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她的性子,兴许是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偷抹泪了吧。

或者是想出门寻他,可是又不认路,不敢走,只能待在原地纠结焦虑,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又或许,还会在心里偷偷骂他、怪他。待过了若干岁月,待留在那的暗线替她找好了人家,她又会渐渐把他忘记了,然后继续过上平淡安稳的日子。

但不管如何,总归是再与他无关了。

没有了他,她不会再卷进纷争与刀剑里。

她会过得更好。

许是一路都在想着心事,魏珩很快便不知不觉来到了北镇抚司的门口。

守门的锦衣卫毕恭毕敬地施礼叫了他一声大人,他也重新敛起神色,肃然地迈进了大门。

正吃着消夜的高简一见他来了,顿时囫囵吞完嘴里的肉饼,忙掏出怀里的一沓卷宗朝他挥了挥,意思是他吩咐下来的事都办完了。

魏珩瞥了一眼高简手里揉成一团的油纸,不觉一挑眉,有些好笑了,“高千户,在北镇抚司里吃外食的代价,可是罚俸四两。”

“咳咳,”高简立即干咳了两声,踏实认真道,“大人,天地可鉴,属下可是为了审讯那冯二,到现在才吃上一口热乎的。”

他讪讪地笑了笑,“没功劳也有苦劳呀,罚就免了吧。来来来,我给您说说这冯二的口供。”

两人来到案桌前坐下,魏珩仔细翻看起了卷宗,“都招供了?”

“差不多,十八般刑具都用上了,哪还有命扛着?”

高简笑了笑,指着卷宗的其中一处道,“这个冯二呢,之所以被选来走私军火,一是因为他比较熟悉沧州的地形和人脉,二呢是因为他本就是个泼皮无赖,被拉到黑市上去叫卖,哎呦喂,那口才了得,开再高的价都能让郃勒人甘心掏钱。”

魏珩略一沉眉,问了一直在意的问题,“这个黑市在哪?”

高简摇了摇头,笑道:“拷问了好几遍,哭爹喊娘地说不知道呢,我看八成也是真不知道,他说每次都是蒙着眼坐船去的。”

“船?”魏珩若有所思地疑了一声。

“对,他说大概有十几天的水程,到了那儿,附近又有士兵把守,还有郃勒人大肆出没,我猜估摸就是燕京北界与郃勒毗邻的边镇了。”

不知想到什么,高简又正色道,“哎,下个月中这群人不就又来朝贡了么,可以找机会盯着啊。”

魏珩沉吟片刻,应了一声。

这个他早有打算,等大致将冯二的案子了结后,他便要主动去和段鹏之交好,届时再伺机寻得线索。

不过,以船私运军火,历时弥久,还行迹嚣张,看来是有人在背后帮他们偷行便利,才能顺利通过每个漕运关口的巡检了。

魏珩沉思半晌,忽然没来由问了一句,“最近水部有什么特别的动向么?”

“水部?”高简愣了愣,忽然反应过来他家大人是想顺着船来查线索了,“嘶,我想想啊,我之前还听谁提过一嘴来着。”

“哦,”高简猛然想了起来,“江南发大水了,朝廷新拨了一笔二十万的筑堤款,前些天刚走的,你猜怎么着?”

魏珩横眉看向他,半点都没想要猜的意思。

高简讪讪笑了,也就不卖关子了,“听说在太原的河道被一批江湖贼匪给劫船了,好像附近几艘北上的客船和商船也遭到了波及,州府已经在查了,不过好像还没传到圣上的耳朵里。”

“啧,这年头区区水匪都能明目张胆地打劫官银了,胆子还真是包了天了啊。”高简慨道。

魏珩眉尖一皱,不由疑惑,“你是从哪儿听到的?”

