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也垂下眼,打量着被士兵阻隔在街道之外的拥挤人潮。

同贵公子温文尔雅的英俊不同,这青年的五官极其深刻冷峻,一双眼睛飞眉入鬓,眸子如同高原上的雄鹰般深邃锐利,高挺的鼻梁与完美的嘴唇以恰到好处的比例勾勒在一起,脸颊到下颚的线条优美又不失棱角,年龄瞧上去并不大,可古铜色的肌肤,加上低调的玄色衣衫,却又让他周身萦绕着一种难得的沉稳气度。

如果宁渊此刻抬头看见他,恐怕立刻就能认出来,这外表看上去有些桀骜不驯,却又给人敦厚与稳重感的英武青年,就是那个曾在上一世的火焚场上为他说情的大夏国皇子,呼延元宸。

只是宁渊却没功夫抬头,刚下了马车,便有士兵领着他往城门的方向走。

自下车后,白檀便在四处打量,见宁湘并不在,她似乎松了口气,对宁渊道:“少爷,二少爷还没来呢,倒让咱们赶了先。”

宁渊点了点头,走到离曹桂春那波人不远的地方,低眉顺眼等着迎接自己这位父亲进城。

大开的城门外边,已经可以望见大片军队的影子,穿着整齐的铠甲,雪地上莹莹发亮。走在最前方的一人高头大马,甲胄更要繁复一些,戴着只有将军方有资格戴着的冲天盔,挡住了大半张脸,漏在外边的下巴有一层薄薄的浅须,看得出已经不年轻了,可周身姿态却比那些行军的壮年小伙子还要挺拔。

宁渊淡漠地看了那人一眼,又垂下眼睛,即便他明知道,那个骑马走在最前方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武安伯宁如海。

对于宁如海,宁渊曾经也是存了一份真挚亲情的,但在上一世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他这份真挚的亲情也被硬生生地磨尽了,不是他最后不分青红皂白地赶自己出府,而是他对待娘亲的凉薄寡义,让宁渊心寒。

入城后,宁如海跳下马,快步走到曹桂春身前,摘下头盔一阵客套。他已年过四十,可眼角眉梢间还是留有潇洒倜傥的模样,可见年轻时应当是个难得的美男子。

宁渊正要迎上去,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高亢的长喝:“让开!快让开!”

他回过头,见着长街尽头,宁湘正骑着他那头高大的枣红马,带着两个侍卫,三人三骑一阵风似地朝这边冲过来,眼瞧着越来越近后,那两个侍卫用手收紧缰绳,驾驭着马儿放缓脚步,可宁湘那匹马却丝毫不见停顿,反而跑得更快,一股脑只往人前冲。

“这匹马疯了!快闪开!”宁湘满脸慌张的表情,似乎是控制不住那匹马了一般,一边大叫,表面上紧张无措的眼神里,却划过一丝阴狠。

“呀!”见足有一人高的大马往自己这边过来了,白檀和白梅吓得尖叫后退,周石则要机灵得多,眼明手快地一手拽住一个,迅速扑到一边,枣红马则带着一阵狂风从他们身边窜过,直扑宁渊而去。

“少爷小心!”周石只来得及大叫一声,枣红马已经在宁渊身前高高扬起了前蹄,只要那蹄子一剁下去,宁渊必定脑浆横流,暴毙当场!

被士兵挡在外围的百姓们顿时发出阵阵尖叫,宁渊也仿佛吓傻了一般,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好!”雅间里坐着的呼延元宸霍地起身,手指运劲,酒碗已经被他滴溜溜地掷了出去,却也赶不及了,那寒光闪闪的马蹄铁正急速下落,离宁渊的额头已不足一尺。

四周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下来。宁渊平静地望着靠近的马蹄,还有马背上宁湘狞笑地脸,拳头缓缓握紧。

他真的被吓傻了吗,当然不。

在马蹄落下的一瞬间,他忽然一个拧身,身子以一种奇异的角度缩到马腹下,然后低哼一声,双膝一震,力道由腿到腰,由腰到手,两个拳头带着体内正生生不息的真气,稳当当轰在枣红马的侧腹上。

相撞的力道之大,宁渊只看见厚实的马皮以自己的拳头为中心荡开一圈波纹,他就被强烈的反震力给弹飞了出去,扑在地上滚了两圈,沾了一身雪。

而那匹枣红马却更不好过,一声惨烈的嘶鸣后,直接腾空而起,在半空中翻转了一圈,背部朝下,重重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啊!”杀猪般的尖叫从马背下传出来,宁湘口鼻里全是血,被马压得动弹不得,“救……救命啊!”

