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未橙到的时候,曲思恩已经在包厢里了。

相比上一次见面时对方偏休闲的衣着,这次他穿得正规的多,剪裁合宜的西服配上后梳的头发,看上去气质沉稳面容俊雅,很符合他这个年纪的打扮。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她刚回国那时候,对方送了她一束花,以至于她后面没再应过他的邀请 。

好在,这次曲思恩没带花。

等菜的时间里,曲思恩和她随意聊着。

表哥说他在b城大学做过两年客座教授,主讲艺术和企业经营两类,表哥听过他几次讲座,后来又机缘巧合在某个聚会场合认识了对方,就这样成了朋友。

曲思恩很有才华,但又不是那种只顾着搞艺术不通人情的个性,所以她表哥一直很尊敬对方,和他保持着亦师亦友的关系。

这样一个男人,如果不想让气氛冷场,自然是冷不下来的。

姜未橙捧着柠檬水,保持着倾听,很少开口。曲思恩觉察到了,忽而笑了笑:“是对我聊的话题不感兴趣吗?”

“不是,只是在前辈面前,习惯倾听。”

“这是在拐着弯说我老啊?也是,我毕竟大了你十几岁,三年一个代沟的话,我们差了不少代沟。”曲思恩眼眸半落,像是想到什么,“可能我真的老了吧,有时候的确不太明白现在的年轻人在想什么。”

这时他搁在桌上的手机来了微信,他和对方发了会消息,抬眸看姜未橙:“未橙,介意晚餐多个人吗?”

她淡淡笑了笑,表示没有问题。

包厢的门再次被打开,曲思恩起身绕过门口的屏风走过去,很快对话声传来。

“为什么非要来这家,你知道我不喜欢这家的菜。”质感磁性的嗓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年轻却也……熟悉。

对方转过屏风,视线和餐桌后的姜未橙对上,顿时怔在那里。

“怎么了?”曲思恩施施然坐回原位,侧头看了眼立在那里的少年,眸光静淡,“认识吗?”

姜未橙看着对方,后者却有些狼狈的移开目光,像是不敢和她对视。

他身上还穿着她给他做的t恤和休闲裤,这身衣服版型很好,加上他宽肩窄腰长腿,完全是模特儿的身材,再配上那张唇红齿白的脸,愈发帅气逼人。

他看向曲思恩,对方表情淡定,对某些事情,像是早已知悉。

霍曦尘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句话不该我问你吗?”曲思恩拿起玻璃茶壶,朝姜未橙的杯子里加了些柠檬水。

包厢的门在这个时候被敲响,服务员进来上菜,也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那人觉察到包厢里的气氛,动作飞快的上完菜,迅速退出,并体贴的重新将包厢门关上。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霍曦尘声音里的恼怒在再一次对上姜未橙的目光后弱下来,他走过去,轻轻拉了拉她衣袖,“喂,走不走?”

曲思恩的视线定在他拉她衣袖的动作上,他摇头笑了笑,看着桌子对面的年轻女孩:“很抱歉,未橙,这阵子,他给你添麻烦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下,随后无视少年投来的清冷目光,开口道:“霍曦尘是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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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话,犹如投入湖面的巨大石块,直白的撕开了此刻三个人之间平静的假象。

然而,曲思恩的话并没有到这里就停止。

“他一直很排斥我身边的异性,但以前最多是态度不好,不搭理,这是他第一次有这种行为。”说实话,那晚的那幕始终在曲思恩眼前挥之不去。

所幸他找人调查之后,知道他和她并不是那种关系,可这件事,依然让他很生气。

是那种,从男人角度和立场的生气。

毕竟他喜欢姜未橙不是一天两天,而且不可否认的是,那晚在步行大道上,她和他看起来非常相配。

哪怕他小了她六岁,依然比他这个年长她十几岁的老男人站在她身边要更加相配。

这种相配的感觉不单纯指外貌,而是指他们之间的气氛,自然而亲密,她在霍曦尘面前的模样,远比在他面前的模样要生动自然的多,也愉悦的多。

感觉是没办法骗人的。

如果换做其他女人也就罢了,他有很多短暂的甚至称不上恋爱的男女关系,可这些年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上心。

而这小子,偏偏跑出来捣乱,他不可能不生气。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和你说的,但他现在还在读高三——”

“我成年了!我的行为我可以自己负责,不用你说这些!”他的手始终拉着她衣袖没有放,而她,没有回应,但也没有避开,“小时候你没有管过我,后来也不认我,现在凭什么对我指手画脚?”

“不要总是重复相同的话。”相比霍曦尘的恼怒,曲思恩明显懂得收敛自己真正的情绪,“这些话一点意义都没有,你接近她做什么?你有告诉她你和我的关系吗?还有,在今天之后,你认为她还会继续和你维持以前的和平关系?”

这些话,完全是一针见血。

霍曦尘没办法辩解说自己毫无目的,想法单纯。

从一开始,他接近她,就是想要看到他生气。所以他要破坏他们,破坏她在曲思恩心中的形象——那些他以为的她故意在曲思恩面前塑造出来的样子。

他要勾引她,让曲思恩看到她对他着迷疯狂,揭破她迷惑男人所用的假面。

他要让曲思恩知道,她和以前那些女人没区别,同样虚伪,喜欢骗人和演戏,而他自以为的那些非凡魅力,其实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

可他现在后悔了,心底同时涌起阵阵的慌乱。

如果她真的生气不理他的话,他该怎么办?