“嗐,派下去的暗线那么多,随口一说不就……”提到暗线,高简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微变,“大人,我忽然忘记有件事要告诉你了。”

“什么事,紧张兮兮的?”许是习惯了高简的这副德行,魏珩不以为意,又细细翻看起了冯二的卷宗来。

高简开口有些艰涩,也实在是他今天忙昏了头,把这事给忘了,“那个……大人啊,我们留在沧州的眼线来信了,说第一天刚把那地契给沈大夫,第二天人就不见了,第三天四天皆是如此。”

“不见了?”魏珩神色一变,转头看他,语气里颇有些起伏。

“是、是啊……”高简答得冷汗涔涔,“那暗线说,他走访了一圈,从附近的村妇口中得知沈大夫是出门远游去了,但具体去了哪没有下落,然后他去查了下,沈大夫出门那晚……”

高简说得愈加艰涩了,“沧州有一艘北上的客船出去了,我本来是要告诉你来着,但是今天那个冯二……”

还不等他说完,魏珩便地一把撂下卷宗,面色阴沉地站起身,直接步履急匆地拂袖出门去了。

“哎,大人,大人!”高简叫也叫不住,索性只能快步跟上他一起出去了

第33章 遇故人

晨光熹微, 天边的云霞浮在寥落的江面上,映亮了几艘空荡的孤船, 也映亮了在岸边宿了两夜的异乡人。

他们挎着包袱七零八散地坐着, 或背靠着背,或倚着石头,有的仍溺在梦里, 有的则早已被心头的烦躁逼得焦灼不堪。

“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一个尖眼的愣头青急得跳起来, “都一天了,那些贼匪该杀该抢的也都完了吧?”

他向周遭一片看去, 可大家都人心惶惶的,除了小声嗟叹几句, 也不敢轻举妄动。

前日傍晚, 上游南下的一艘船被水匪放火抢劫, 他们老远听到了声响, 便在这隐蔽的苇丛边泊船靠了岸。

风餐露宿了一天, 虽吃不饱也睡不好, 但比起冒进,大伙似乎还是更倾向于藏着保命。

愣头青没辙,只得把怒火转向了不远处打盹的船夫, 走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船家, 你说什么时候起船?”

突然被拽醒的船夫吓得心一颤, 还有点发懵, “这……这不是稳妥些, 明天再改道么?”

“明天?”愣头青不满地拔高了嗓音, “这儿蚊虫这么多, 一刻我都待不下去了,你赶紧去探路……”

话还未说完,忽然,一阵干呕声从靠在船夫旁边的小姑娘嘴里传了来,愣头青本就心烦,索性一脚踹了上去,“什么晦气东西,要吐死远点吐!”

沈青棠被踹得后背一痛,直接脱力倒在地上,抱着手里的包袱干咳了起来,咳得泪花都冒出了眼眶,昏昏沉沉的,感觉下一刻就像要死了一样。

因担心晕吐,她好些天没怎么吃过东西,岸边的海腥味也不轻,她缓了一天才勉强好些,可愣头青一身汗臭味逼到眼前,她顿时又绷不住想吐了。

“哎哎哎,你踢孩子做什么哪?”船夫急了眼,赶忙护到沈青棠身前。

赵家父子因道往偃乡,中途便下了船,走前千叮万嘱,拜托他要好好照顾这姑娘,他见她水土不服的,也自是打心里怜爱。

愣头青哪管这些,心里有气就要发泄,又和船夫争执了起来。

距他们不到一里处,还歇着一路客商,愣头青这欺压老弱的言行,正巧便落到了那为首的竹袍客商的眼里。

“那边那位兄弟,”他沉着眉,玩味一笑,出声喊道。见愣头青不明所以地回过头看他,还挑了下眉,“对,就是你,发牢骚的那个。”

“兄台怕是没怎么出过海吧?遇上盗贼,官府必是要封锁道路,清扫残局的,你便是提着那船夫的脑袋,他也没法给你开道,还是多等等吧,说不准救兵就来了。”

客商的话里多有讽刺和揶揄,他们行头体面,清早还放了个什么信号烟出去,获救自不是难事。

可客船的这一大帮子人目的地各不相同,只能干等着发船。

愣头青看向他,只觉得他站着说话不腰疼,索性含怒啐了他一口。

转头望去,此处像是片荒野,但隐隐还有些屋脊的影子,愣头青思量着,但凡他盘缠和干粮足够,这干等的一天时间他都可以走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路才能解封。

耳边干呕的声音还在继续,他烦闷地转过头,见船夫正顺着那丫头片子的脊背,忽然发现,她穿的这身衣服倒是不错,包袱也不小,就是不知道里头会有多少盘缠。

反正她也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留着还有什么用呢。

陷在艰难条件下的人,一旦恶向胆边生,那弱肉强食的本性便会尽显无疑。

愣头青盯着她打量了许久,就在她转过头,面色难受地捂心缓气时,当即心下一狠,眼疾手快地抢上前,抓上包袱撒腿就跑。

怀中陡然一空的感觉,令沈青棠心底升起了无限恐慌。她愕然地转头望去,昏沉的脑袋令视线都晃成了虚影,不敢相信究竟发生了什么。

“站住!”船夫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瞪着浑浊的眼,指着他无力怒斥,“把东西还回来!”

