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长而又深邃的神殿,对安化侍来说一直都是个谜。

这四十七年来安化侍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根本就没去过任何其它地方,以至于到现在提起天照陆宗,他可谓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论居住年限,他可能是待在这里最久的家伙之一,毕竟一众信徒也不可能整日猫在宗门里闭门不出,可到现在他还完全不熟悉玄厄光明坛外的其它地域。

因此,对于大宗主要将他带向何处,安化侍完全没有预测预期。

整座神殿深处只有二人安静的脚步声,偶尔能听到那些奇形怪状的图腾异兽灯盏中发出噼啪作响,那是火焰中的磷粉燃烧不均产生的爆裂。

由于对神殿的构造完全不熟悉,安化侍跟着大宗主一路七拐八拐,也不晓得究竟转了多少个弯,就这么一直步行了将近半个时辰,二人总算又来到一方空旷的偏殿之中。

“这是......擒天台!”

虽说是偏殿,其恢弘程度也完全可与东陈的皇宫主殿相比拟,大殿中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方硕大无比的神秘祭坛,跟在东陈擒天鉴所见者别无二致。

“我用空间大法则送你出去太过惹眼,还是你自己乘坐擒天台离开会方便许多。”

大宗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寡言少语,没有半句废话从她口中流出。

安化侍早已料到如此,闻言自然是莫名兴奋,可随之而来的还是深深的不解。

“大宗主,我一直想不明白,你这么对我究竟为何,这些年无论是你教我修行,还是眼下你送我离开,这不单单是违背天照宗门徒的信仰,还违背了旧水老祖的意志,难不成说你也是个忤逆者?”

“本宗做事自有法度,你没资格过多盘问。”

大宗主回绝安化侍的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安化侍本也没期望能问出什么,当即耸耸肩头又撇撇嘴巴。

“鬼彻侍,你出去以后,可还是要做忤逆旧水意志之人?”

便在此刻,大宗主竟又主动问了一嘴,虽说这话仅仅寥寥几字,安化侍却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温暖。

这感觉好似严师在徒儿出山时的唠叨叮嘱,好似长辈在晚辈远行时的担忧过问,虽说她问话的语气依旧冰冷如霜,但安化侍和她相处这么些年,此刻早已能感知到她潜藏极深的情绪。

因此,安化侍此刻的语调也软了下来。

“没错,旧水老祖不可能无缘无故赐我机缘,这世上非亲非故之辈,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不相干者好,说到底他肯定还是为了其一己私利,只不过我现在还不清楚我的价值。”

说到此处安化侍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接下来的话,想了半晌后还是沉吟出言。

“其实不管怎么说,大宗主你是对我有恩的,但我并不认识你,这种突兀的恩惠我说实话很是惶恐,你定然也是对我有所图,只不过我现在也不清楚罢了,而我不想过这种任人摆布的日子,所以但凡有一口气在,我也得反抗到底,然后走我自己的路!”

安化侍说得越来越激动,一口气说完后胸腔剧烈起伏,他很少如此直白的表露内心情绪,但也不知道怎么的,面对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大宗主,安化侍总想什么事都不瞒着她。

“我支持你。”

大宗主全盘听完安化侍的抱怨,安化侍本以为她会极度愤怒,毕竟以钟梵和郁怀阆的虔诚程度,作为天照宗顶级神棍的大宗主,按道理来说定然也会是旧水老祖最虔诚无比的信徒,可现在这话着实把安化侍给吓了一跳。

咋回事?

“你......你支持我?”

“我支持你。”

大宗主浑然无惧的又说了一遍,这一遍说得比之前那句更加坚定清晰。

过了半晌后,大宗主又补了一嘴。

“能不被任何人钳制的过一生,这是每个人都梦想的事情,只不过这世道向来不会顺心如意,想要真正做到心无旁骛,你还需继续强大不可如此弱小,须知不想被别人踩在脚下,唯有将别人踩在脚下,包括我!”

大宗主似乎很欣赏安化侍的态度,以安化侍如今的修行成果,估计也就是大宗主这种级别的存在能称其为弱小了。

安化侍从大宗主的字里行间中也能品出,她肯定有很多难以言喻的苦衷在身,此刻只不过是被安化侍的话语带动而有所感触了。

“大宗主,我现在若是这么走了,旧水老祖会不会找你的麻烦?”

“这不用你管,你想去哪里?”

