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拗不过她,又想这次回去,下次再出门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便随着宋王氏去了。

好在那毓圣庙离客栈不远,不过走了一顿饭的功夫就到了,远远地就看见庙门口有个大银杏树,树干足有三四人合抱之粗,树枝上到处挂满了红色的布条,树下香火鼎盛,许多善男信女合掌叩拜,倒是十分繁华热闹。

宋王氏要拉着云初去请香拜神,云初却摇摇头,径直进庙里去看里面石碑的文字。

原来这毓圣庙供的是华胥娘娘,华胥娘娘乃是伏羲和女娲的母亲,是炎帝和黄帝的直系远祖,可以说是华族的始祖母,这里据说是她曾经驻留欣赏银杏树的地方,所以后人就建了一座庙供奉她,命名为毓圣庙。

云初这才恍然大悟,来之前她一直奇怪,她记得毓圣在古代是指皇帝诞生,这里区区一个小庙,居然敢起这么名字,真可谓是大不敬,不过既然供奉的是华胥娘娘,也就说得通了。

这庙不大,华胥娘娘的塑像披着一个年代久远的红披风,上面皆是长年累月堆积的香灰,云初只略看了看就出来了。

宋王氏上香磕过头,念叨了好一会儿诸如保佑全家人平安,保佑儿子们发财,保佑孙子们读书成材之类的话,便拉着云初出去,非要让她去求一卦。

云初见那庙祝是个耄耋老人,少说也有八十多岁了,老眼昏花,连签筒的摆放位置都要摸索半天才能拿到,颇有几分无语。

偏偏宋王氏觉得这毓圣庙意头极好,又是百年老庙,再看这庙祝这么老,越发觉得这里必定灵验。

在宋王氏的催促下,云初勉强抽了个签。

她自己先看看签文,只见这是个中签,上面写着:石藏无价玉与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

云初向来不喜这些云山雾罩的签文,怎么解说都由得别人,只看了一眼就递给庙祝。

庙祝借着外头的光线,眼睛几乎贴在签上,缓缓念出了签文。

宋王氏早就等不及了,连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庙祝问道:“问什么?”

云初还没说话,宋王氏连声说道:“问姻缘!”

云初无语凝噎。

庙祝顿了顿,说道:“姻缘会遇,何事不成,须无限意,眼前是真。”

宋王氏十分不解,待再要问,庙祝已经转身面向另一位香客了。

云初借口烟气呛鼻,拉着宋王氏出去了。

宋王氏还不放心,自语道:“姻缘会遇,何事不成,那到底是成还是不成呀?”

云初却默默想着眼前是真这四个字,只觉得心情沉重。

第二日他们重新启程,从此路上再无耽搁,一路顺顺当当到了定阳。

宋大庄和宋福等人见他们回来自是十分欢喜,四个嫂子围着宋王氏和云初嘘寒问暖,男人们往车下搬着行李东西,宋明等孩子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地问着京城见闻,一时间热闹非常。

云初虽然满身疲惫,此刻却觉得内心十分轻松。

她从穿越到古代来便一直跟宋家人生活,只有跟他们在一起,她才有回家的感觉。

待到左邻右舍,亲朋好友等听说她回来,家里更是络绎不绝,热闹极了。

云初只休息了三四日,便去道济堂坐诊了。

如今她再无心事,只想好好医治病人,平安度日。

转眼夏去秋至,京城中传来皇上薨逝的消息,举国皆哀。

云初心里虽有准备,闻言也觉得心情沉重,偶尔她闲暇时也会想,她治好了傅景胤,为何傅景胤却从未提起让她去给皇上治病,以他的性情应该不是疏忽忘记,便猜测傅景胤是不敢拿皇上的身体去试她的医术,毕竟当初傅景胤自己对她一个女郎中也是各种不信任,更何况是皇上本人。