愣头青似亡命之徒逃得飞快,船夫见跑不过他,急得四处求援,“大伙来拦住他啊,他抢东西,快抓贼啊!”

众人面面相觑,纵是有想上前的,但细瞧没人动作,也装作没看见似的,默默憋了回去。

毕竟也没抢到自己头上,何必去耗费力气。最关键的是,他们早看那愣头青不舒服了,他若跑了别回来是最好的,还省的耳根清净。

船夫心焦的声音喊得沈青棠又惊慌又着急,她脑袋昏沉,却仍是挣扎着站起身,立即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包袱被抢走了!

她的包袱被人抢走了!

这个念头向刀割一般,让那混沌的思绪瞬间疼得清醒了,泪水直逼眼眶,“还给我……把东西还给我!”

沈青棠的声音既沙哑又哀痛,她怎么都不会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为什么苍天要这样对她,她已经难受得快吃不消了,好不容易撑到了太原,再有一点就可以到京城了。

可为什么又是水匪拦路,又是泼贼抢包袱的,要这样折磨她。

她的东西,娘亲留下的东西,子钰留下的东西都在里面,要是被抢走,那就再也没有了啊。

无尽的绝望和无助包裹住了沈青棠,除了累岔气的船夫伯伯,再没有人来帮她,可是怎么办,她追不上啊。

眼见那嚣张的愣头青打开了包袱,沈青棠急得哭了起来,一边跑一边拾起石头,使力向前砸去。

可这对他根本算不了什么伤害,愣头青将一些不值钱的衣服从包袱里扔了出去,翻到一个鼓囊的钱袋和一只铜匣时,顿时乐了,原来里面还真有宝贝东……

“咻——”

就在愣头青刚要把锦匣掏出来时,一只利箭便在沈青棠惊愕的眼神下,从一旁射来,直直正中了他背后的要害位置。

愣头青松下包袱,直直倒了下去,沈青棠不敢置信地向后望去,一个持弓站在石头上的人影赫然映入了她的眼帘。

正是那竹袍客商。

他面相清秀,一身刚劲如竹,分明也才十六七岁的年纪,眉宇间却凝着跑江湖带来的飒飒英气。

这一箭下来,对面探着头的一众看客顿时惊得呆住了,也不敢参与其中,只小声交头接耳了起来。

沈青棠心下慌得不知所措,扭过头,想去捡包袱里散落一空的东西,可是看见那愣头青还在挪动,便又急得含泪转头,向那客商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所幸那客商也是个侠义之人,二话不说便收下长弓,轻笑着点头回应了她,十分有眼力见地过来帮她撑起了场。

他捏住那愣头青的后颈,将这还欲挣扎的人,直接反手制在了地上。

沈青棠头还有些晕沉,整个人都像快溺毙在涸辙中的鱼,只凭着一个念头还在吊着最后一口气。

包袱里所有的东西都撒出来了,沈青棠蹲下身仔细翻找着,那开着口倒在地上的铜匣直接便吸引了她的注意,可她捡起匣子一看,里面只躺着娘亲的一支金钗和一只兰花木簪了。

她又着急地在附近搜寻了起来,不一会儿,一块长命锁也在衣褶里被她发现了。

可那不是她最想要找的,许是地上的东西有些太杂,扰乱了视线,沈青棠用手将东西往两边拨了拨,不经意间,那块长命锁就这样被推入了竹袍客商的视线里。

引得他眸光一颤,整个人都怔愣住了,不敢置信地去确认起了沈青棠的相貌来。

沈青棠脑袋里空空的,既慌张又着急,全然没有注意到外在视线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