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是突然爆发内战的。

原本在今年春天, 他们的子民还因为海运的繁荣多了不少活儿干, 但大概是因为财政的透支过度, 大量的劳工被剥夺了领取工资的权利, 原因是‘不够虔诚’。

这场战争的爆发直接如野火般迅速蔓延, 以至于宗教裁判所都被连着拆掉了好些座。

原先在这个国家, 哪怕信仰‘新教’都会受到如同异教徒般的迫害。

可到了这个时候, 反而连同许多旧教徒也拿起了火把搬走了神像,将那些审判官绑到了绞刑架上。

伊莎贝拉女王试图发动她的部下进行更极端的镇压,然而弓.弩和长剑也无法控制如兽群般暴动的人民。

有人自发的喊起了文艺复兴与推动新教的口号, 更多的人开始沉默且愤怒的报复那些曾经的凌虐者。

这场暴.乱持续了接近十五天,到最后好些教堂都紧闭大门不敢放人,从前惯于作威作福的僧侣们也缄默如恐惧被屠宰的白鸭。

在愤怒的反抗中, 有民兵带着人群冲进城堡, 开始抢掠那些用民脂民膏换取的金银摆饰和各种奢侈品——连厨房的骨碟都悉数抢了个干干净净,地毯也悉数卷起来被带走了。

法国立刻封闭了与西班牙的边境往来, 以及开始仿效意大利给人民降税, 可议会又开始兴起激烈的争吵, 抗议他们竟放弃这样多的好处。

英国人不忘隔着海峡在对岸煽风点火, 听说趁乱抢了好几支西班牙的商船。

西班牙一陷在无政府状态里, 葡萄牙就打了过去, 简直跟早就商量好了似的,多一天都没等。

也没人知道这些事情串起来是五国联盟的阴谋,还真是那女王自个儿把皇冠给砸了个稀巴烂。

听说伊莎贝拉最后惨死在教堂里, 血都流干了才叫教皇发现。

等到了这一年的初秋, 美洲的四个方向都开始进驻移民了。

听说帝国们与非洲的土著签订了劳工合同——虽然劳工的价格不足欧洲本地工人的一半,但也引发了非洲好些部落的争抢,有些小酋长甚至为此打起来了。

酒和粮食成了颇为畅销的商品,而货运线也因此繁荣起来。

亚洲人开着船兜售大量的瓷器丝绸以及小成本机械产品西行,而欧洲人则带着啤酒干酪和橄榄南下,船只接走一大批又一大批的非洲人北上,而美洲的移民越来越多。

刚开始英国人还纳闷,怎么意大利的殖民地里这么多欧洲人。

后来等他们发现那些劳改者身上的囚犯印记之后,才恍然大悟的把监狱都转移过来——

美洲发展的速度简直跟坐了轮船一样,而且还是顺风的那种。

今年佛罗伦萨的秋天,阳光很灿烂。

海蒂再一次忙到忘记了她的生日——两个孩子已经开始满宫殿乱跑了,还在波提切利的授意下试图给所有的圣像画两撇小胡子。

拉斐尔和米开朗基罗跟在小孩的身后追着喂饭,尼可罗则变着花样给他们带甜点。

列奥纳多走进来的时候,女王正在专心修订电报的内容。

她和中国签订了更多的商贸合约,而且打算派遣更多的留学生过去。

如今意大利发展的蒸蒸日上,连带着所有古迹和古书都被修缮了一遍——她如今也是赫赫有名的艺术赞助者了。

“海蒂。”

“哎?”浅蓝色眼睛的美人露出抱歉的神情:“还有三份文件,列奥,再等等我?”

男人笑的不声不响,开始在旁边研磨咖啡豆。

这种来自也门的神奇果实在磨碎烘焙之后,有种难以言喻的香气。

自从哥伦布把它们带回来之后,意大利直接掀起了又一轮流行狂潮,贵族们谈话之前都势必要先来两杯咖啡才表示对彼此的尊重。

等这杯咖啡磨完泡好,又一点点见底,她才终于结束了这一阶段的工作。

“终于搞定了……”海蒂松了一口气,抿完了这半杯意式,由衷地叹了口气:“你的手艺实在是太棒了,我这辈子恐怕都只想喝你磨的咖啡。”

列奥轻笑着亲了一下她的额头,牵起她的手道:“和我出来一下。”

“嗯?去哪里?”海蒂站了起来,示意德乔把文件归档,露出几分不放心的神情:“是不是安东尼娅又在女神像上画猫胡子?我都跟她说过至少四遍了——”

“不是。”男人笑着把她牵到楼下,脚步不疾不徐。

“阿尔贝托呢?那孩子看着乖巧的很,转身就去偷喝尼可罗的酒……”

“也不是。”他顿了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的扬长声音道:“海蒂——你也该想想你自己。”

“我?”

