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两家居然没有断交,逢年过节,双方还很认真地走礼。

认真到当年契丹国主去世,契丹的现任国主登基,并且称帝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来报丧,朝廷这边还得捏着鼻子准备东西去吊礼,而当年先帝去世,当今皇帝登基,也第一时间通知那边,那边也准备了马匹牛羊第一时间送来吊礼。

甚至之前林风被认回来,皇帝给林氏追封皇子妃,让其和大皇子两人合葬徽陵,契丹现任皇帝也特地派使者送来祭礼。

林风当时知道后都惊呆了,还特地拿这事问过他皇爷爷,结果皇帝苦笑,他爹当年和契丹老国主两人是对着长生天立誓结为兄弟的,虽然后来盟约不成,可这结义关系算是成立的,谁也不愿意因为一点礼自打自己这方的脸,所以虽然交恶,可礼还得走,不走容易让人笑话。

因此如今朝廷和契丹之间就形成了一个奇葩的现象,两国天天下黑手、插刀子,可等遇到婚丧嫁娶,双方还得派人通知,让对方来随份子。

故这次契丹使臣一派人来,朝廷就心里有数,契丹那边八成不知谁又婚丧嫁娶了,来通知朝廷去随份子了。

所以今天大朝会时,皇帝听完宰相和三省六部汇报,就让人去宣契丹使臣,想看看契丹到底谁又死了,谁又娶媳妇了。

很快契丹使臣就在礼部官员引领下,来到大殿。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来的契丹使者没穿丧服,就知道八成又是契丹那边有什么喜事了,就开口问道:“不知两位使者来天朝有何贵干?”

契丹使臣行了个契丹礼后,大声说:“回天朝皇帝陛下,臣大契丹国太后娘娘,两个月后将过八十大寿,陛下特令臣等前来,报知天朝皇帝陛下。”

皇帝和殿上大臣听了,嘴角狠狠一抽。

你家老太后过个八十大寿还特地跑两千里来收份子,有点过吧!

不过想到过寿的对象是契丹那位老太后,皇帝和殿上大臣叹气,算了,随吧!

说起这老太后,那真是个狠人,当年契丹老国主在世的时候,这位太后就随着夫君南征北战,等到夫君死后,按照契丹规矩,本来应该陪葬的,可这位契丹太后也够狠,当着契丹贵族的面,一把抽起佩刀,手起刀落,直接砍掉自己左手,放在棺材里,说用手代替。

这一下,可把契丹贵族都震住了,其后这位契丹太后更是废掉自己比较平庸的大儿子,改立自己比较骁勇善战又听话的二儿子当国主,后来更是支持儿子登基称帝,这么多年,契丹皇帝能成为塞北之霸主,有一大半是他娘在背后给谋划。

所以听到过寿的是这位,哪怕皇帝和朝臣心里嘀咕,也不得不派人前去贺寿。

毕竟,这位太后,才是契丹真正掌权者。

皇帝笑着说:“原来过两个月是述律太后的大寿,朕知道了,朕会派使者前往,给老太后贺寿。”

契丹使臣行礼,“多谢天朝皇帝陛下,只是臣等前来时,陛下还特地嘱咐臣一件事。”

皇帝听了,“何事?”

“我契丹陛下对太后娘娘素来至孝,如今恰逢太后娘娘八十圣寿,陛下决定给太后娘娘上尊号。”

皇帝一听笑了,“述律太后一生战功赫赫,耶律陛下想要给太后上尊号也是应该,朕知道了,此次朕会再备一份礼,以贺述律太后上尊号之喜。”

皇帝心里想,不就上尊号么,他之前上尊号,契丹也来随礼了,大不了这次回去。

却不想契丹接着说:“我家皇帝陛下听闻中原朝廷有规矩,这给皇帝陛下上尊号的领头大臣身份越尊贵,名气越大,这被上尊号的皇帝太后越显尊贵。”

“确实有这传统,”皇帝听了点点头,有些得意,“朕前年上尊号时,就是冯相领群臣上的,当时四方来朝,朕甚是满意。”

契丹使臣一听,当即说:“我国陛下同样钦慕冯相已久,臣此次来,就是代陛下之请,请冯相去契丹一趟,为我家太后娘娘上一次尊号。”

皇帝得意的脸突然僵住了。

第126章 (二更)

皇宫中

皇帝一手叉腰, 一手指着北方,“他做梦,朕的宰相,凭什么去给他老娘上尊号, 他满朝文武没人么, 居然敢打朕宰相的主意, 朕就知道,那姓耶律的贼心不死!”

两个枢密使、三个宰相还有林风坐在一旁,满头黑线地看着皇帝,段枢密使实在忍不住, 咳了一下, “陛下, 这事虽然契丹皇帝要求过分了些,可请德高望重宰臣给君主上尊号,自古有之, 以前这事也不是没有过, 再说陛下不是已经婉拒了么,又何必发这么大的火。”

“朕实在气不过,刚刚在朝堂上, 朕没好意思骂那两个使臣, 那姓耶律的也不想想, 京城离他大都有多远,跑马都得跑一个月, 那家伙怎么好意思, 居然让朕的宰相去一趟, 给他老娘上尊号!”皇帝气得大骂, “又不是朕的娘, 他自己想孝顺,有本事来接啊!”

