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尚书在吏部初上任, 现在孙之江在吏部留下的烂摊子都交到了于尚书的肩上, 于尚书这些天可谓是忙的不可开交。

交代宋通带着谢行俭去吏部上任后, 于尚书就跟着随从急匆匆的离开此地。

待于尚书走后, 宋通憋笑的劲力终于破功, 随之一串爽朗的笑声在吏部上空盘旋不散。

谢行俭嘴角抽了抽, 他真的不知宋大人在笑什么, 他也不敢问。

宋通忽而笑容一敛,肃色问道,“你可知大人方才说的考功司是吏部何处?”

谢行俭见宋通突然放下脸来, 忙道,“《楚辞·天问》中记载,纂就前绪, 遂成考功, 学生猜想,大人口中的考功司应该是掌管考核官吏的功过政绩升迁或贬降之处。”

想了想, 他又补充了一句, “尤其是执掌与文官相关的各类处分及议叙。”

宋通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想着到底是一府的禀生秀才, 对朝廷官场有点研究也是应当的。

“不错, ”宋通微笑道, 边领着谢行俭往里走,边道,“不过自从皇上将吏部交到于大人手上后, 于大人便将考第及秀孝贡士事也分到了考功司。”

还没等谢行俭反应过来, 宋通顿了顿,又道,“你可知吏部下辖几曹?”

几曹?

谢行俭沉思了会,才斟酌的开口,“回大人,吏部除了考功司,还有吏部司、司封司、司勋司,四曹分别掌管天下大小文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

宋通见谢行俭如此熟悉吏部,心里尤为满意当初他找廖大人的举动,以及让廖大人将谢行俭分到吏部行事。

不过,廖大人觉得这样分配有些可惜了谢行俭,要知道现在的吏部乱的一团糟,对于这些初出茅庐的学子们而言,可不是个好去处。

廖大人还以为宋通对谢行俭有意见,这才强求将谢行俭分到吏部磨练,不过宋通的身份可不是表面这么个小小六品官,廖大人不答应宋通的要求恐怕行不通。

廖大人琢磨了一番后,最终还是咬咬牙准了。

宋通拿走谢行俭的文书后,廖大人立在书房里叹息了好半天。

“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怎么就被宋通给盯上了……”

*

宋通问这些,主要是想考察谢行俭对吏部有哪些认知,见谢行俭回答的缜密,宋通心情破好。

“你可知于大人将你放在考功司的意图?”宋通继续问。

谢行俭下意识的道,“不是因为宋大人在考功司吗……”

宋通摇摇头,“并不全是因为本官,孙之江下台后,皇上将吏部交给于大人,于大人和本官都是出自礼部。”

谢行俭缓缓应是,于大人的事他之前有调查过,毕竟能在宗亲王一案后被皇上委以重任接替孙之江位置的,于大人定是有过人之处。

何况于大人还是于天岚的亲爹,于天岚在称颂馆对他很是照顾,即便没有宗亲王一案,他也会细细的打听有关于大人的事。

这边,宋通带着谢行俭进了考功司的大门,可一进门他就被里头忙碌的人群惊呆了。

考功司所处院落的长廊上,一堆跟谢行俭一样身穿青褐色长袍的人捧着厚重的书籍,来回在各大屋子里跑个不停。

“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宋通停下脚步,远远的忘了一眼长廊处忙的焦头烂额的人群。

“学生不知。”谢行俭将视线从长廊处收回,拱拱手诚实的答道。

宋通笑的嘴角上扬,“他们是你在国子监的师兄,才从赤忠馆肄业,就被廖大人丢到这来了,至于担的是何职——”

宋通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双手环胸扬眉,就这样端着微笑意味深长的望着谢行俭。

谢行俭霍然站直。

不会吧——

这,这这,这些人难道是……

谢行俭一脸惊悚的看向宋通,想找宋通求证。

宋通摸摸鼻子,略略一点头,“诚如你所看到的,你不是才在于大人那里领了职务嘛,所以你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谢行俭望着来往师兄手上厚厚一摞书籍,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他还以为去了吏部能干实事呢,没想到还是跟学堂里一样,和书籍打交道。

“小主事,走吧!”

宋通似乎对谢行俭面露失望感到很有趣,见谢行俭目光呆滞,都摒弃了阶级高低,直接上手将谢行俭拖进了旁边一间屋子。

宋通甩给谢行俭一册有关介绍考功司小主事的书籍,待他看完后,才得知于大人强调大的‘小主事’是何意。

原来考功司光这些主事,就有十九个,加上谢行俭,正好二十。

要知道,考功司整个司总的才三四十人,而谢行俭准备上任的打杂主事人数竟然占去了一大半。

怪不得叫小主事呢!

