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芝年长春汐几岁,懂得自也多些,她瞥了眼走在前头的姜妧,但见她侧目与陆绥说话时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半边脸满是春色,哪有一丝一毫受委屈的样子。

想到什么,她忽的脸上一热,拽着春汐的胳膊悄声道:“没有的事,别再瞎说!”

春汐一脸茫然,自个儿嘀咕道:“可小娘子分明就是哭过啊……”

*

日落西山时,姜妧抵达府邸。

才下马车,院内走出来个仆人,毕恭毕敬道:“二娘子,齐王到府上来了,大郎留王爷在青和居用晚膳,让奴转告您过去一趟。”

恰好这时陆绥下马走来,听到仆人的话沉声道:“晌午送走一个豫王,如今又来了个齐王。”

话说一半,他看向姜妧,迎上她无辜的眼神不禁弯了弯唇,“左右我已无事可做,也想趁机见见齐王和令兄,走吧,我与你一同过去。”

姜妧抿嘴笑笑,拿出主人家的架势,抬手道:“求之不得,大将军请。”

……

青和居内。

袅袅青烟前,姜恪与李尉迟相对而坐,各自手中执一枚棋子,这一局已持续大半个时辰,犹未分出胜负来。

正当姜恪拧眉沉思时,打外头进来个仆役,恭恭敬敬道:“郎君,二娘子回府了,还带着……带着陆大将军一同回来的。”

闻言,姜恪与李尉迟皆是一愣,不约而同丢下手中棋子。

“你说的,可是陆绥?”姜恪bbzl问道。

仆役点点头。

“这……”姜恪有瞬间的错愕,目光转向李尉迟,随即无奈般摇头,“我这个妹妹啊……真是。”说罢嘴角扬起宠溺的笑意。

李尉迟故作不解,挑眉笑道:“姜兄何时与陆大将军这般熟识了?”

姜恪仰天大笑几声,只道:“王爷当真是高看我了。”

话音刚落,屏风后头人影幢幢,不多时,姜妧与陆绥并肩而来。

“我一猜就知道,阿兄定又和王爷在下棋。”见到一袭白衣的李尉迟,姜妧嫣然一笑,微微福身,“见过王爷。”

“不必多礼,快请起。”李尉迟笑吟吟道,旋即将目光移向陆绥,“听闻大将军前些天去冀州处理军务,不曾想竟这么快就回来了。”

陆绥拱手行了一礼,淡淡道:“京中还有旁的事,耽误不得。”

待他俩落座,四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再说些什么。

姜妧绞尽脑汁,笑眯眯道:“你们不是还未用晚膳吗?我去后厨瞧瞧,让他们多备几道菜。”

“不急。”李尉迟抬了抬手,笑容温和,“久闻陆大将军棋艺精湛,小王仰慕已久,不知今日是否有幸与你切磋一番。”

姜妧笑容僵住,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哀求般看向陆绥,只盼着他别应下,早些一起用饭。

谁料,他竟轻轻一笑:“承蒙王爷谬赞,臣献丑了。”

“……”姜妧瘪瘪嘴,自觉往后头坐坐,有气无力地倚着身后凭几,幸好面前梅花小几上搁着两碟点心,她勉强能再坚持一会儿。

李尉迟和陆绥棋逢对手,姜恪却莫名愉悦,主动担了斟茶的活,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起初,这两人实力相当,到了后头,陆绥转守为攻,且步步紧逼,每一步都落在李尉迟未曾料到的地方。

其招数大胆而危险,却能轻而扰乱对方的阵脚,不过,李尉迟却也与他不相上下,眼看渐落下风时,及时改变对策。

两人你来我往,旗鼓相当。

一炷香后,李尉迟已略显吃力,反观陆绥镇定自若,落子时丝毫不带犹豫,仿佛一切都在其运筹帷幄之中。

他忍不住赞赏道:“大将军举棋若定,小王领教了,透过棋艺也可窥见,大将军心思缜密,雷厉风行,想来这也是常年在军中磨炼得来的。”

陆绥稳稳落下一枚黑子,淡淡道:“世事如棋,善弈者谋势,不善羿者谋子,臣不过是多看了几本兵书,略有心得罢了。”

姜妧支着下巴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忍不住垂眸一笑。

再看这三个英年才俊坐在一块的情景,当真是如卷如画,美轮美奂。

她揉揉快要饿扁的肚子,忍不住咂舌:美则美矣,可惜不能填饱肚子。

于是,她凑到姜恪耳边低声道:“阿兄,我先去找点吃的。”

姜恪头也未回,两只眼睛紧紧盯着棋局:“去吧,去吧。”

姜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提着裙子站起来,盈盈走向门外。

出了青和居bbzl,绕回廊过垂花门,远远瞧见春汐提着食盒,岚芝在前头掌灯,俩人一前一后走在碎石小路上,她忙将两人叫住。

春汐一回头就见她两手捂着肚子,耷拉着眼皮,一副没骨头的模样。

俩人忙迎上去,腾出手将她扶住,一壁问:“小娘子,您这是怎么了?”

