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剑南来。

并非是实质化的飞剑,仅仅是一道真气凝成的剑痕。

这剑痕朴实无华,没有李墨白天门断海的气魄,却有着一往无前的执拗与倔强。

它高高悬于天际,将下方溜走的肥硕头颅彻底无视,反倒是对林奕和祝南师虎视眈眈。

林奕快速来到祝南师身前,和他一起并肩望着这柄剑。

林奕根本不用去细问便可以感知,面前这道剑痕没有丝毫遮掩的意图。

不是突如其来的刺杀,也不是蛰伏良久的偷袭。就是这般大摇大摆地宣扬自己的立场,在残阳如血中显露自身嚣张跋扈的态度!

“这是叶苓茯的本命道剑,不可缨锋,速速退却!”

祝南师话音未落,那道剑痕便急转直下朝二人汹涌袭来。剑身虽不伟岸却在二人眸中迅速放大,瞬间塞满了每一处可视的瞳孔!

剑痕从高天上速降至地上一丈,所过之处房屋飞檐皆融化为齑粉。

质朴无华的剑身荡漾出令人窒息的气场,两侧街市店铺全都扭曲变形墙皮脱落,窗棂牌匾俱都幅度夸张的迅速内凹,地面青砖瞬间塌陷出一道龟壳般圆润的沟壑!

林奕二人均感到呼吸困难,一股浩然之气将衣衫兽皮往后猛烈拉扯。他们浑身汗毛炸起又快速朝后方倾倒,带着瞬间浸透的满身冷汗一同涂满了整个后背!

一剑之威,恐怖如斯。

剑锋寒芒未及吞吐,便惹得两位锋境巅峰修行者毫无抵抗之力!

林奕很显然并不服气,虽体内真气被压制得厉害,还是咬紧牙关抽出了背后的厚重大刀。祝南师见状立刻将刀锋压下,随即给了他一个莫要逞强的眼神。

随后,他迎着天上的道剑吃力喊话,嘴巴一张开便好似放于沸水上的猪皮般满是涟漪,面皮和耳朵也被剑势劲风吹得满是褶皱。

“小叶公子,都是南靖臣子,有事好生相商又何必刀兵相见!”

此刻的祝南师气度全无,浑然没了往日的儒雅温婉。街道上看热闹的江湖豪客早就跑得一干二净,毕竟谁都不想成为修行界纷争中的枉死鬼。

那柄剑痕还在沉吟蓄势,好在是没有进一步表露杀意。

取而代之的是叶苓茯病态的声线,略显中气不足却句句盛气凌人。

“稽查司不过是皇帝养的一群疯狗罢了,遇事不动脑子只知道谄媚逢迎,无怪乎西梁的金甲雷骑敢在北境国土上招摇过市!”

一句话字字诛心,令林奕和祝南师皆面色难看至极。

但这便是修行界的道理,强者可以横行无忌不讲规矩,毕竟在他能够驾驭的方圆之内,他自己便是最大的规矩!

剑痕逐渐归于虚无,两侧内凹的街道已经受了不可逆的损毁,此刻瓦片墙皮如衰弱的老人牙齿般簌簌凋落。

凛冽疾风转为万物沉寂,街尾出现一抹青色的道衫。

一袭道袍整洁如新,身形消瘦且面白无血。看起来病入膏肓脊背微弓,手握一盏孤灯烛火微弱摇曳。

祝南师的面色变得极为难看,但还是隐忍不发向林奕引荐。

“林兄,这位便是南靖当朝太师澹台洪烨外孙、尚书令叶崇山嫡长子叶苓茯,也是目前南靖朝青年一辈修行者中的魁首才俊!”

这句马屁可谓是拍得圆满,祝南师借话告知林奕莫要触怒虎威。林奕虽说性子野蛮倒也知晓分寸,当即作揖行礼没有多说闲话。

但是,叶苓茯却对这声恭维丝毫不予领受。他虽依旧弓着身子,却昂起头颅提灯缓缓越过二人的肩膀。

“你们跟我来,出此街道,格杀勿论。”

一句话平平淡淡,却好似平地惊雷,满溢不容置疑的权势霸气!