011 红参之争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了片刻,宁如海惊呼了声,“湘儿!”也顾不得再同曹桂春客套,迅速跑上前,指挥着亲兵们将宁湘拖了出来。

宁湘左手已经扭曲成奇异的角度,显然是断了,他哭得涕泪横流,混合着脸上的血水,望上去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爹……呜呜……我的手……呜呜……”

宁如海心急如焚,一面对身边的侍卫大吼道:“快去找大夫来!”,一面将宁湘托在怀里不断安慰,也完全没留意到,他还有一个儿子正趴在雪地里无人理会,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幕。

周石三两步跑过去将宁渊扶起,白氏姐妹两双手上下拍打着宁渊衣袍上的雪花,嘴里不住说着:“少爷没事吧,刚才可是吓坏奴婢了!”

“没事。”宁渊低语一句,将手往袖袍里收了收,他自己都没料到方才的撞击力度如此之大,如今双手都麻木得失去了知觉,若不是有涅磐心经的内力护着,只怕两只手掌已经筋骨皆断了。

这内功委实奇特,或许是双脉共修的缘故,不过只练了几天,竟然已有所小成。

那匹枣红马僵硬地躺在地上,早已出气多进气少,马腹上有个十分扎眼的血洞,半个白瓷碗正嵌在马腹里,显然是被内家高手掷出来的。

宁如海之前一直在同曹桂春说话,并未留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唯一看见的,只是枣红马莫名其妙在半空中滚了一圈,就将宁湘压在了下面,现在瞧见这白瓷碗,他只当有人在暗算宁湘,气得脑门心青筋暴突,朝四周吼道:“到底是哪位高手与宁某有怨,不妨现身一见,何必暗算一个孩子!”

在他眼里,这白瓷碗应该是冲着宁湘来的,不过是马儿刚好扬蹄,才打到了马腹上。

“发生什么事了?”雅间里,贵公不住朝下探望。

“没事。”呼延元宸眼神奇妙地看着宁渊,方才的情形别人或许没留意到,可他却看得清清楚楚,在那样的境况下,能临危不乱,还能绝地反击,功夫瞧着也不错,不知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头。

宁如海吼了一阵,估摸着应当不会有人应声了,只好吞下这口气,匆匆向曹桂春告了辞,带着宁湘先行回府,倒把宁渊彻底晾在了一边。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拿正眼瞧过宁渊。

“少爷,我们是不是也跟着回去?”白檀小声问了一句。

宁渊望着那队人马消失在街道尽头,嘴角划过若有若无的浅笑,“不去。”他说:“正好出来,你们陪我去百草斋一趟。”

百草斋,江州城最大的药铺,三层飘着药香的阁楼耸立在南大街中央,远远瞧着不似药铺,倒像酒楼。

见挂着宁府标示的马车停在门口,药铺小二只当贵客上门,急忙,迎了上去。

“小二,上回你同我说红参已经卖光了,如今可是到货了吗?”白檀扶着宁渊下车,对那小二道。

小二一拍脑袋,“哎哟,原来是姑娘你呀,红参是到了一株,还是相当名贵的百年老参,只是姑娘来得不巧,现下那红参正有别的客人看着呢。”

白檀眼睛一瞪,指着那小二脆生生道:“你们怎么这样做生意,我早便说了若有红参便给我留着,怎么还能给别人看!”

小二摆出一副苦瓜脸,“姑娘这不是为难我吗,我们做小二的,还不是听掌柜的吩咐,掌柜要拿红参给别的客人,我们也不能拦着呀!”

“行了,不要为难人家,既然红参别人在看,我们坐着等便是。”宁渊拉住白檀,小二也陪着笑将他们迎进正厅,又奉了茶水,“客人稍等,看红参的客人正在里间,若是他们不买,我即刻给您送来。”

宁渊点点头,挥手将人打发了。

“现在这些奸商,便都只认钱不认人,也不怕以后没有回头客。”白檀依旧意难平,她早先听了宁渊的吩咐,来问过许多次,可那红参一直无货,今日好不容易有了,却被别人抢了先,还当着宁渊的面,让她脸皮有些挂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