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让我看看。”

云初一只手扶着他的脸颊,另一只手小心地拨开他鬓角的头发,仔细地检查着。

脸颊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抚着,傅景胤不好用力,只能僵硬地坐在原地不动。

他只觉得鼻端全是女子身上特有的淡淡香气,其中还有若有若无的药香味,再混合着山林间的草木香,这气味虽不浓烈,却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他周身不由得紧绷起来。

好在云初只看了几眼,便放开了他。

“肌肤没有破损,里面有一点儿淤血,应该不妨事。”云初拿过李茂手中的凉帕子,替傅景胤敷在伤处,“有冰吗?用冰敷更好。”

李茂摇摇头,说道:“我们没带冰。”

傅景胤身体弱,即使酷夏也从不用冰,更何况现在是秋天。

云初说道:“那先用凉帕子这样敷一会儿,先止住里面的出血。”

说着云初又把手搭在傅景胤的手腕上,把起脉来。

傅景胤刚放松下来,手忽然又被抓住,一时间颇有些不自在。

“没事,不用把脉了。”他动了动,想要把手抽回来。

他只是被石头砸了一下而已,连皮都没破,何必大惊小怪的把脉。

云初却拉着他的手不放,说道:“我先看看,看过以后才能确定是不是真的没事。”

傅景胤没想到她居然敢不听自己的话,当着李茂等人的面,又不好跟云初一个小女子计较,只好皱着眉头忍耐。

云初把过他两只手的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神情微微一变。

她放开傅景胤,转头问李茂:“你家主子现今在吃什么药?”

被小石头砸了一下头,这伤对她来说是很好治的,只是药性有相冲相克,她得问清楚傅景胤现在在吃什么药,才能斟酌了开方子。

李茂看了看傅景胤,一时间犹豫着没有开口。

他家主子身份尊贵,别说现在吃的什么药,就是平时爱吃什么食物,也是要遮掩着不让外人知道,免得被有心人动了手脚。

自从上次豫王得知他的药方,并且借机在他茶水里下了药暗算他,永王府的人对这方面的事情更是看得死紧,对外人越发守口如瓶。

云初见李茂和傅景胤都不出声,便不再追问,说了几味药名,然后说道:“这个方子是外敷的,若是不方便就不用吃别的药了,这伤处不严重,若无意外,最多五天就会恢复如初。”

听云初说傅景胤的伤不重,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多谢云娘子。”李茂一边向她致谢,一边叫旁边的李十八送上诊费。

云初摇摇头不肯收,说道:“这本就是我的不是,该我向公子道歉才是。”

说罢,她站起身,向傅景胤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她又是验伤又是把脉,又给傅景胤行礼致歉,傅景胤总不好还端着架子不吭声。

“云娘子也不是有意的,不妨事。”他挥了挥手,示意云初起身。

伤也看完了,歉也道过了,李茂正想着一会儿还得让李十八想办法把云娘子送回庙里,却听见傅景胤重新开口。

“相请不如偶遇,云娘子若是无事,请坐下来小酌几杯。”

听到这句话,别说李茂,连李四李十八等人也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自家主子向来不近女色,京城多少名门千金他尚且不放在眼里,如今居然主动邀请云娘子一同喝酒?

李十八等几个年轻的沉不住气,忍不住看了看天上的日头,猜测今天的太阳是从哪一边升起来的。

李茂李四等几个年长的倒是没抬头看太阳,只是心里暗暗叫苦,这云娘子还有两个吃奶的娃娃呢,自家主子怎么能邀请云娘子对饮?

这荒郊野岭,孤男寡女的……

云初没注意李茂等人震惊的神色,她正好有话想问傅景胤,闻言便走了过去,坐在傅景胤对面。

眼看着两人都面对面坐下了,李茂不敢再说话,忙拿起酒壶酒杯给云初倒酒。

云初看了看傅景胤面前的酒杯,说道:“公子,你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饮酒,若是喝酒,恐怕又要犯病了。”

她是亲眼见过傅景胤犯病的样子的,如果可能,身为医者还是不希望看到病人受这样剧烈的痛苦。

傅景胤勾了勾嘴角,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若是不喝酒,我就不会犯病了?”他看了看眼前的空酒杯,反问道。

从他记事起,他日常吃的药比饭都多,可是看遍了天下名医,依然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若是治不好病,他还忌讳这忌讳那的干什么,不如痛快喝酒,即便是早日去了也好,免得受这零碎折磨。

云初见他颇有几分自暴自弃,不由得微微蹙眉。

“我送你的功法,你为什么不练?”她索性直接问出了心底的疑惑。

刚才她给傅景胤把脉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的身体依然是久病缠身,丝毫没有减轻的迹象。

如今距离他们兴陵一别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若是他练了她送的那份内功心法,她不敢说能保他痊愈,至少会比现在好过一些。

傅景胤思忖了片刻,才想起当初她送自己的那几张纸。

当时他压根不信一个村姑会有什么高明的医术,那个什么内功心法他更是听都没听说过,还费那个劲儿干什么,待云初走后他就直接丢掉了。

此刻被云初发现,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这病是任谁都治不好的,若有人能治得了我这病,哪怕是稍有效验,也早就扬名天下了。”傅景胤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初,“你若是能治好我,怎么到现在还是籍籍无名?”

