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船开走后, 春娘锅子铺的忙碌终于归于平静,送走铺子里最后一桌食客, 日头都已经下了山, 盛言楚搬来一个杌子坐到了后院的大树下。

晚风习习,加之码头水多,入了夜后越发的冷人, 盛言楚披了件略厚的秋衣, 盛小黑则蜷缩成黑团窝在盛言楚的脚下,盛言楚摊开腿上的账本, 挑眉问赵谱:“这一个月卖卤肉的账竟有这么厚?”

静绥县的人什么时候热衷吃卤肉了?

赵谱搓搓手:“楚哥儿, 你有所不知——”

指着站成一排的宁狗儿等少年, 赵谱乐滋滋道:“我们脚程快, 半天的功夫就能将静绥县城的大街小巷给跑个遍, 跑完了县城, 宁狗儿和他弟弟几人会划船去对面县城卖,其他人则挑着担子去城外的山庄跑,一天下来, 要卖好几十斤的卤肉。”

盛言楚咋舌, 难怪他舅娘吃饭的时候一个劲的劝他多买几口卤肉的锅, 就这样几十斤几十斤的卖, 一口锅当然不成。

赵谱作为几个跑腿少年的头头, 对有些事了如指掌, 对面县城哪条街上的人喜欢吃卤肉, 哪条街上的人喜欢吃猪心肺等下水,他都能分得很清。

盛言楚边看账本边听赵谱说这一个月铺子里发生的事,有大有小, 小的他舅娘和舅舅给处理了, 唯有一件大事,其实也算不上大事。

“楚哥儿你走后,静绥书院一个书生突然找上来了门,冷着脸不太好相处的样子,他见你不在铺子立马就走了,一个字都没留。”

“知道是谁吗?”盛言楚问。

赵谱:“我瞧着像是王家的童生,只不过那天天黑,我跟宁狗子回来的晚,他走得又急,刚好撞倒了宁狗子,我上前扶人,只略看了一眼他就甩开我跑远了,后来程家舅舅说那人自报家门说是楚哥儿你的同窗,也不知道大晚上我有没有认错人。”

“就是王家童生。”宁狗儿一口咬定,“他外家有两个舅子,姓蔡,那两人前几年经常半夜去我家翻东西,蔡氏兄弟张狂不就是仗着王童生的身份吗?”

“王永年再怎么也只是个小小的童生,何至于蔡氏兄弟如此仗势欺人……”盛言楚顿了一下。

宁狗儿身为静绥本地人,立马上前解惑:“这事有缘故的,王永年开蒙晚,当年才学了一两年就下场科举,没想到一考一个准,竟拿了头名童生回来,为此进了县学。我爹他们说王永年是神童下凡,指不定过两年就做了大官,因此谁也不敢得罪王家的人,蔡氏生的貌美,嫁给王永年第二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总之蔡氏在王家的地位是稳住了,故而那蔡氏兄弟才敢在外头借王永年的风头乱来。”

“哼,可惜王永年这些年止步不前。”

“借口家中孩子小不能脱身,所以放弃了当年的院试,今年听说是身体不好?”

“你听他胡说!”几个少年七嘴八舌的说开,“他这几年荒废了学业,是不敢下场!一旦去了郡城,考中了还好,若是没中岂不是没面子?”

“就是就是,既然自己没底,索性年复一年的推脱,不下场考谁也不清楚他如今的能耐有多大。”

“这几年,王永年见天的蹲在花楼吃酒,哪里还有清贵书生的样子?”

“别说他学问没学扎实,我瞧着他那副身子也玩脱了,听说王永年除了好美色,还——”

话说一半,宁狗儿挤眉弄眼的看着盛言楚。

盛言楚翻着账本,头抬都没抬,嗤道:“你是不是又从外边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宁狗儿挠头嘿笑:“还不是因为楚哥儿你长得细皮嫩肉好看,楚哥儿你跟王永年同在县学,他没对你动手动脚吧?”

盛言楚合上账本,抬起头瞪了一眼说话的少年:“瞎说什么呢,我跟他在书院连话都很少说。”

偶然遇见了,都是王永年厚着脸皮在后边絮絮叨叨,他每回都没给好脸色,后来王永年大概也瞧出他的厌恶,所以跟他说话的次数慢慢在变少,尤其是王永年莫名其妙的在他面前劝他远离马明良后,他跟王永年几乎就没有什么交流了。

正是因为两人形同陌路,他才好奇王永年来码头找他的原因。

“楚哥儿你千万别跟他搭腔。”

宁狗儿放低了声调,道:“我上回黑了天才回家,经过巷子时远远的听到巷子里有什么动静,以为是猫没当回事,谁知走近了些却听到…听到……”

宁狗儿面红过耳,扭扭捏捏的像个姑娘,倒是他身边的两个弟弟不知事的喊:“我哥说巷子里有两人在做坏事!”

另一个弟弟抢着说:“还是两个男的!”

话音一落,宁狗儿忙捂住两个弟弟的嘴,脸蛋一阵发烫。

其余几个少年惊呆了:“其中一个莫非是王永年?”

宁狗儿点头,隐在黑夜下的脸红彤彤的:“他们咳…行事的巷子是我归家必经之路,我只能退出来等他们出来了才进去,我瞧着真切,跟在王永年身后的人正是馆里的兔儿爷。”

“兔儿爷?”少年们傻了眼。

“我还以为坊间传闻是假的,没想到这王永年真的作风不正。”

在春娘锅子铺干活的少年大多是十五岁以下的孩子,有些人之前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懂两个男人在一起会如何如何,但城中有兔儿馆,进进出出的男人和去花楼的男人一样,一脸餍足。

因而宁狗儿一说王永年跟兔儿爷在一块厮混,几个少年顿时面红耳赤。

“都娶了妻有了子嗣,为啥还…跟兔儿爷搅合到一块?”

“龌龊不堪!”赵谱径直骂道,“男人再怎么风流也不能这样无所顾忌,他还是个读书人,平日里逛逛花楼便也罢了,竟敢沾兔儿爷的身子。”

盛言楚比赵谱还嫌王永年恶心,犹记得有一回王永年在书院调侃他,非要他当面喊他哥哥什么的,如今想想就跟耄耋老人靠墙喝粥——卑鄙(背着墙壁)、无耻(没有牙齿)、下流(粥往下流)【注1】

“大晚上的别说他了,扫兴。”

盛言楚抬抬手中的账本:“这一个月你们辛苦了,等会结了账,我娘那有一些郡城带回来的干果,你们都拿一些回去,就当铺子仲秋赏给你们的。”

几个少年闻言蹦跶老高,王永年的事很快抛之脑后。

对好卤肉的账后,盛言楚拿出钱匣子给赵谱和宁狗儿等人结上个月的账,上个月他不在铺子里看着,这几人丝毫没偷懒,还勤奋的往邻县拓展生意,拿宁狗儿来说,带上两个弟弟,一天能挣六十来文,一个月就有接近二两的入账。

少年们开开心心的回家后,盛言楚没有再熬夜,而是洗洗睡了个舒服觉。

鸡鸣三声不到,盛言楚就起床去了县学,因来的太早,学馆还未掌灯,盛言楚索性背着书箱先去了舍馆,刚进舍馆大门迎面就撞上了站在廊下的王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