这种心慌犹如无形的手,掐着他的脖子,让他感到呼吸困难。

这样强烈的反应,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从他进到包厢以后,除了刚开始对视时她眸底露出的惊讶,其后她一直都没说过话。这阵子,他和她天天相处,多少对她的脾气有所了解。

她看着安静温柔,其实个性很强势,很多时候心里有了决定,不会像别人那样信誓旦旦的挂在口上,但往往这些决定很难更改。

她会不会生气到不再理他?

站在身侧的少年始终没开口和她辩驳,这件事情,如果他是无辜的话,这个时候早就闹翻天了。

姜未橙叹了口气,要说惊讶,的确是有,但不至于到震惊的地步。

整件事情,其实去他学校看篮球赛那天她就有所觉察——尤其在今天意外听见公司同事的议论后。

她抽回被霍曦尘拽着的衣袖,开口朝桌子对面的男人道:“所以,曲教授的意思是说,他之前跑来应聘,留在我那里当助理,都是有目的的接近?”

“是的。”曲思恩神态始终平静,甚至还用公筷给她夹了菜,“尝尝,这里的招牌菜。”

姜未橙没动筷子:“他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曲思恩搁下筷子,眉心微微蹙起,并没有正面回答:“不管如何,我代他向你道歉——”

“谁要你道歉——”霍曦尘脸色沉冷。

姜未橙抬头看了他一眼,满脸怒色的少年顿时偃旗息鼓。

“抱歉,他从小跟在他妈妈身边,我们之间的沟通不是很好,他的一些想法我也不了解……总而言之,我得正式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姜未橙看着对方:“这件事情是他做的,要说也不该你来说,更加不需要用这样冲击性的方式。事实上,你只需要打个电话,直接告诉我就可以了。他是你儿子,而我只是外人,一般来说其他人在处理这类事的时候,会更迂回,更考虑到自己家人的情绪。这样直白的不利于家人的方式,我也是第一次见。”

曲思恩的脸色随着她之后的话而渐渐沉下去,他听得出来,她在说她知道今天这次晚餐和碰面完全是他刻意安排的,而她对这种方式很不喜欢。

“未橙,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我想告诉你,你现在并不了解整件事情,也不了解他——如果你了解的话,你就会知道我为什么会用这种方式。就像我之前说的,我和他之间存在代沟,我完全不明白他做这件事的意义何在。”

姜未橙笑了笑,她觉得已经没什么必要再说下去了。

她拿起自己的包和外套,在起身离开之前,朝曲思恩缓缓道:“曲教授,与其研究代沟,不如好好思考一下,他到底为什么会排斥你身边的异性。另外,我想我应该还称不上是你身边的异性,毕竟算上这回,我们两个见面加起来也没有超过五次。你是我表哥的前辈,同样也是我非常尊重的前辈。最后,谢谢你今天的晚餐,这顿我来买单。”

她说着,用手机扫了下桌角的二维码,点击支付。

“好了,我还有工作,先离开了,你们父子两个,坐下慢慢沟通吧。”姜未橙将怔怔看着自己的少年按在椅子上,朝曲思恩点了下头,转身离开包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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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未橙打开出租车的后门,低头坐了进去,车门即将被关上的时候,有人从外面拉住了门。

她莫名抬头,对上霍曦尘的脸。

他立体白皙的脸孔在路灯下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象牙色,漆黑的眼眸晶亮,带着热切、忐忑、喜悦以及惴惴不安。

“什么事——”她话音还没落,就被他拉着手臂从车里拽了出去。

他反手关上后车门,朝司机打了声招呼:“抱歉师傅,她不坐车了,不好意思啊!”

司机低低骂了句什么,一脚油门开车走了。

“霍曦尘。”她蹙眉。

“我还没吃饭呢,你也没吃,我们换个地方吃饭好不好?我请你吃,想吃什么都可以。”他拉着她手臂,表情乖巧的站在她面前,语气柔软,如同以往每一次。

姜未橙轻轻笑了声,拉下手臂上的手指,转身朝前走,显然根本不想搭理他。

晚餐时段还没过去,附近也没什么出租车,之前那辆是她出来时叫的专车。姜未橙沿着步行道走了会,看见前面有个公交站台,她上前研究了会站牌,便在休息椅上坐下来等车。

一路跟着她过来的霍曦尘在她身旁坐下:“你打算回去吃饭吗?冰箱里有昨天的鸡汤,回去我给你下鸡汤面好不好?”

男孩温热的身体靠过来,清淡的薄荷味,属于霍曦尘独有的气息。

她瞥了他一眼:“坐远一点。”

他唇角灿烂的笑意落下几分,饱满的唇抿着,有些委屈的朝旁边挪了挪。他长手长脚的坐在那里,侧脸线条立体俊美,时不时用乖巧求原谅的眼神看她一会,再用哀求惶然的语气软声软语。

“对不起……”

“我错了……”

“说话啊,你别不理我……”

“姐姐……”

……

也亏得她心志坚定,换个其他人在这里,哪怕明知他这模样是故意做出来给人看的,也依然会心软原谅。

秋天的夜晚清风徐徐,面前的夜空被高楼的灯光染成美丽的深蓝色,姜未橙很少会在这个时间点坐在路旁看这座城市。

回国这么久,她每天几乎都很忙,工作之外,还是工作。

事实证明,远离情感问题是正确的决定,这世界上的情感总是重复着同样或是不同的纠葛。

今天这件事,如果她和曲思恩的关系不仅于此,恐怕她就没办法这么轻松简单的走人了。

公车来了,她出示支付码后朝车里走。

车子很快启动,这趟路线的人不算多,但前面座位基本都有人,她走到最后排,在靠窗处坐下。

少年一直跟在她身后,仗着身高,一手拽着横杆朝前,一手则小心护在她身后,似乎是怕她鞋跟太高站不稳摔倒。

他依旧在她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