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蒂看到这一对兔子的时候, 下意识地就伸手抱了过来。

“好——好可爱!”

她最近精神紧张太久, 真碰到这白乎乎软绵绵的小家伙, 还没抱到怀里就已经笑了起来。

达芬奇倚在门边, 看着她揉着两个小家伙的脑袋, 笑着开口道:“附近农户家刚好生了一窝, 送了我两只。”

“那, 我把它们养在哪里?”海蒂甚至想给它们洗个澡然后养在自己屋里:“真的好可爱,这才生下来一两个月吧?”

“院子里?”达芬奇思索道:“我跟波提切利都经常去那里画画,没事也可以帮你喂一下它们。”

“好啊, ”海蒂笑的眼睛弯弯,浅蓝色的眸子泛着光:“就拜托你们啦。”

达芬奇环顾了两旁是否有人,又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在这里, 过得还习惯吗?”

“哎?”

“我很抱歉把你卷进来, 这段时间也在想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一些。”达芬奇深呼吸道:“如果你在宫里觉得很压抑,或者想早点离开这里, 我的朋友可以送你去威尼斯, 或者更远一些的地方。”

海蒂看向他, 颇有些讶异。

她的这位前任雇主, 虽然会偷尸体解剖, 或者悄悄挖苦小桶先生, 但其实心地一直很善良。

“其实,我觉得到哪儿都会有危险。”她露出释然的笑容:“在这儿,起码还有你们这几个朋友。”

“也是。”达芬奇听见远处有脚步声, 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两只小兔子:“那, 有问题随时来找我——在宫里也注意点分寸,不要得罪那些臭脾气的家伙。”

海蒂笑着挥手,看着他飞快地下了楼。

过了一会儿,德乔抱着陶罐上了楼,见她倚在门框旁心情颇为不错,好奇地问了一句。

“您今天看起来气色很好。”

“嗯。”海蒂伸手帮她拿东西,轻快道:“等会儿我自己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

她没想到,美第奇会对自己出手这么大方。

先前真是赏赐了太多的金币,哪怕是倒在床上,都颇为震撼。

海蒂这些日子里,在桥梁底部、橄榄树根部,以及各种来往人少、隐蔽性高的地方,把饰品的位置又转移了一遍。

她之前卖掉了一枚戒指,是为了临时手头能换到一些钱,以备不时只用。

那枚钻戒在黑市里换了五个金币,想一想还是亏了。

——最好赶紧赎回来,再把它放到别的地方去。

之所以先前没有赎回,一是因为没有在领主宫里站稳脚跟,二也确实是没有底气。

好在领主大人发工资的时间都很准,她如今手头宽裕了太多。

海蒂穿过人潮,听着长笛手们在排练复活节的节目,还有诗人站在街头在大声朗诵着自己的作品。

小孩儿们追逐嬉戏着,还有好些妇人在忙碌地晒着面条。

她环顾四周,心里在想别的事情。

我……要不要,给自己准备一栋房子?

她手头现有的金币,已经足够安置一个居所了。

可是这个念头一出现,就立刻被打消了。

洛伦佐·美第奇那鹰隼一样的眸子,简直瞬间就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万一那位领主大人起了疑心,趁着自己不在的时候进去翻找调查,恐怕也是个麻烦。

一个城市拥有一位精明的领主,定然会得到周全的庇护。

可惜太过洞明也不是件好事。

她现在孤立无援,没有家人,没有兄弟,确实难以立足。

有一个念头又晃了进来。

也许……我应该和阿雷西欧先生结婚的。

婚姻可以给她提供一个合法而合理的身份,而且会有男性和亲属庇护她的财产。

海蒂晃了晃脑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还是不了。

胡思乱想之际,她走进了那家小酒馆。

黑市商人不光会交易些长剑珠宝,也会卖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

街坊当中有些妇人还会去找他买些异色的石头,说是可以保佑人无病无灾。

“您好……”她拢了一下衣服,坐到他旁边低声道:“我想把我的那枚戒指赎回来。”

老头儿正喝着麦芽酒,一听声音发现是她,忽然就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姿态,飞快地挥手驱赶:“没有!走开!我这没听说过什么戒指!”

海蒂愣了下,试图回转道:“我多出些钱可以吗?您别急着——”

“我真不知道什么戒指不戒指的,女人别随便来这种地方!”那老头甚至往后缩了一些,跟驱赶苍蝇似的嚷嚷道:“走吧走吧!”

他怎么这样了?