几人听着皇帝骂娘,无奈对视一眼,他们算明白了,今天皇帝留下他们,不是有事相商,只是因为刚刚在朝堂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不好骂人,现在留下他们,就是让他们听着他骂人的。

就在皇帝骂得唾沫星子乱蹦,一舒胸中郁闷时,礼部尚书匆匆从外面走进来。

“陛下,契丹使臣刚刚说,只要天朝答应让冯相去……”

皇帝还没听完,直接跳脚,“朕不答应,你回去告诉那两个使臣,让那两个使臣回去告诉姓耶律的,让他死了请这条心,朕的宰相,绝对不去他草原上吹风!”

礼部尚书:“……就给中原一千匹马。”

皇帝叫骂声戛然而止,“一千匹马?”

段枢密使蹭得站起来,“一千匹马,当真?”

副枢密使也两眼放光,直直盯着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点头,“契丹使臣说,只要能请冯相去给他们太后上尊号,契丹皇帝愿意出一千匹马。”

段枢密使立刻说:“我去,陛下,臣请出使。”

礼部尚书瞬间黑线,“段使君,人家契丹皇帝请的是冯相,您不值这个价。”

段枢密使忙转头拉着冯相的手,“冯相,辛苦您了,一千匹马,朝廷马种改良就指望您了。”

冯相听了也很是意动,“如果契丹皇帝愿意出一千匹马,臣也不是不可以去一趟……”

“不行!”皇帝一把按住冯相,转头喷段枢密使,“那姓耶律存什么心思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朕怎么能让冯相去他那,万一他把冯相扣那怎么办!”

段枢密使哭笑不得,“陛下,这是两国出使,再说冯相是当着全天下的面去给述律太后上尊号,要是契丹皇帝真把冯相扣下,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姓耶律的那家混蛋什么时候要过脸,他爹都不要脸,你能指望他儿子要脸!”皇帝气得大骂,“那家伙想挖朕墙角又不是一两天了。”

段枢密使听得大汗,忙看向冯相,对冯相使使眼色,用嘴型说,这可是一千匹马!

冯相也知道这一千匹对如今的朝廷意味着什么,中原虽然马种不少,却不如西域、关外的马种精良,当年老晋王、先帝能得天下,就是因为当初老晋王的父亲,沙陀族的老族长带全族逃跑时一起带来的那几千匹马,因为这几千匹马,晋军有无可匹敌的骑兵,所以才能在几十年的天下争霸中,笑到最后,所以马,对于朝廷的重要不言而喻。

可朝廷的马,经过几代的繁殖,已经渐渐没有了以前的优良,虽然朝廷为了保证马种优良不让这些马和普通马杂交,可这样一来也带来另一个问题,就是马之间近亲交配太过,容易出现小马夭折,所以如今朝廷军中最好的那一批马,急需要新马种交配,可马这种东西,向来是各国严禁交易的东西,如今契丹皇帝愿意出一千匹马给他老娘表孝心,实在是让朝廷不能不心动。

冯相对段枢密使微微点头,就转头对皇帝说:“陛下,这次契丹皇帝……”

“不行,”皇帝直接打断他,按着冯相,“先生,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姓耶律的这些年打什么主意,你要去了,简直是肉包子打狗……啊,呸呸呸,羊入虎口啊!”

冯相哭笑不得,“陛下,虽然契丹老皇帝以前是掳过臣,可如今契丹皇帝是耶律德光,应该不至于如此。再说臣此次是正大光明出使,天下都看着呢,那契丹皇帝又是为母祝寿,要真扣下臣,那才是让天下人笑话呢!”

“他们耶律家的,向来是不要脸的,还怕天下人笑话。”皇帝不听。

冯相只好反手按着皇帝,“陛下,如今朝廷有多需要这一千匹马,没有人比您更清楚,如今契丹已经把条件开出来了,朝廷上下,都等着这一千匹马呢,如果臣不去,朝中的武将会有多失望,边关的将士会有多失望,陛下可想过,臣知道陛下爱惜臣,可为了这一千匹,哪怕有点风险,臣觉得臣走这一趟还是值的。”

皇帝张张嘴,想要劝阻的话顿时说不出,他也知道,这一千匹马对朝廷有多重要,可他更怕契丹皇帝一耍赖,把冯相给扣下,要是冯相被扣下,他这偌大的朝廷怎么办!

