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

大道茶坊掌柜和善笑笑,随即缓缓摇了摇头。

“道友啊,这凌天舟又不是猪崽牲畜,哪里用得着圈养,一般都是储藏在后方的凌天阁里头,只要阴凉防潮就可长久保存。”

“凌天阁?”

安化侍心中微动,立刻找道童询问了凌天阁的位置。

凌天舟在整座大道登仙阁中随处可见,完全不稀奇也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其储藏之处凌天阁亦不是什么忌讳禁地,因而问到其踪并不算困难。

道童带着安化侍登上一艘凌天舟,二人一路穿越层层鹤羽化尘门,一直来到第一百六十八号廊间方才止歇。

期间安化侍静静感受了一下,凌天舟上暗蕴某种独到的域门,可将藏境以上大修行者的隔空御物真气闭锁其中。

具体门道枢纽他还无法看透,当下也不深究毕竟与他无关。

“令狐道友,第一百八十六号,凌天阁到了。”

道童深施一礼便缓缓离开。

安化侍恭敬回礼踱步而入。

名讳中有阁字,实际上却和闺阁毫不相干。

安化侍眼前蒸汽升腾,宛若来到一间生意兴隆的织造染坊。

一台台高逾十丈的庞大机械排成长龙,机枢轴承吱呀作响将功率开到最大。无数赤膊上身的汉子手执重锤在下方奋力摔打,将机械产出的某种浓浆快速冷却塑形。

另一侧有一群搬山力士,手执牡筠芭蕉叶堵住自家嘴巴,两侧腮帮子像树蛙一般鼓起十倍大小,皮肉紧紧绷起产生妊娠般的透明撕裂纹路,随即又缓缓吐纳将真气吹入牡筠芭蕉之间。

安化侍一路走一路瞧看,澹台腰牌与内门青色敕令尽在腰间,令他一路无人拦阻皆畅通自如。

他心里对赤阳子更添几分好奇,这位闻名遐迩的铸造大师一生作品无数,仅仅这凌天舟便已让安化侍完全头脑发懵。

明明是藏境大修行者才可享受的御空能力,眼下在大道登仙阁里被广泛共享。

这种摒除歧视心怀大爱的赤子道心,令安化侍对其生不起丝毫恨意,即便他是毕生宿敌叶崇山的师父。

他又往里走了好久,四周的蒸汽越来越浓,赶工之人的兴致亦愈发热火朝天。

安化侍没有开启太阴蛇眸,他能感受到四周人事的善意,只是眼下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不信温叔牙会故意骗他,既然他说过公羊子是马夫,那么就一定不会有差池。

眼下大道登仙阁里没有马,安化侍自然想到了凌天舟,毕竟二者都是驮载修士的代步之物,这思路应该没有丝毫问题。

虽说已经近二十年没见过公羊子,安化侍依旧能想起他那副自然流露的猥琐模样。

他和温叔牙之间鞭笞自己的臭味相投,二老一起去青楼偷肚兜内裤的过往荣光,两位老叟那与生俱来浑然天成的痞子气质,都深深映在安化侍脑海令他难以忘怀。

又走了一段时间,前方传来一阵嘈杂吊嗓儿。

“李大彪你把铡刀给咱家挪开,小老儿就这么三条腿,你给俺剪掉哪条俺都卸了你!”

“刘天佐,炉火再烧旺一点儿,一会儿凝气胶冻住了就毁梁子了!”

安化侍闻声心中一动,虽说这声线更加老迈宛若生锈车辙,但的的确确是自己那位师父公羊子的烟嗓。

“公羊廉苍!”

安化侍不敢直呼师父称谓,为了避嫌直接喊了公羊子全名。

蒸汽水雾里的吊嗓突然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阵激烈莫名的喊叫,搅和得安化侍面前白雾骤烈翻腾。

“谁?”

“谁在乱说话?”

“公羊廉苍,我是小安啊!”

安化侍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他不敢说出自己的名姓,只得继续隐晦着朝前方喊话。

没过多久,前方白雾里钻出一道黑影。

安化侍还没看清便被他拉着奔走,一时间前后左右皆是浓郁如粥的热气雾水,晕晕乎乎也不晓得被拉到了什么地方。

四周嘈杂的上工声越来越小,渐渐随着雾气一同淡薄虚无。

二人裹着满身湿气钻进一处狭间,看起来仿若一方简陋的起居下榻处。

床铺被单都很破旧却整洁干净,仿若洗过很多遍一样褪色严重。

安化侍立刻看向拉自己的家伙,一边看一边眼角温润浸湿。

迎面乃是一青衫老道士,看起来比安化侍还要高半个头。

他穿着一身整洁残破的玄青道袍,可能是太高的缘故驼背异常严重,佝偻着在后身上腰拱出一坨臃肿息肉。

和外面那些仙风道骨之辈有所不同,他的头上近乎秃顶没剩几根毛发,发梢枯黄分叉宛若野狗啃噬一般。

一张蜡黄老脸亦完全塌瘪内凹进去,唯有那一抹山羊胡须依旧倔强翘向高天。

他满眼堆笑着到处折腾茶盏,似乎想给安化侍倒一杯热茶来喝。安化侍此刻却满脸惊愕不解,盯着面前道人的手腕脚腕微微哽咽。

手铐。

脚镣。

这是一个被重刑锁死的人!

“师父......谁把你害成这样?”

安化侍还清晰记得,当年的公羊子一头浓密长发,脊背坚挺宁折不弯。

虽说爱好猥琐举止下流,从卖相上看却仙风道骨足够唬人。

可是眼下,他根本难以将其和面前老叟联系起来,也根本难以相信自家师父会变成此般狼狈模样。

不过即便如此事实摆在眼前,这个驼背谢顶的老家伙正是公羊子,正是幼时传授安化侍无名道经的公羊廉苍!

“小老儿......小老儿给你倒茶喝......”

公羊子背对着安化侍,手脚笨拙地摆弄桌上的陶器茶盏。

由于他本身带着镣铐,举手投足皆磕磕碰碰迟钝滞涩,打了好几次都没办法斟好一杯茶,反倒是将木桌鼓捣得湿漉一片。

“师父,我不喝茶,你告诉我是谁干的?”

“要喝,要喝的,你远道而来不容易,是要喝杯茶的......”

依旧背对着安化侍的公羊子语调古怪,安化侍看不到他的脑袋,只看到一块如驼峰般耸动的脊背在不断折腾。

没过多久,公羊子双手微颤地又弄洒两杯茶。

安化侍微微有些心悸,一股深入骨髓的惧怕在心底蔓延滋生。

“师父,你究竟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