听着傅景胤语气讥讽,李茂不禁暗暗叹气。

别人不信,李茂是信得过云娘子的医术的,他刚才还想着在这里偶遇云娘子,她会不会再次出手,帮主子调理一下身体,没想到主子自己先把这话堵死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云初没想到对方压根不相信自己,所以也就没练她送的功法,不由得无奈。

没办法,如对方所说,她在此处的确是无名小辈,这男子痼疾在身,久治不愈,信不过她也是理所当然。

她端起茶杯,低头喝茶不语。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身为医者她已经尽力了,对方不信她,又有什么法子。

席间一片静默,傅景胤吃了几口菜,才看向云初。

“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他在京城听说兴陵发生时疫引起□□,就想起了她。

? 第087章 谎言

他不相信云初能治好他的病, 可是他还记得她提醒他兴陵时疫的事。

当时他忙着借此事对付豫王,偶尔也会想到,兴陵□□, 只怕那个第一个发现时疫的女子已是凶多吉少。

云初知道他不想再提自己的病情,便将自己一家离开兴陵, 一路逃荒到定阳的事简单说了。

因为跟他们不熟, 云初只是挑重要的过程说了一遍,可是李茂等人完全可以想象到她一个女子, 拖着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一路逃荒是有多么的艰难凶险。

李四性急,没等听完就怒道:“那谭寅立委实不是个东西, 该斩!”

傅景胤瞟了他一眼, 李四自知失言,讪讪地低下了头。

提起兴陵,云初也想起那日她曾经请眼前的男子出面,帮忙提醒兴陵县令时疫的事。

可是结果呢, 兴陵县令不但没有采取措施防治时疫,反而叫人把她赶出兴陵。

也怪她当时思虑不周, 以为对面的人非富即贵, 可以跟兴陵县令说得上话, 结果反而把自己给陷了进去。

事已至此,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什么,云初只能默然。

傅景胤也想起那时的情形,脸色带了几分尴尬。

“云娘子,当日在兴陵我也曾派人提醒过谭寅立,只不过……”傅景胤想要解释, 却发现没什么可说的。

如果当初他多用心几分, 哪怕他晚走几日, 谭寅立顾及有他在,想必也不会如此行事。

云娘子将一件这么重大的事托付给他,他却辜负了她的信任。

虽然谭寅立已经伏法,可是兴陵那些在时疫和□□中丧命的百姓却再也活不过来了。

想到这里,傅景胤端起酒杯,郑重说道:“兴陵一事,都是我的错,还请云娘子见谅。”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趁这个机会就跟云娘子说了,免得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请云初坐下,也是想把这句话说出来。

云初见他神情严肃,再看李茂等人震惊错愕的神色,便知道他是不会轻易给人道歉的,也知道他这番话虽不多,却是极认真的。

云初拿起酒杯沾了沾唇,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公子不必过于自责,谭县令毕竟是一县之主,要怪只怪我们人微言轻。”

按照云初的想法,她本是希望通过对方把时疫的消息传递给谭县令,但是谭县令显然没有听他的,那也怪不得对方。

就像她,虽然早早就发现了时疫,可是因为身份低微,一样改变不了什么。

看云初以为自己身份低,所以谭寅立才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傅景胤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难道他要告诉云初,他不是什么身份低微的人,而是当今大宁朝最小的皇子永王?

如果云初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更会奇怪他一个王爷为什么命令不了区区一个兴陵县令。

要是再解释下去,就要牵扯到太子和豫王之间的明争暗斗,这显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他也没必要跟云初一个不甚相熟的女子说起这些。

傅景胤只好闭上嘴,闷头喝酒。

看着云初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把傅景胤当成一个身份还不如谭寅立的普通人,李茂等人面色古怪,一时不知道该解释还是该笑,只好学着主子闷头不说话。

云初看他们都不说话,还以为她戳中了对方的痛处,只好没话找话地转移了话题。

“不知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今日是重阳节,菩提寺里的茱萸会正热闹,这位公子怎么跑到这山崖底下喝闷酒?

傅景胤既不想暴露身份,只好说道:“我们……是行商的,刚好路过定阳。”

定阳是南北商人的必经之地,对于这个借口,云初毫不怀疑。

难怪谭县令没重视对方的话,原来他们只是商人。

云初想到他们用具华贵,行事低调,原本就觉得他们非富即贵,现在知道他们是商人,更印证了心中所想。

“原来如此,那我在这里祝公子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云初端起酒杯,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