最是无情帝王家,有些方面,她不愿意去想,即使想过,她也无法改变什么。

定阳离京城不远,消息也灵通,不久便听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

不过这些对云初的生活来说都太遥远了,几乎是没有什么明显的影响。

全哥和安安已经一周岁多了,安安开始牙牙学语,全哥依旧淘气,两个孩子活泼可爱,健康成长,是云初最开心的事。

唯一让她烦恼的是,宋王氏在久等“景公子”不见之后,开始帮她寻觅亲事,常琳有了身孕在家养胎,闲来无事居然跟宋王氏走到了一起,两人每日热衷于研究给云初寻个什么样的郎君,乐此不疲,弄得云初苦不堪言,恨不能天天住在医馆里,只图个耳根清净。

如此一折腾,日子便过得飞一般地快。

一年后,东关街。

正值盛夏,白日里烈日当头,只有晚饭前太阳渐渐落下,街上才开始变得阴凉起来。

东关街上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们正围着一个蹴鞠踢得高兴,忽然一个男孩脚下的劲道使大了,蹴鞠嗖地一下飞出了人群,骨碌碌滚到了一处宅院的大门口。

门口处一个两岁多的小女孩看见花花绿绿的蹴鞠,顿时高兴起来,挣脱了奶娘的手跑了过来。

这女孩生得玉雪可爱,穿着一身粉白色绣花的细棉衣裳,脖颈戴着一个灿灿生辉的金项圈,越发显得目灿如星,娇憨可爱。

她刚要捡起那个蹴鞠,一个六七岁的男孩飞奔而来,一把推开了她。

“这是我的,你不许碰!”

小女孩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看起来娇娇小小的,脾气倒硬气,被推倒了也没哭,也不要奶娘扶,拍拍身上的灰就站起来。

一旁那个看起来跟女孩同龄的小男孩蹭地奔了过来,一头撞上了那个大男孩的肚子。

“你、不许欺负、妹妹!”那小男孩比女孩长得胖一点,力气也更大,对上比自己的男孩也是丝毫不惧,一边抓着他撕打,一边咬牙切齿地大喊。

大男孩没想到这小家伙这么凶,吓了一跳,抬手就要打他。

幸好男孩身后的奶娘及时赶到,赶紧拉开了男孩。

“全哥,你咋能打人呢?奶奶平日里咋跟你说的……”程嫂一边使劲拉着男孩,一边说道。

这撞人的小男孩正是全哥,那捡蹴鞠的小女孩便是安安。

两个孩子已经两周岁多了,成日里精力十分旺盛,程嫂和何嫂趁着这会儿日头快落了,天气凉爽,这才带了他们在街上玩。

全哥被程嫂拉着挣不开,还是气呼呼地瞪着那个推安安的大男孩。

“坏孩子,打妹妹!”

全哥说话还不是很利落,只是三两个字的往外蹦。

此时那些踢蹴鞠的孩子们都围拢过来,见全哥小小的一只,被大人拽着还拼命挣扎,连白胖的小肚皮都露出来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打你们怎么了?有本事你过来呀!”一个调皮的男孩一边挑衅,一边冲全哥和安安做鬼脸。

安安小嘴嘟得高高的,显然也很生气。

不过她比全哥聪明一些,见这些孩子个个儿都比她高大,又人多势众,便说道:“有本事你们别跑,我哥哥们一会儿就下学了,他们肯定会给我们出气!”

另一个大些的男孩闻言嗤地一笑:“谁知道你哥哥是谁啊?”

安安挺起小小的胸膛,骄傲地说道:“我大哥哥叫宋明,二哥哥叫宋阳!”

宋明已经十岁,宋阳也已经九岁了。

宋明还好说,平日里读书十分刻苦,没什么时间跟街上这些孩子玩,跟孩子们交往不多,但是因为私塾先生十分偏爱宋明,邻居们听说宋明学业好,也总拿宋明当例子教育自家孩子向宋明学习,所以这些孩子们都不大敢欺负宋明。

而宋阳性格顽皮,胆子又大,其母宋白氏又是个身材高大嗓门更高大的粗壮妇人,因为宋贵常年在外跑商,宋白氏怕儿子在外被欺负,越发张扬泼辣,这母子俩可是东关街谁也不敢惹的母老虎和小老虎。

孩子们听说宋阳的名头,一时都你看我,我看你,又往四周看看,生怕宋阳这个小恶霸从哪里窜出来,给他们一顿爆捶。

领头那个孩子觉得被两个两岁多的孩子吓住,面子十分下不来,恼羞成怒道:“我知道你们是谁了,你们是宋家那个小寡妇的孩子!”