食盒里散发着阵阵浓香,姜妧耸耸鼻子,糯米鸡和葱油味激得她险些落泪,颤颤巍巍道:“快,快给我口吃的……”

俩丫头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左右搀着将她扶回玉锦院去。

……

姜妧在房中吃饱喝足沐浴更衣罢才想起来派人去青和居探探情况,仆人回来后告诉她,三位郎君正把酒言欢,聊得痛快,不许外人打搅。

她猛地松了口气,叫来岚芝嘱咐几句后便回居室歇息去了。

这一觉,她睡得极为安稳。

几日后,杨觅音差人送来口信,说是约她去东市闲云坊裁布做衣裳。

左右闲来无事,到了第二天,她用罢早膳后便去赴约了。

到了约定地方,迟迟不见杨府马车,姜妧站在一棵杨柳下,扇着团扇四处张望。

这时,正巧一支骆驼队打这儿经过,那些个骆驼长得又高又大,她得仰着脖子才能看到跨坐在驼背上的人。

铜铃悠悠,为首者是个白衣公子,因她向阳而立,刺眼光线使得她没法看清那人的模样,只依稀看到个轮廓。

眯着眼细细瞧去,那竟是个五官十分俊美的美男子,浑身透着一股子贵气,途经之处,惹得行人频频侧目。

打眼望去,那跟在两侧的仆人各个身着华丽衣袍,想来这队人马定然非富即贵。

正暗自思索,后背忽然响起一道清丽女声。

“阿妧!你看什么呢?叫你老半天了。”

姜妧回眸一见,原是杨觅音赶来了,只是……

“这大热的天,你怎么戴着帷帽?”

杨觅音白纱下的俏脸骤然一红,半晌扭扭捏捏道:“别提了,近段时日,我整天在西郊马球场练习打马球,如今……脸都晒黑了!”

她哭丧着脸,可怜兮兮,“阿妧,你说这可怎么办呐?!”

一壁说一壁悄悄掀开白纱,原本那张稚嫩莹润的小脸,竟果真变黑了许多。

关键是,若整张脸都黑了倒也没什么,可她也不知怎么弄的,额头还跟原先一样白,独独下半张脸黑了五六分,这么一瞧,显得格外滑稽。

于是,姜妧不厚道地笑出声来:“觅音,你这为了拔得头筹可真是够卖力的啊!”

杨觅音佯装生气,在她腰窝掐了把,气哼哼道:“之前我哪放在心上了,这不是过些天就得比赛了,我听说赵家娘子、李家娘子没日没夜地练,我才临时起兴努力一回,谁知道……唉!”

姜妧故作可惜,摇头叹惋:“我身负重伤,看来是不能参与了。”

杨觅音凝语,回以两记白眼。

一番调笑罢,两人亲密地挽着胳膊往闲云坊走,不料经过一个巷bbzl口时,竟瞧见一身红裙的江微月盈盈站在那窄巷里。

再看与她相对而立之人,姜妧眼神一凝,唇边笑容猛地僵住。

杨觅音瞪大眼睛,似是以为自己看错了,半晌才低语道:“江四娘身边站着的……怎么是陆大将军……”

只见那二人间隔着一步远距离,江微月低垂着头,不知在说些什么,神色看似有些低落,风吹裙动,少女衣袂飘飘,散落在肩上的青丝亦轻轻摇曳着。

而陆绥长身鹤立,一身墨色锦袍衬得他英气逼人。

他负着手,眉眼平淡,似在静听江微月诉说什么。

杨觅音回头看了眼发愣的姜妧,安抚道:“兴许是恰好碰上了,咱们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姜妧收回目光,莞尔一笑:“有何好说的,你不是要带我去闲云坊选缎子吗?快走吧。”

说罢先行离开。

杨觅音忙跟了上去,候在后头的春汐和岚芝相视一眼,故意朝着那窄巷大喊道:“小娘子,您慢些走!”

这厢,陆绥闻声侧目看去,眼光微动,一抹熟悉的青色倩影已消失在人丛中。

他蹙了蹙眉,对江微月淡淡道:“剩下的事告诉我的随从,失陪。”

话音刚落便抬脚朝姜妧等人离去的方向走去。

*

姜妧状似浑不在意地与杨觅音一同来到闲云坊,刚迈进门槛,一位三十岁出头的貌美娘子迎出来招呼俩人。

杨觅音有意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拽着她挑选各式布料,那货架上的绸缎都快被看了个遍,正巧这时,一紫衣姑娘从楼梯角走来,三人碰了个正着。

看清来人,姜妧惊讶道:“清姐姐,没想到你竟然也在这里。”

陆清盈盈一笑,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杨觅音瞪着眼睛道:“阿妧,你难道不知道,这闲云坊乃陆家的产业?”

听到这话,姜妧愣了半天,陆清掩唇轻笑,打趣道:“看来阿兄还不曾向妧儿交代家底。”

一句话惹得杨觅音笑不拢嘴。

姜妧心里有事,笑容也有些牵强,只道:“你们就别拿我找乐子了。”

陆清莹白指尖在清瘦面庞上轻轻拂过,声音婉转动听:“若你们不嫌弃,可随我到楼上坐会儿,这两日天气炎热,我叫人备了些冰雪甘草汤,清热解暑最合适不过了。”

“清姐姐哪里的话。”杨觅音笑嘻嘻地挽着姜妧胳膊,透过纱帘冲陆清眨眼,“我们正愁没地方去呢,你愿意收留我们,当真是太好了!”

陆清嫣然一笑,带着二人走上二楼。

三人来到一处清静雅间,落了座,杨觅音死活不愿把帷帽摘下,姜妧连哄带骗着才让她勉强露出半张脸。

陆清扶袖给她们斟茶,一壁随口提道:“听说龟兹国使团这几日就要到长安了。”

杨觅音正吃着瓜果,闻言忙跟着点头:“对对对,我听说还有楼兰使团,也不知最近要发生什么大事。”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姜妧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bbzl怎么我不知道?”

陆清特给她盛了碗甘草汤,笑道:“前段时日你一直在家中养伤,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