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化侍在不周山巅生死未卜。

姜京佐在不周山下半睁半闭。

这个暗黑无边的中元之月,也逐渐到了最终的尾声。

距离月明洞开还有不到一个时辰。

此时此刻的北江城外,割据煎熬的战事还在胶着之中。

北江城门口,一路杀伐果断的秦牧雨此刻静静伫立在雨中。

这雨自然是他的真气化雨,笼盖在其周身方寸之间,自成氤氲却不沾身一滴,看起来柔弱无骨绵软如纱,但却没人会真得将其看做滋养万物之物。

毕竟就在之前,这些清凉之物造出了惨不忍睹的杀业,早已经震慑三军心神,亦将整座北江城涂满了难以言喻的哀伤。

爆碎的城门碎屑四散崩飞,无数之前射在城门上的断箭残支四溢零落,期间隐隐可见一些血腥模糊的人类血肉组织,那是被钉在城门上悲壮身死的陆潜的尸体残余。

左天风静静屹立在城门正中央。

大风凛冽如歌。

他亦屹立如松。

这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此时此刻成了北江城最后的底蕴,亦是南靖王朝北部防线最后一块遮羞布。

“左前辈,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当真还要坚持守在这里?”

“小辈要懂得尊老敬老,既然刚刚贫道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你再多问几遍也是无济于事,小小年纪不懂得听话,最后还是要吃苦头的。”

左天风此刻一脸教化神色,不过这话训训道宗门徒倒是够格,对于一向杀戮无形的秦牧雨来说,完全是比春雨还要薄弱的废话。

秦牧雨也不打算跟他多说了,当即抬手朝自己酿出的春雨雨幕接了一捧。

淅淅沥沥的雨水落在他的掌心四散成花,噼里啪啦抖落出一抹抹蕴透着晶莹绿芒的莲蓬水雾。

没过多久一汪清泉在其掌中微微凝聚,雨水在其每道掌纹之上蜿蜒纵横,渐渐形成一汪不断朝四方探手鼓动的膨胀泉流。

弹指一挥间,一道清凉水柱顺着之间包裹指甲,荡起一层层细密的涟漪缓缓成线,好似一叶浮萍般飘飘荡荡,朝着左天风的方向游荡而去。

没人会以为这是在过家家,毕竟谁都清楚这道水柱代表着什么,又蕴藏着何等难以言喻的恐怖威能!

左天风见状缓缓抬手,刚要起势便听见秦牧雨一声冷笑。

“左前辈,不用再无望挣扎了,你根本躲不开我这一击的。”

这话说得异常狂悖而不敬,左天风闻言毫不做声,倒是他周身缓缓下起了绵绵细雨。

催命的雨水再次栖身,和之前澹台椿所面对的一般无二!

这些雨水看似滴滴晶莹,却比江湖上最锋锐的刀锋还要凌厉骇人,每一滴雨水从高空落下,带着肉眼难辨的速度以及迅疾如电的切割能力,瞬间锁定住左天风的全部身位,将其彻底包裹劈头盖脸砸来。

而与此同时,秦牧雨从手中弹出的那道水柱也倏忽而至,破开层层雨幕朝着左天风的眉心瞄准直入。

天上,周身,眼前。

三方锁定,招招索命!

可以看出,秦牧雨对左天风的重视程度远超于澹台椿,他也能看出左天风并非等闲之辈,因此在出招方面可谓是毫不吝啬。

毕竟从一开始便已昭示,秦牧雨行事作风向来都张弛有度,从来不去做自己没把握的事情,也从来不去说自己没把握完成的话语。

眼下,他话也说了事情也做了,这种状态下的秦牧雨,才是真真切切的大恐怖者!

一众远远观望的东北联军此刻也全都噤声,有些甚至缓缓低下头颅,不想再去面对即将见到的血腥惨案。

毕竟从场面上看,左天风的确已经生路断绝,血腥的前尘一幕幕划过心口,此刻只要不是丧心病狂者,都不太想去欣赏一具新的腌臜尸体。

而城门口的左天风还是没动一步。

自始至终,这位老道士一直立定如松,不知是胸有成竹的淡定,还是面对绝境自暴自弃的应允。

他头上的雨水瞬间将他掩盖。

雨势越来越大,逐渐在其脚边三尺范围内形成瓢泼大雨!

这些雨水打在左天风身上激起白色雾水,逐渐蔓延开来越来越浓,已经逐渐看不清具体的人影,只能隐隐约约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

而那道水柱也后发先至,隐没在瓢泼大雨中瞬间化为无形。

天地之间只剩下下雨的声音。

一众东北联军虽说都是秦牧雨的方阵,可此时全都吓得战战兢兢。

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象过,会有这么害怕下雨的一日,也从来都没想象过,下雨的声音竟然会如此摄人心魄,如此令人汗毛竖起!