道济堂这两年在定阳县声名鹊起,所谓树大招风,随着云初名声日盛,各种编排的谣言也就越发多了起来,这些孩子懂得什么,偶尔听人家说过云初是个寄居娘家的寡妇,就将此事记在心里。

程嫂听得脸色一沉,说道:“你这孩子说啥呢?什么寡妇不寡妇的,你爹娘就这么教你跟人说话的?”

能住在东关街的孩子哪有几个家底薄的,岂会被程嫂一个奶娘吓住,几个孩子反而越发起哄起来。

“你娘就是小寡妇,你爹早就死了!”

“哈哈,没爹管的野孩子!”

更有几个孩子围着全哥和安安跳了起来,拍着手唱起了儿歌。

“小小子儿,拽门鼻儿,哭着喊着要爹爹,找哥哥儿,叫姐姐儿,爹爹死了哭咧咧……”

全哥气得小脸通红,偏偏他说话还不利索,只是气得要上前拼命,程嫂怕他被打,死死抓着他。

何嫂又是个柔顺讷言的性子,面对这些熊孩子完全没有回嘴的能力,只好抱了安安要回家去。

安安却挣开了她的怀抱,冲那几个孩子大喊道:“谁说我们没爹?我爹活得好好的!”

领头男孩嘲笑道:“你们要是有爹,怎么不回家去?还住在姥娘家里?”

其他男孩也哈哈大笑地说道:“你爹死了,你爹不要你们了!”

“你们胡说!”安安的一双大眼睛含着泪花,她却紧紧瞪着那些孩子,不让眼泪掉下来,“我爹只是出门去了,就像二舅舅那样……他很快就会回家了!”

那些男孩根本不信,依然冲着安安吐舌头,做鬼脸地讥笑他们。

那边全哥终于趁程嫂不注意挣开了她的手臂,他就像一只小牛犊一样,哇哇大喊地冲向那些男孩子。

程嫂吓得不轻,快步追了上来。

只是她还没追上全哥,就见打横伸出来一双有力的长臂,将全哥拦住。

全哥积蓄了半天的力气,却扑了个空,气得使劲扭动着,可那人比程嫂有力得多,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轻松抱了起来。

“臭小子,小胳膊还挺有劲儿的。”男子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隐隐的笑意。

程嫂伸手便要接过全哥,待看清抱着全哥那男子的样貌,顿时愣在了原地。

安安见一个陌生的高大男子抱起了全哥,不由得急了。

“你快放下我哥哥!”安安左右看了看,放开嗓子大喊了起来,“快来人啊,有人拍花子,拐小孩啦!”

姥娘说了,街上有拍花子的人,专门拐骗小孩,他们一定不能跟着不认识的人走!

这一声把程嫂喊得回过神来,她慌慌张张地行了个礼,说道:“景公子好。”

傅景胤向她微微颔首,又走到何嫂旁边,弯腰将正在拼命往何嫂身后藏的安安抱了起来。

“小丫头,你说谁是拍花子的?”傅景胤看着机灵伶俐的安安,不由得笑了起来。

连全哥都挣不开傅景胤的手臂,更何况是安安,安安被傅景胤抱得紧紧的,情急之下大喊起来。

“我不认识你,快放我下来!要不然我就挖你眼睛了!”

这一招是宋阳教的,宋阳说他们还小,如果碰到大人是打不过的,就要找机会挖坏人的眼睛,坏人眼睛吃痛就看不到他们了,他们就可以趁机溜走了。

傅景胤开怀大笑,说道:“傻孩子,我是你们的爹!”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几个大孩子见状不妙,趁没人注意他们,赶紧顺着墙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