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筹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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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上大厦之顶,奥古斯塔维娜顿有神清气爽之感,她贪恋着一览无余的落幕夕色,打算直到队长命令搜索区域再扭身过来,但她停了很久,步话机也未有一丝响动。
她自然乐得如此,晚风温柔地撩起她丝丝英朗的金发,眼角飘然闪过黑影,她眺望着几乎是难以尽览的安大略湖,它是五个姊妹中最娇小玲珑的那个,不过她所哺育的人民却一点不差,先是脸上涂着油彩的印第安人于此渔猎,偶会有极北的因纽特人前来互通有无,然后是旧大陆带着枪炮而来的殖民者,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主人,而她自己,不也如此?
步话机的闪红指示灯幽幽,一直未跳转到通讯时的绿芒,奥古斯塔维娜舒畅地张开双臂,她很想啸叫出声,她不无快乐地想,此刻,整个世界都应该没有比她站地更高的人吧?“Isthatavieworisthataview?(是风景漂亮还是你漂亮?)”兄长说道。
奥古斯塔维娜稍许晃了晃小脑袋。“That’(当然是风景了)”她说道,奥古斯塔维娜旋即脚尖一转,差点一头撞上了李锡尼,兄长宽阔的胸膛挡去了她一切视野。不知怎的,奥古斯塔维娜突然有点局促不安。
“快天黑了,我们赶紧把文件找到,然后呼叫增援回去吧,我想回家了。”在长兄前,最小的妹妹永远是雏鸟,不管她穿的是军服或是连衣裙,手里持着的是可杀人的步枪或是另一种含义上的夺人命的油纸伞。
“这点事情,交给克劳迪娅去做就行了,我的小公主,你要记住这点。”李锡尼阖上了奥古斯塔维娜的眼睛,轻轻环住她。“唱支歌给我听吧,我的小鸟。”
“我该唱哪一首呢?”她面朝着夕阳,落日愈发灿烂,沉入地平线时一定是最负隅顽抗的,她挠着李锡尼的手,想扒开指缝看一看很快就要逝去的湖景,然而真就是如一只短毛猫“嗷呜嗷呜”地呲牙罢了。“吾主之声,唱吧唱吧,我的妹妹。”
奥古斯塔维娜清了清嗓子,战术手套露出的一点手背白皙垂落在腰侧,扣带解开,她的步枪支在护栏边,枪口余温很快要被蜕做夜风的晚风掠去。她开口唱道。
“mohammedrollingdicewithchristattwilight…(黄昏下,穆罕默德与耶稣在掷骰子)
andtheyheartheirmaster’svoice.(远处传来他们主人的声音)
theyruntodotheirchores…(呼唤他们做完今天的工作)
atmaster’scalling.”(余音未尽,二人不见踪影)
她渐次觉得有股热流淌进了心扉,整个人都随之敞开,就像是幼时,那是幼时么?奥古斯塔维娜总是弄不清少女的界限,好似与学院一别,她就跨入了今时今日,夕雾中的雨,淋湿淋湿再淋湿,直到冰冷。风,又挽起发梢,她并未转头,她聆听着兄长强壮有力的心跳。
“笃、笃、笃、笃”跳的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奥古斯塔维娜都难以分辨清。“你做的很好。”兄长说道,她知道这是在催促。
“theirjobtonite:re-writethebible…(今夜之事,乃是重撰圣经全书)
forawholenewgenerationofnon-believers.(用来启示,新一代无信者)
thepastorscreamsouttothecrowd:(牧师向人群尖叫)
there’sevilthatmustbeputdown!”(此中有邪念,务必放下)
头顶递来一点重量,像是兄长支着他的下巴,奥古斯塔维娜任由李锡尼握着手,展开手臂,拥抱世界。“看,妹妹,多好的世界在等着你,在彼方的你,请需保重。”
莫大倦意涌上喉头,没办法,幼妹总是眷恋兄长,总是很愿意把最易碎的那面展示给长兄,套娃一层层揭开,外人永远揭不完。“哥哥,我想回家……”
“这首歌唱完,我们的飞机就到了。”几声摩擦着砂石的军靴底,不用猜,奥古斯塔维娜也知道事情应该是办完了,不然队长是不会这么有闲情逸致随侍在旁的,追根究底,她也是弗兰茨的家臣。
于是奥古斯塔维娜继续唱。
“andittouchesthesoldierboy…(一名年轻的士兵有所感触)
heheedshismaster’svoice…(他决定听从主人的声音)
hislifeiscalling.(他的生命在呼唤)
…(可爱的年轻士兵,演讲者慷慨激昂)
hehearshismaster’svoice…(他听到他主人的声音)
doyouhearyourmaster’svoice?(你听到了么?)
