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荷老宅。

祝南师境界稳固妥当,带着小柚子从南门踱步而出。

一众稽查使皆阵列迎候,祝南师一一笑脸招呼,对诸君的彻夜值守表示感恩戴德。

许多稽查使仍旧未踏入修行之道,仅仅是江湖里名声显露的平庸之辈。见到一位大修行者如此虚怀若谷,一时间也都纷纷礼敬有加。

小柚子知晓祝南师成功破境,此刻心花怒放情绪都堆在脸上。

“小柚子,下次我参悟之时不要再睡懒觉,这种机会毕竟可遇不可求。虽说你修习的是佛宗真气,但万法皆通皆可借鉴,在你师父没回来之前还是要用心修行。”

祝南师的话语虽在嗔怪,但语气中满是宠溺毫无指责用意。

小柚子笑靥满盈地猛点头:“祝哥哥说什么,小柚子便做什么!祝哥哥比师父对小柚子还好,师父他老人家只会教我在蒲团上睡觉!”

“尊师重道,不可妄语。”

祝南师重重按了一下小柚子的后脑,小柚子吐吐舌头立刻缩到他身后。

一位稽查使上前汇报昨日的盘查结果:“祝副使,老宅里还能找到一些尸体碎屑,回廊里也有一些还未烧完。初步判定李正使应当有性命之忧,随行一部人员应当是全部遭遇厄难。”

“直接汇报给南门大人,毕竟是他的关门弟子出了事,还是交给师承来解决最好不过。”

祝南师微微一笑,随即将话锋自然一转。

“此间机缘本就是顺路而为,我们还是做好二部该查的案子。蓝仟夙从西陵关一路逃到南淮城,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面前稽查使点头表示赞同,随即抖手又翻开一本案本卷宗。

“眼下兵部尚书蓝大人已经进了南淮,蓝仟夙并未出现在其下榻的行府。小叶公子那边也颇为安生,倒是正祥街上升起的诡异大墓颇为蹊跷。”

“她逃婚出来,自然不可能再去找蓝大人。但眼下南靖叶家和西梁穆家串通一气,背后的花花肠子早已朝野皆知,因此叶苓茯那里不得不防。”

祝南师的眉梢微微阴翳,但表情上依旧讳莫如深。

面前稽查使点头拜首:“属下会加紧指派人手跟踪小叶公子,之前李正使和叶崇山大人走得亲近不敢过多造次,眼下正是我们二部鱼跃龙门的大好时机!”

一句恭维的话似乎触动某些忌讳,祝南师的面色忽然平静如水。

稽查使见状立刻自扇耳光,连连颔首认错后退身离去。祝南师转身看看小柚子,随即又指了指方才走掉的稽查使。

“你要记住,不该说的话不能乱说,不该做的揣测不能乱做。”

小柚子似懂非懂地猛点头,祝南师恢复了春风和煦,搂着他的肩膀离开了舒荷老宅南门。

而此时的正祥街上,那座大墓依旧把衙差搞得焦头烂额。

一顶红漆轿子静静停驻在第四街口长生巷子边上,一位甲士正在躬身朝着轿帘传话。

“小叶公子,各国公卿都在询问这座墓碑。”

“暂且不用管制,待查明真气痕迹再炸毁无妨。把风声传给各路来使,大醮会不会受到丝毫影响正常举办。”

轿帘内的叶苓茯依旧声线羸弱,一盏孤灯残烛在珠帘间摇曳如蛇。

甲士受领,随即又拱手禀告。

“祝南师昨夜在事发的舒荷老宅彻夜未出,应当是在查李墨白失踪之事。南门大人也于南平京发来急报,询问李按察使下落还有舒家余孽事宜。”

话音方落,轿帘内传出一声冷哼,令那盏莹莹烛火打了一个寒颤。

“自家门徒本领不济,找我来要人简直荒唐可笑。老宅事宜暂且束之高阁,蒲司徒和西梁的蓝尚书想要沆瀣一气扳倒叶家,祝南师这条司徒走狗才是重中之重。”

叶苓茯慢条斯理地说着,言语和缓却不怒自威,令轿前甲士登时满头大汗。

“冷阙定当不负小叶公子所托,襄陵帝姬必然会率先落在我们手上!”

“无所谓的,只要不落在祝南师手上便好。”

叶苓茯轻轻咳嗽两下,随即指示冷阙起轿离开了长生巷子。

今日的南淮城又飘起了清雪,各方势力在各自做着蛰伏盘算,层层暗流在本就波澜不息的城池里涌动翻滚。

而对于那些不需要杀人和银两就能过夜的地方,自然没有这些忧心之事。

旧水老祖庙内,安化侍对着供桌上的老祖塑像看了已有小半日光景。

温叔牙曾说过,大醮会最初的作用便是用于祭祀旧水老祖。仅从南靖朝来看,老祖庙便大大小小数以千计之多。

世人对旧水老祖的供奉早已超脱信仰与宗教,不管是道门立国的南靖朝还是儒门立国的东陈国,不管是刀宗绵延的西梁还是剑宗为尊的北戎,皆以旧水老祖为至高供奉。

即便是西泽大荒里的佛国净土金禅寺,释迦牟尼的坐像旁也必然要有老祖的一席之地。

而究竟旧水老祖是谁,为何会有此般天下归心的声誉,温叔牙都没说。

当然,安化侍也并不感兴趣这些。

他在想着蓝仟夙跟他说的话,想着那三百两白花花的银子,还有那个来到此城中的舒家世仇叶苓茯。

面前的旧水老祖像早已破败不堪,金漆脱落卷皮簌簌。

正面观之,不过是一位耄耋老人。

眉眼平平无奇,身形佝偻不伟,气质平淡粗俗,怎么看都不像是世外高人的品相。

安化侍嘴角含笑,忽然觉着他和自己那位猥琐爷爷有几分神似。

紧接着他又眉目紧皱,因为木属性源炉依旧焦糊一片毫无起色,脑中的神念意海亦是风卷残云般一片狼藉。

又尝试了几次运转道家真气失败后,他关闭庙门,随即抽出鬼彻刀抱在怀里沉沉睡去。

漆黑的鬼彻刀厚重如山,晦暗的刀背上映着供桌上两点残烛。

旧水老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在烛火下歪七扭八,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变得狰狞恐怖。

又黑又丑的棺材刀亦变得古怪起来,脱离安化侍的臂弯缓缓立起身子。

一把又大又笨的刀。

一座又破又旧的像。

遥相对望。

顾盼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