养的,但不知为何又没有接进宫,而且送到了岳王府,并记到了岳王名下。”

“不过,皇上和岳王都不大喜欢徐善延。”

“不喜欢?”沈慕觉得奇怪,这怎么听都不会是不喜欢吧。

推鸿却点头,解释道:“因为这徐善延天煞孤星,曾克死过两任未婚妻,皇上和岳王都觉得当初长公主早逝或许也是他克死的。因此,京中除了太子殿下都不大待见他。”

沈慕抓着其中一个字眼不放,“都?”

推鸿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意会了他这话中深意。

补充道:“还要除了公主殿下。”

沈慕却嘭的一下关上了窗,冷着脸,“与我何干?”

推鸿:“……”

院子里的景象都被一层薄薄的窗纸挡住,沈慕移开视线,“我都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推鸿带上门退下之后,沈慕终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仰面坐到书桌后的太师椅上,一手抬起遮住眼睛,一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

从他没忍住让推鸿去查那徐善延的身份时,他就意识到,自己有什么心思变了。

从前,他只想离那未婚妻远一点,再远一点。

甚至不惜抹黑自己的名声去让她退婚。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发现自己竟然对她没有那么厌恶和抗拒,甚至觉得,每日这般相处,也挺好的。

沈慕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就算她不是传言中的跋扈女子,他也不该有一点心软靠近。

毕竟,她是公主。

皇上的女儿。

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敲击的频率渐渐下滑,蓦地,他像是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手掌展开又收紧,白玉扳指硌在木质扶手上,发出一阵危险的吱呀声。

挡在眼上的手背也枕到了脑后,一双好看的,温柔的双目只剩下酝酿着狂风暴雨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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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闷在浮生楼已经有七八日了。

合邯山匪寇的事还没有完全处理完,又因为牵扯上了尊贵的公主,因此邓辉处理起来十分谨慎。

又有太子的人插手,徐善延也横插一脚。

又因为不想曝光公主身份,即便查到汤劭贤也没办法立时问斩。

好在太子那边说他来处理此事,而沈慕作为另一方势力插手此事,既要和太子周旋,又要注意隐藏自己。

他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出面了,因此在邓辉那边自始至终都是推鸿去交接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