海蒂本来都准备被敲诈一笔,还带了好些金币过来,这回心里真有些空落落的。

她原本就是为了保自己平安才临时换些现金,如今真的听说那个戒指没有了,心里又觉得有些后悔。

毕竟……也是自己和上辈子所剩不多的联系了。

复活节很快就到了。

从公元六世纪开始,人们就会穿着各种仿古的长袍和戏服在教堂门口举行游.行和庆典。

不仅有好些波斯商人会涌进来做生意,还有好些会算命和卖稀奇古怪的吉普赛人也会冒出来。

不仅如此,人们会一块儿把鸡蛋煮熟涂红,来代表神话中的天鹅泣血。小孩子们往往会得到好些玩具和奖励,能乐此不疲的在喧闹的人群中玩一天。

最为盛大的公众活动,就是复活节的爆炸马车。

教堂门前会装置一辆载满烟花礼炮的马车,做成可旋转的金字塔状。

而主教会按动机关,让机械鸽子冲进那烟花礼炮里,点燃整个马车,让它为之呼啸着旋转爆炸。

如果鸽子击中马车,里头的礼花也全都炸个干干净净,则预示着佛罗伦萨新的一年会迎来丰收和好运。

由于美第奇家族最近几年大兴庆典和节日,更多的贸易和集.会也为之展开,附近几个城邦的人们都会过来观瞻玩乐。

海蒂跟着达芬奇去广场上看热闹的时候,还瞧见有大力士们举起橘子树比拼力气,旁边好些人在鼓掌叫好。

宫里的许多贵人都有专门的观礼台,一个个都轻举羽扇姿态优雅。

而厨子们女佣们则在忙完之后凑到人群里看个稀奇,整个广场跟游园会一样热闹。

太多的乐器夹杂在一起,还有各种语言乱糟糟的听不清楚。

海蒂站在达芬奇的身边瞧来瞧去,颇有些想买个水晶球回去看看。

她一扭头,发现达芬奇没有在玩乐嬉笑,反而捧着他的本子在飞快的写画着什么。

“达芬奇先生?”

“是列奥纳多。”

“leo——你在做什么?”

他的身子微微倾斜了一些,让她能够看个明白。

达芬奇有个习惯,是随时随地都要带着笔记本。

那个小本子一般挂在他的腰带上,而且写满了之后会立刻换新的。

海蒂以前虽然好奇,但从来没有看过这个。

她凑过去瞅了一眼,发觉竟是在画速写。

“我在看光的散射。”外面的声音实在太过嘈杂,他只能凑到她耳边解释:“因为博士来拜那副画,我一直画不下去——”

几束光投射在人群中,反应出来的轮廓是截然不同的。

人的头部、肩部等各个部分,还有穿的衣服的质感,头发的光滑程度,都会让光跟着折射和改变强弱。

哪怕只是把一束光打在石膏像上,从鼻梁到嘴唇的光线明暗都是有所规律和不规律的。

达芬奇没有心思去看那空中尖叫着旋转上天的焰火,而是动作急促的标记他看到的一切。

一束光会经过哪些东西,会模糊还是变明显,又或者是白色的光打在红色的衣服上会是怎样的色彩——

他写画的速度如同法庭里的速记员,连好些细节也标记的明明白白。

海蒂站在他身边,帮忙挡着其他的醉鬼和小偷,下意识地看向观礼台上的美第奇一家。

一共出席了五个小孩,领主夫人正在和女眷们谈笑着。

美第奇先生看起来亲民而又温和,可那个笑容她实在是太熟悉不过——

政客们都是这样官方式地扬起嘴角的。

复活节的庆典要持续好几天,到了晚上都有好些人在饮酒作乐。

海蒂看了两三天热闹终于失去兴致,继续闷在房间里观察那玻璃皿,以及复习并不是很熟练的意大利语。

要做到能够写一手流利的文章才可以,一定要做十足的准备,不要懈怠。

德乔一如既往的给她端来了橙汁,在离开时忽然被拉住了。

“你的手肘怎么了?”

女仆颇有些讶异,显然是没想到她会关心自己。

海蒂凑过去看了一眼,发觉是一条长长的伤痕:“这是怎么回事?”

“我在晚上的时候,看不清东西。”女仆如实回答道:“这是走夜路的时候,被钉子挂到了。”

……夜盲症?

海蒂愣了下,去观察她的皮肤和眼睛。

皮肤干燥,脸色有些苍白,而且状态并不是很好。

“老毛病了,您不用在意的。”德乔很少这样被人关心,说话都有些结巴:“我家里人在晚上的时候,也看不清东西。”

“……胡萝卜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她忽然道:“还有动物的肝脏。”

于是真去榨了胡萝卜汁来,直接递给她全部喝掉。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德乔的眼睛和皮肤居然好的许多。

女仆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被善待。

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彼此是监视者和被监视者的关系。

可即便如此,那位炼金术师也会这样照顾自己……

“您一定记得,离波提切利先生远一点。”德乔找了个日子,郑重其事的和她说了这件事。

“太多姑娘不由自主的喜欢上他,最后都伤了心。”

海蒂眨了眨眼,感觉女仆可能误会了什么。

她之所以最近去后院比较频繁……其实是为了看那对小兔子。

“……为什么?”她还是开口问道。

女仆犹豫了半天,还是把自己知道的仅有信息说了出来。

“他和洛伦佐先生,曾经都深爱过一位夫人。”

“如今,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