最令谢行俭感到崩溃的是,小主事这个岗位是于尚书接手吏部后新设立的职位,他的师兄们是首批‘岗位’小白鼠。

难怪大家忙的分身乏术、焦头烂额,主要是新职业没有前辈指导啊,遇到难题全靠自己摸索。

谢行俭正在心里默默感慨无奈之时,宋通敲敲桌面。

“你接下来就跟着国子监的师兄们去熟悉下有关科举主试的情况,整理些材料……”

“科举主试?”谢行俭冒然打断宋通。

不是,他来的不是吏部吗?

吏部何时管起科举的相关事宜了?

宋通似乎料到谢行俭会意外,他慢吞吞的开口,“于大人是礼部调过来的,你懂得……”

他懂!

他必须懂!

所以呢?

谢行俭只感觉他胸口有鞭炮在齐鸣!

实在太令他意外了。

他还以为在吏部做个小主事,只能碌碌无为的做着打杂的事呢,没承想,竟然离科举这么近。

什么是科举主试?

科举主试一般是由礼部管辖的,小到童生试,大到皇上主持的殿试,都要经由礼部审核,可以说,礼部是天下科举的核心。

但礼部操持科举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于尚书接手吏部后,顺带将科举一项划至吏部考功司。

朝廷之所以没人反对于尚书的大胆作为,主要是因为主持科举考试的主试权本就是吏部转交给礼部的,如今于尚书想回收回权力,当然无人敢出言反对。

随后,宋通将谢行俭带去主事司认识了一圈师兄们,不一会儿就独自离开了。

*

主事司内。

“谢兄,你拿好这些——”喊他的是刚从赤忠馆肄业的钱赤,字由美。

钱由美性子温和,且年纪与谢行俭相差不大,两人在主事司一见如故。

谢行俭在主事司才坐下一炷香的功夫,两人就已经熟悉起来。

见钱由美将一打没有经过线封的纸张递给他,他忙丢下手下的笔,双手接过。

“由美兄,这些是?”谢行俭好奇的翻阅。

钱由美笑,“这些都是前些年的乡试题,刚才宋大人让我转交给你的,说让你今天务必分题整理出来,等会宋大人那边会派人来取。”

闻言,谢行俭拿纸的手倏而发抖。

他瞪大眼睛,捂着急速跳跃的心脏,不由高声质问道,“由美兄,这些真的都是往年乡试的考题?”

钱由美很淡定的点头,“岂能有假。”

见谢行俭飞快的翻看纸张,大气都不敢出的样子,钱由美急忙道,“行俭,你才来这,怕是还不清楚咱们每日做的事吧?”

谢行俭手指一顿,掌心压在厚厚的纸上,他抬眸看向钱由美,惊呼道,“宋大人说咱们这些小主事主要是帮司里整理科考书籍,没说要整理乡试卷啊——”

“那是宋大人没跟你说齐全,”钱由美偷偷压低声音道,“宋大人他就这德行,表面一副坦荡荡,其实特别喜欢看别人手忙脚乱的样子。”

谢行俭想起刚才在于尚书那,宋大人故意憋着笑取笑他小主事的名头,莫名觉得钱由美这般形容宋大人也没什么错。

但在府城,宋大人严惩许如英女扮男装科举的狠绝手段,似乎又不太像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钱由美瞥见谢行俭不相信他所言,再次强调道,“你莫被他一时严厉给骗过去了,我从小就认识他,他眼睛眨一下,我都知道他在憋着什么坏呢!”

“从小就认识?”谢行俭眉心一跳,不会这么巧吧,他来吏部随便交的一个朋友,莫非是世家子?

“当然,”钱由美笑着腼腆,有着不自然的朝着谢行俭拱手,“实不相瞒,我乃本朝镇国公之子,宋大人是我表舅……”

一听钱由美提及镇国公,谢行俭忽而觉得脑袋有些眩晕。

说晕他真的有点晕,还好钱由美及时扶住他。

“行俭,你可别跟他们说。”钱由美下巴往四周忙碌的主事们那昂了昂。

“我爹连我在国子监的身份都是捏造的,所以我来吏部,大家也以为我只是京城小官之后。”

“那为何你单单告诉我,你是镇国公的……?”谢行俭纳闷。

钱由美嘴角一勾,别有深意道,“表舅他貌似很喜欢你,他性子刁钻,很少看好后辈,我想着能让表舅刮目相待的,必是不同凡响之人。”

谢行俭被亏的脸色绯红,“不敢当不敢当,由美兄,不不,镇国公……”

谢行俭原想说见笑了,但面前是镇国公家的公子,他再称呼人家名号似乎不太妥。

毕竟镇国公与武英侯不同,镇国公家的爵位是世袭的,只是不知,到这一代,钱由美是不是第一继承人。

“行俭不必见外。”钱由美道,“现在我在吏部不过是个小官之子,还请行俭帮我保守住秘密。”

谢行俭连忙点头,他虽不知这里头是何缘由,但人家不说,他也不问。

钱由美回到自己的工位后,谢行俭望着手中一叠乡试卷,脸上的笑容逐渐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