CALLING…liketheladysiren’scall.”(那呼唤,如同海妖塞壬的歌声)
奥古斯塔维娜软绵绵地倚靠着,恍惚间,也许是这么多天的长途跋涉,猎杀与反猎杀,幻境与现实,这么多交织在一起。我是不配做一个克劳迪娅,我真的太孱弱,她这么想着。风声呼啸,应是夜风降临,军靴与欢笑。“welcome……welcome……”
她仍然唱着,直到微弱地余下回音。
“…(可爱的士兵,安静些,盯着天花板就好)
andhehearshismaster’svoice…(他听到了他主人的声音)
hehearsthecalltowar…”(他听到了战争的号召)
……
李锡尼平放下沉睡过去的奥古斯塔维娜,深情地注视着,幼妹时而翕动着的修长眼睫毛昭示着她的确是没长大的女孩,他轻轻吻过奥古斯塔维娜的脸颊,稚嫩而滑腻,像极了她的先前,可惜总是时过境迁。
“少主,他们要到了。”克劳迪娅的队长提醒道,她的胸挂前插满了弹匣与备用电池,面罩遮去了她丑陋的半截剥皮后的面容。
李锡尼淡淡地应了一声,他扶着腰侧的枪套挺身站直,看了看腕表,并不是侦察兵常用的电子计数表,而是一只指针表,分针时针快连成直线,他缓步走向双子厦天台,六十年前,旧多伦多的优游纨绔们也会这样,走到阳伞下,一杯马提尼,美人在怀,遥望湖畔。
“他们会准时的,德利亚,记住,像他们那样的人,骨子里最会遵守他们自己订的原则。”猫爪洞遮阳板早就侵蚀地不成样子,没塌陷下来也真是奇迹,百米之上的烈风撕扯着衣袖,撼不动一分穿戴着最先进外骨骼装备的纯血人。
于是一个克劳迪与一个克劳迪娅就这么一个负手一个叉腰站在旧世界之巅,静静等候着时针垂直于分针。日,即将落幕。
许是眨眼,又或是光速行进着的跑车疾出至蓝的纯色,劲风挟着晚风,在他们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两个白衣人,是的,白衣人就是以真正物理意义上的凭空而出,不带一丝预兆。
“咔哒……”表微微一震,六点整,不差一毫一秒,李锡尼堆起一分笑意,就像是给远道而来的宾客样的笑意,他走上前去,伸出手掌,说道:“幸会,奈特博士。”
李锡尼的手落了个空,白衣人淡色的眼珠审视着一米之隔外的两人,刀砍斧削般的面容宛如古典雕塑般极富有立体感,太容易令人一眼沉浸一眼着迷。
“别冲着我呼气,废土人。”李锡尼已然是新一代黑墙公民中身姿挺拔的佼佼者,但在唤做奈特博士的高大男子前,依然相形见绌。“你们的味道,和地表一样。”就连博士身边的女子也远较常人英武。博士转过头去说了几句李锡尼似曾相识又无法理解的语言,但照女子脸上浮现出的轻蔑来看,不外乎是些埋汰罢了。
负在腰后的手攥紧,德利亚队长肃立着握住突击步枪,而她对面的两人,赤手空拳。李锡尼笑意不减,解释道:“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博士,罗马有一则谚语‘朱比特下凡也需谨慎’,最迟半个小时,就会招来无数头恶魔鹰,您可要抓紧了。”
淡得看不见眼瞳,招手之间,泾渭分明的四人之间再次突兀跃迁出一个崭崭新,甫一出现便有清香气息径直驱赶开其余,李锡尼与奈特博士相对而坐。最终,他们彼此握手。
“我们已经收到了弗兰茨的诚意,首席博士正式授权我与你们进行下一步协商。”博士打了个响指,一道跃迁来的女助手将一只ipad横亘在雪白的桌面上。“这是我们要求的条款。”
“Mankind,Redefind.(人性,重新定义)”奈特吐字清晰,起转承合间圆润无比。李锡尼仔细察看着电子屏幕上的细则,眉头时舒时皱,他扬了扬手,德利亚队长也递来了公文包,取出了一页刷着十三黑星的文件,还有一只U盘,奉给了对方的女助手。
“海德拉是弗兰茨的盟友,贵方的要求,实属无理,恕我无法接受。”李锡尼话音刚出,奈特博士便立马回答道:“这是我方不可变更的底线。”
“那我只能回禀家父请他责罚我一事无成了。”李锡尼作势要走。但手才刚支起,他就停住了。
“wearethefuture,bothofus(我们才是未来,你与我)”博士的视线越过了李锡尼,看着其后的血色。“难道弗兰茨不想在这场实验里获得更多么?”
“而这,不也正是你这次旅途最想要的么?”李锡尼十指交叉着,渐渐埋下头,静静听着博士叙述。夜幕升起而无飞鸟丛起,李锡尼很快做出决定。
“agree.”
两人起身握手,李锡尼指了指远处熟睡着的克劳迪娅们,语气不免有几分达成协议后的愉悦:“博士,她们随你处置……她,她是我送你的礼物。”
淡色的眼珠里终于浮出几分异议,奈特博士轻摸了摸唇须,说道:“有趣,看来古典哲学在你们这代复兴了。”
李锡尼听得出满满的嘲讽,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也不必在意。“退后!”女助手推着他后退了十来米。重又走回到博士身边。“一路顺风,博士。”李锡尼挥手道。
“祝你平安归去。”话毕,风拂落叶,不知何时来,他们也不知何时去。
李锡尼摇摇头,与德利亚队长在双翼机前脱下了外骨骼,折叠装入机腹中,李锡尼戴上风镜坐上操作席,木质螺旋桨“哒哒哒”地旋转起来,直至快的分不清单次。清空开的观光廊成了绝好的起飞跑道,李锡尼回头大声说道:“好久没看见维娜了,希望见面时她不会怪我把你带来参加这次行动。”
后座的德利亚队长颔首道:“小姐通情达理,届时还请少主您不吝赏赐我一杯庆祝酒。”
“风向很好,一小时后我们就到家了。”李锡尼打开了无线电,北方之星晚间的播报正好在这时转入了音乐放送,飞机快速滑行着,飞出双子厦,掠过平静的安大略湖,飞向彼方,未完的曼妙歌喉回荡,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