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宗渊还在喋喋不休地讲着安太后与豫王覃晗的布局以及坐筹帷幄,算准了圣上与钟不归的那份矛盾,打算来个狗咬狗式的渔翁得利,所以这才有了借杨埭山之手重振了揞花楼一事。

于是也就有了拿金陵李氏开刀的这么一说,而那个不幸之人,就是李闫卿。

见了眼前宗渊的这份洋洋自得的聒噪,沈骞翮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了,他看着鱼贯而出的言词在空中胡乱地交尾,这让沈骞翮在这分神间又是想起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的公良昃了。他哪里有这么多事,除过偶尔呷飞醋时的咄咄逼人外,好像还深得自己那颗有些八花九裂的心了。

沈骞翮这个人从来不去焚香礼拜,或是到庙里祈保些甚么吉凶,他一直秉持着“若天不死,他亦不会亡”的某种执念。

可是他的这份信仰还是在玉笙寒身为刑部尚书时,判错的唯一那桩案子上折了腰——江山玉医李贤槻怎就是鬼外子旧案的主谋了?

五年前,那是沈骞翮头次的忤逆——

那时的他立于繁枝竞争的殿中,腰身挺得笔直:“有些话,微臣真的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头的覃晔没料得一向是优哉游哉,聊以卒岁的沈骞翮竟还有这样一面,于是笑着道:“就算朕不允,沈爱卿自然也会说。就算今日不说,明日也会说。就算明日不说,也会想方设法让朕知晓。”

沈骞翮脊背发凉,可到嘴边的话还未说尽,他整个人就在牢里了。

所以阿蒙来求自己的那个雨天,不是自己不想见,而是不能见。

在狱中的沈骞翮只觉那些所谓的海晏河清,重逢太平,重乐太平,皆是屁话。

自己还是应该装着是每日睡不醒的样子,继续流连花间,设馔进酒,欢读笑谈。

只道是梅花惊作了黄昏雪,不知不觉中,被岁月弯成的那把弓,将曾经壮志凌云的沈远翥折成了得过且过的沈骞翮。

若沈骞翮救不得国,那他现在祈求的不过就是那位能与他能遵养时晦,安乐与共,颠沛相扶,夜同寝且昼同行的公良某罢了。

可惜,连这点要求,上天都不能够应允。

自己究竟有那个好运走出这揞花楼么,自己与公良昃最后只能落得个临行频叮嘱,无暇问归期的局面么?

沈骞翮不愿,亦不想,但是,他还有他法脱身么?

……

说回这边尚在常州府的公良昃,当他奔至淄梁山下时,那火温灼得无法让他再往前迈一步。

山间巨树尽是蔽日参天,壁立千初,又有齐腰的蓬蒿青草,这厢哪里抵挡得过火烧!眼前正是呈了怒涛顷刻卷沙滩,十万军声吼鸣瀑的可骇之景。

此刻的公良昃如同吴牛喘月,注视着熊熊烈火,出神渺虑间,眼角便窥见了一辆远远而去的马车,而那过于特殊的马车,他是认得了,那是属于穆王府的——

穆王的人来陶白钱庄做甚?难不成是来灭口的么?为甚么要纵火焚山?李终南呢?他终究终于还是动手了么?

“臭小子,你跑甚么?”霍栖迟也跟着一道跑来,只见他左支右黜,满头大汗,酒醒气喘间,还带着三分急躁,“你我之间还未分出胜负,你来当甚么活菩萨?”

“我并非是活菩萨。”公良昃看着身侧之人接连跑着赶着去搬水救火,这厢双眼一眯,“我是观音莲下最俊的那个弟子。”

霍栖迟没听来公良昃言语中的调侃,只是盯着眼前吞吐不定的火焰道:“真是邪了门了,这陶白钱庄这会无缘无故着了火?也不知阿蒙怎么样了。”

“阿蒙?”公良昃侧过头来盯着霍栖迟,眼中光影难定,“江山玉医李贤槻的徒儿?”

“是了,怎么,你认得?”

公良昃脸色一瞬间变幻了无数种表情,最终还是停在了他最常佩戴的那个假面之上:“嗯。”

“你……你叫甚么名?”霍栖迟见火势难控,方才那股无名火气也就消了,这厢也不愿与公良昃再多说废话,旋即将长槊背至身后,将袖口挽起,也要加入救火人群当中,“救人扑火要紧,你我来日再战。”

“在下公良昃。”公良昃点头应道,“待来日,若你我都留得一条命在,公良某自当奉陪。”言罢公良昃一个转身,冲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狂奔而去。

眼前世态,朝夕变更,不曾有个定准。

那头朝云瑗叇,这边的公良昃心冷如铁:那人曾问过自己,兴亡离合,此意何穷?

那我不如现在答你,此生此世不得尽也。

沈大人,我去去就回,你且再等等我。

“你……你他娘的咒谁呢?你这厮嘴中怎就生不出一句好话来?”霍栖迟见了个背影,那一瞬间只觉那个转身而去的年轻人好像又生了几分杀气。

而且似乎最后散入空中的那句话,好像是留给他的,而并非是给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运道:运气。

鹰撮霆击:像老鹰攫食,雷霆猛击。形容气势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