段枢密使也明白皇帝担心什么,忙说:“既然冯相是去给契丹太后上尊号,那定然是做正使,如若陛下和冯相不嫌弃,臣愿自请为副使,领三千兵马做仪仗相陪。”

段枢密使为了那一千匹马算是彻底豁出去。

皇帝见状,这才不好反对。

于是,冯相出使的事,算是定下来了。

*

寝宫

皇帝自从答应了让冯相出使,就有些焦躁不安,每天更是像吃了呛药一样,看着不顺眼的就发火。

这可苦了天天呆在皇帝身边的林风,这天,在皇帝又因为端茶的宫女端得茶水太烫发火后,林风终于忍不住说:“皇爷爷,冯相还没走呢,您就天天这样,不就出去出趟差么,虽然远点,您也不必这样吧!”

皇帝这两天本来就有点气不顺,听了顿时骂道:“你个人臭小子知道什么,你还小,哪里知道那姓耶律的一家对冯相是多稀罕!”

林风听了顿时来精神了,他爷爷有多稀罕他爹冯相他知道,可这姓耶律居然也稀罕他爹冯相,难道也是看上了他爹赚钱的本事?

林风向来藏不住话,就问皇帝,“皇爷爷,难道这姓耶律的皇帝也想让冯相去他那当宰相?”

“岂止如此,”皇帝抓抓头发,干脆一屁股坐下,对林风招招手,林风忙凑过来,在皇帝身边坐下。

“当年还是先帝时,冯相回老家守孝,你可知道那时契丹老国主,也就是契丹皇帝他爹,曾派兵掳过冯相?”

林风点点头,“这事我听说过,我还听说是皇爷爷你带兵去打跑了契丹大军。”

皇帝顿时得意起来,“那是,朕年轻时揍契丹,可是一揍一个准!当年的契丹大军,可是被朕揍得屁滚尿流!”

得意完,皇帝接着说:“那你可知道契丹为什么非要费这么大代价掳走冯相么?”

林风摸摸下巴,是啊,举几万大军掳一个人,这代价确实有些太大了,如果只是因为他爹冯相善于理财,这确实有些说不过去。

“难道这里面还有别的原因?”林风问。

皇帝点点头,“外人都知道冯相善理财,善内政,却很少有人知道,冯相最擅长的,是建国。”

“啊?”林风瞪大眼睛,“建国?”

建国是什么东东?

皇帝看着林风的样子,顿时笑了,伸手摸摸林风的头,“果然还是小啊,没经过当年的那些事。”

林风无语,用头蹭蹭他爷爷,“爷爷你别打哑谜,快说嘛!”

“人家都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可事实上,打江山和守江山都不是最难,最难的是建江山,打江山时,只要攻城略地,占下地盘就好,守江山只要谨守本分,沿袭典章制度,不作,基本也能行,可这建江山,你可知道,当年前朝末年到如今朝廷,中间战乱了几十年,连前朝的国都长安,都烧的彻底成了废墟,所有典章书籍,更是全部化成了灰烬,所以当年先帝打下天下时,简直两眼一抹黑,别说建国,甚至连朝廷该设哪些部门,每个部门应设哪些官员都弄不清楚。”

林风听到这疑惑,“就算典籍被烧,不能找一些前朝的官员问问么?”

“你以为那么好找,前朝皇帝是出了名的一见乱军就跑,每次跑时还生怕大臣累赘不带大臣,当年叛军攻入朝长安时,多少大臣死在叛军手中,连宰相都死了两个,再几十年过去,还能找到几个前朝的老人,再说,就算找到前朝老臣,你觉得这些老臣就能记清楚朝廷典章,”皇帝瞥了林风一眼,“你上朝时间也不短了,现在三省六部的所有官位,每个官位是哪品,哪阶,发多少俸禄,你记全了?”

林风顿时大叫,“谁吃饱了撑的闲着没事会记这个!”

说完林风就愣了,对啊,谁闲着没事会记这个。

就算当官,大概也就关心关心自己的官位,再关心关心自己想要升的官位,也没多少人去关心完全不相干部门的官位,更不用说整个朝廷的官位!

“所以当初刚打下天下时,整个朝廷很混乱,部门不清楚、官位不清楚、俸禄不清楚,甚至有些官职,都不清楚哪个大哪个小,总之就是一切混乱,当时先帝也头疼不已,然后就把这事交给了冯相。”

林风听了嘴角抽了抽,自己搞不定就丢给掌书记,先帝不愧是先帝。

“然后冯相用了半个月的时间,根据自己往年所学,再加上残余的典籍,给先帝搭出了一个朝廷。”

林风听了皇帝的话,正点点头,想夸一句冯相好厉害,突然,林风愣住了,“等等,孙儿记得,冯相是前朝快覆灭时才出生的吧?”

“前朝覆灭第二年,冯相才出生。”

林风眨眨眼,“那也就是说,冯相其实压根没见过前朝的朝廷长什么样吧……”

“他当然没见过。”

“那他怎么建的朝廷?”

皇帝摊手,“闭门造车这个词你没听过么?”

林风嘴角微抽,这个词,他记得不是这么用的吧!

林风忍不住问了一句,“那咱们现在的朝廷,和前朝的朝廷一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