林奕闻言属实难以领受,祝南师死死攥住他的刀柄好生劝慰,跟紧叶苓茯的脚步回到了望鸪楼前。

蓝晏池乍见叶苓茯亦是眉目不喜,但还是挤出笑容打了声招呼。

“小叶公子果真是风姿绰约,今日一见令老朽钦慕不已啊。”

他挥手召回了林奕,祝南师却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叶苓茯闻言冷声发笑,似乎对这声场面话颇为厌恶。

“我怎么听说西梁人皆道我病入膏肓,是个弱不禁风的祸国病秧子?”

“这是哪里话,现在你我两国即将缔结良缘佳话,这是可喜可贺的事情。南靖帝少年英伟也是少年英雄,等老朽忙完此间事定亲自拜谒。”

蓝晏池依旧摆着一副慈祥嘴脸,但迎来的却是叶苓茯婉拒的一只素手。

“谁跟你说陛下同意这门亲事了?”

此话一出口,蓝晏池和祝南师皆皱起眉梢。

“叶公子,敢问若不是为了这亲事,为何要举办大醮会?”

蓝晏池有些挂不住颜面,但该问的话还是一句都不曾落下。叶苓茯根本不去正眼看他,眼神专注地盯着手中残灯语气冷落。

“大醮会又不是你我两国的议事盛会,东陈和北戎也有许多事宜需要商讨。再者说今番我来南淮便是要主持盛会,顺便告知尔等此桩婚事取消!”

“你说什么?列国联姻,岂可儿戏!”

蓝晏池着实是动了真怒,祝南师亦是面目阴翳,朝着叶苓茯拱手直谏。

“小叶公子,敢问取消联姻之事是奉了谁的旨意?”

“没有旨意,叶家不喜,如何?”

简短几个字,将稽查司和西梁兵部尚书的颜面彻底扫除干净!

祝南师此刻异常难做。

他背后乃是南靖司徒蒲昌之,在朝堂里和叶崇山本就是对立姿态。但由于叶崇山背后有太师澹台洪烨撑腰,因此才竭力促成此次联姻意图与西梁蓝家交好。

眼下因为叶苓茯一句话,不但可能联姻就此夭折,和西梁蓝家的关系也可能前功尽弃!

“小叶公子,南师斗胆一问。此次联姻的确乃是陛下亲口应允,若没有圣旨下诏就此贸然废止,那又拿什么去和陛下与西梁交待!”

祝南师语气微微急促,一边好生宽慰蓝晏池一边质问叶苓茯。

叶苓茯还是不以为意,他看看那道劈开望鸪楼的惊世刀痕,嘴角一咧勾勒出一抹苍白的笑意。

“有点意思。”

随即,他在众人的怒目而视下缓缓转身,每走一步便说出一句轻飘飘的话语。

“只要我叶家不喜,南靖朝就没有人能阻挠分毫。”

“皇帝如今年岁稚嫩,朝纲捭阖还需仰仗我外公澹台氏。列国联姻这种大事,一介懵懂少年又如何听之任之!”

“你的兵马把蓝仟夙杀了剐了我皆没兴趣,闹剧折腾够了记得收好场子便是。死去的正使李墨白都是我叶家的一条废犬,你这条不入正流的儒狗最好别逞强乱吠!”

三句话,软弱无力。

其野望,重若千钧!

“祝副使,这就是你们南靖的待客之道!老朽看来已无颜去参加大醮会,希望此番过后南靖朝能给西梁一个完美的交待!”

蓝晏池说罢拂袖而去,林奕似乎心有不甘又亮了两下重刀。

“祝兄,我看他也不过是锋境巅峰,你我联手未必拿不下他!”

“林兄,你还是先走吧,你不懂。”

祝南师此刻面色潮红,无论是尊严还是人格皆被叶苓茯无情践踏!

他缓缓举起毛笔弄出两滴血墨,想要将正祥街方向追袭的稽查使调遣回来。墨珠盘旋而上未过半途又被他收了回来,眼神里似乎又多了一些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