“真好听。”

秦牧雨的声音缓缓传出,这声音轻柔冷冽却字字清晰,简直比这些绵绵细雨还要让人心神颤栗。

“真无趣。”

过了好半晌,左天风所处雨幕还是不见动静,秦牧雨也不再多管了,百无聊赖的打打哈欠,伸个懒腰缓缓转回身子往中军大帐走。

他还在惦记刚刚与宋祁下的那盘棋。

只不过有些时候,人世间的变换和棋局一般琢磨不定。

走出十五步的秦牧雨突然停住,随即快速转身眼前微带喜悦,盯着快要下完的雨幕静静出神。

“总算是有点意思了。”

这种评价在秦牧雨口中说出来着实难得,而此刻东北联军也全都惊讶出声,因为他们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风停。

雨歇。

左天风依旧屹立在原地,毫发无损!

一股极为醇厚的玄青光芒缠绕其身,随着秦牧雨缓缓勾起的嘴角而变得越来越浓。

秦牧雨很确认,这是他迄今为止见到过最醇厚的道宗真气。

“老前辈果然是老前辈,总是能给到我们这些晚辈以新意,看来此次南靖之行不虚了。”

此刻。

左天风浑身涌冒的玄青道光好似青龙摆尾,一道道极度雄浑的青芒彻底将所有雨水全部迫出体外。

道光化成一层与其身量相仿的障雾,那些雨滴好似打在坚硬的钢铁层一般顺流而下,没有一滴能够穿透道光的防御庇护!

而秦牧雨最后发出的那道水柱,此刻已经再次幻化为一坨雨水,被玄青道光包裹住困顿在左天风掌心之中。

左天风双掌微弓,在胸前一上一下掌心相对,那坨雨水在其间悬浮游荡,好似一堆无头苍蝇般到处乱撞,细细观之全部都是凌厉压缩到极点的北戎剑光,每一道都有着千里索命的追魂底蕴!

只不过,这群无头苍蝇在左天风手中已经彻底被驯服。

此时的左天风也不算好过,他的面颊赤红如血,很明显将这一切挡下耗费了极大的真气,不过好在是目前都还在其掌控之中。

他双手猛然一颤,双掌中的雨滴瞬息间不再凌乱,下一刻排列有序逐步化成两条阴阳游鱼,隐隐有一股太极韵道荡漾流出。

“化无边杀伐为太极浑圆,晚辈若是瞧的不错,这应当是道宗掌教凌虚子的看家神通——浑元形意太极拳吧?”

秦牧雨目光如炬见多识广,一瞬间便看出左天风的招式出处。

被一语道破的左天风重重冷哼一声,双手袖口大张将水柱彻底打散,随即抬脚迈步朝秦牧雨迤逦行来!

一步。

两步。

三步。

这下子四周联军全部陷入沸腾,毕竟所有人从未见过秦牧雨失手,也从未见过能让其如此吃瘪的存在。

一时间对弈再次陷入势均力敌之境,左天风转守为攻开始朝前走,这已经隐隐间预示出了很多东西。

“我曾以为北戎剑宗向来都孤陋寡闻,没成想竟然还真的有识货的家伙,看来这些年剑宗的确也没闲着。”

“前辈过誉了,我只是听说凌虚子掌教已经失踪多年,至今是否还尚在人世都未可知,现在突然出现了他的独门功法,未免有些技痒罢了。”

秦牧雨说起话来依旧是绵里藏刀,表面上是谦虚恭维,实际上完全能听出是在奚落道宗无人衰败。

左天风也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自然不会被他这三言两语所激怒,他继续抬脚迈步朝前走,眼中那抹坚决好似巍巍昆仑一般不可撼动。

“不管怎么说,我既是南靖人也是道宗太上,自然不可能让尔等鼠辈轻易犯我边境,我也劝你用出一些真本领,若是你还不舍得拔出身后那柄北寒剑,这辈子你估计也只能怀念当初拔剑的日子了!”

如此不讲情面的恐吓从左天风口中说出,无疑是当着天下庙堂群雄的面打了秦牧雨一巴掌。

秦牧雨闻言不可能没有脾气,他虽说是个礼数有加的人,却也从未在这种激将法中败下阵过。

毕竟,他向来对自己都很有自信。

探手,秦牧雨缓缓拔出了背后的长剑。

一抹雪亮寒芒瞬间蔓延席卷四野,好似一柄将整片北戎极地大雪山的寒意侵吞的冰原莽兽,瞬息让北江城的血气与温度攫取一空。

“是北寒剑,我听说过!”

“总算出现了,号称轩辕剑之下的北戎第二剑,北戎北疆大雪山上最珍馐的一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