她站在了庭院前,忽然意识到自己被巨大的阴影包围了。

女王本能地抬起头来,注意到这片空旷场地上的巨大物体——

“列——奥!”

“嗯哼?”

“列奥纳多!”

“我在这里。”

她声音扬高了许多,带着难以遮掩的讶异:“你是什么时候弄出这个来的!”

“还记得一个星期前的秋狩吗?”列奥纳多双手环着她的肩道:“我其实是做实验去了。”

她的好朋友都在这里,脸上还带着或轻松或赞叹的笑容。

而庭院的正中央,有一个红白相间的热气球组,上面的鸢尾花被画的栩栩如生。

“我问过教授们,他们说做飞机恐怕还需要二十年以上,”列奥纳多慢条斯理道:“但我们也可以飞起来看看这个城市——它如今的美好和辉煌,都是你亲手授予的,不是吗?”

海蒂懵了几秒,被他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列奥!”

“走吧,女王殿下,”他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如同骑士抱着公主踏上飞龙一般,让两人都立在了热气球之中。

头顶有热浪滚滚,尼可罗看着老师的示意松开了绳子。

气球升腾而上,开始不断地向上攀升。

海蒂下意识地抱紧了他的腰,握紧了他的手。

“我……”她还没来得及表达自己的惊慌,就很快被这周围的景色所吸引。

阿尔诺河犹如一条深碧色的缎带穿行而过,赭石黄的城市沐浴在辉光之下,正泛着粼粼的光泽。

往来的人流犹如聚散分合的溪流,圣母百花大教堂正响起渺远的钟声,惊起一群白鸽绕着他们翩飞不止。

海蒂怔怔地看了许久,开口哑声道:“这是我们的佛罗伦萨……”

“你曾经需要这个城市来保护你,”男人垂眸凝视着她:“现在,你才是这个帝国的守护者。”

她深呼吸了一刻,点了点头。

在故事的最开始,她是茫然失措的女仆,为了能有一笔现金甚至不惜卖掉仅有的首饰,提心吊胆的做着女仆的工作。

可后来,她阴差阳错之下成为美第奇的炼金术师,成为领主背后的策划者和分析者,甚至影响了这里科技与军事的进程。

到了如今,她是美第奇之一,是五国联盟的领头羊,更是这个帝国的女王。

而这一切,也同样离不开列奥纳多的陪伴与助力。

他们本应都过一段郁郁不得志的人生,在孤独与疲倦中苍老离世。

可现在,他们拥有彼此,以及彼此以外更多的东西。

“今天是你的生日,海蒂。”列奥纳多俯身从夹层中取出了一幅画,捧到了她的面前:“这幅画不算大,但愿你喜欢。”

海蒂的第一反应就是《蒙娜丽莎》。

她看向那深蓝色调的画作,沉默了两秒钟。

蒙娜丽莎据说是某个女赞助者的名字——显然如今世事轮转,他恐怕没有机会再去接触那些漂亮女人了。

但这画面上似男似女的面容……怎么感觉陌生又熟悉呢。

“我一共画了五层,”他耐心地解释道:“除了背景的星海与烛光之外,还有四层人像叠在了一起。”

“是谁?”

“你的青年,你的老年。”

“我的过去,我的未来。”

列奥纳多抬起眼眸,声音低沉而又温柔:“我给这幅画起名叫……《伊特雷诺》。”

eterno,是意大利语里的永恒。

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握着画框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想过你老去的样子,”他抬手抚上她的发侧,声音里带着笑意:“你如今很美。”

“可哪怕再过三十年,你白发苍苍,皱纹满面,我一想到你,还是会忍不住笑起来。”

“可以和你一起老去,也许亦是上帝赐予我最好的礼物了。”

海蒂努力控制着情绪,伸手抱紧了他。

“我爱你……”她喃喃道:“我爱你。”

她在前世曾经追寻苦久的东西,他在今生原本求而不得的东西,都是爱。

爱是炽热的,滚烫的,脆弱的,又是永恒的。

爱如恋人的掌心,情人的唇畔,亦如他们此刻同时跳动的心。

男人轻叹了一声,俯身去亲吻她柔软的唇。

“我愿意再听一千次。”他抚摸着她的长发,笑起来的样子一如初见:“生日快乐。”

我将伴你一同老去。

亦将永远都不会松开紧握的手。

你便是人间的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