大宗主貌似不想跟安化侍过多磨叽了,挥手一引便将其丢到了擒天台中央。

安化侍虽说心中还有很多疑惑,但逃出生天的念头远比其它任何事情都来得强烈。

“大宗主,我曾经有位鬼道师父救过我的命,眼下我想去鬼道老山祭拜他,不知你能否帮我传送到鬼门之中?”

“这个好办,鬼门也在**,与天照宗划分东西各自为界,你前往鬼门后不要再回到天照宗地界,这世上远有很多值得一去之处。”

大宗主言罢便不再多言,手中捻起两指划出几道流光,整座擒天台瞬间便被紫色焰火缭绕遮蔽。

也正是在此时,神殿外忽然传来一股极其巨大的爆破声响,虽说安化侍二人距离神殿外沿距离遥远,但轰鸣的斗法声已然喧闹不息愈演愈烈!

“大宗主,你着急送我走,是不是因为这个?”

安化侍不知为何,心中竟隐隐开始担心起大宗主来,虽说他对大宗主的修为完全放心,但敢如此公然打上天照宗宗门的家伙一定来头骇人!

大宗主没有说话,她的阴阳面具在紫火映照下微微扭曲,好似一张时哭时笑的别扭人脸。

安化侍此刻内心更加担忧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不过脚下的擒天台已经筹备完毕,此刻的他根本做不了任何其他事情。

“大宗主,是不是令狐睛明来攻打天照宗了!他是不是已经恢复老祖实力了?你说话啊大宗主!大宗主——”

安化侍的呼喊还未喊全,整座擒天台瞬间便化为一片火海。

几次呼吸之后,擒天台恢复原状,剧烈的空间波动逐步平息,台上已经完全消失了安化侍的影踪。

大宗主又成了孤身一人。

她静静凝望着空荡荡的台子,半晌后竟踉跄着几近软倒。

并非是她身受重伤功力不济,此刻的大宗主竟然在压抑着自身情绪。

神殿外沿的轰鸣声越来越近。

大宗主知道眼下不是扭捏作态的时候,她缓缓转身瞬间从原地消失,只剩下一滴晶莹在残余的飘飞紫火中灼烧。

那是一滴泪。

一滴从阴阳面具中顺面颊滑落的泪。

再后来会发生什么,这已然不是安化侍能够知晓的了。

在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后,安化侍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一片黑色的荒原之上。

“啊......”

安化侍很确定自己没有离开**,四周的景致和四十七年前所见一般无二,只是比之前更加色调暗沉几许。

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隐隐作痛,不知为何此刻竟对大宗主的安危莫名担忧,他很清楚这种感觉并不是爱情,但的的确确产生了一股难以言喻的关切之念。

安化侍也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他内心的声音告诉他,他完全不讨厌这种关切的感觉,反倒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安化侍转头看向东方,因为大宗主说过,**东方是天照宗的属地。

“四十七年了......令狐老魔的林奕化身定然是得到了极大的机缘,此刻恢复了不少元气,已经敢于和天照宗公然叫板了!”

之前在刚鬣奔流界中,令狐睛明便透露过想收服天照宗为己用的野望,只不过那时候的他还完全不成气候,眼下看来安化侍的担忧绝对大有可能。

十三万年前重新出世的魔道老祖......重蹈十三万年前振兴魔宗的覆辙,再次向天照宗宗门发起吞并进犯了!

这绝对是震撼整个修行界的大事件,相信过不了多久,消息就会传遍四方滚滚而来。

安化侍此刻虽心中别扭,但却不会傻到杀回去找寻线索,不管大宗主究竟为何会让他心中有此感受,眼下他都暂且将其放到一边。

毕竟眼下他总算是逃出来了,整整四十七年的暗无天日,无数疲惫厄难的困苦生涯宣告终结,他再次恢复了毫无拘束的自由之身,这比什么都令他兴奋狂喜!

只不过此刻的安化侍已经没有了少年时期的喜形于色,虽说心中雀跃但却并不流于表面。

他早已能够平和看待世间发生的一切,虽说自己的面色依旧青春年少,但一颗心已经在无数次磨砺中变得老辣沉稳。

“四十七年了,四大王朝又会发生多少事呢。”

安化侍望向北方微微一叹。

他从云戒中取出一柄短匕,将积蓄了四十七年的长发与胡须修剪干净,随后按照澹台夭夭教给他的方式梳妆打扮,再次披上一件熟悉的太玄道袍。

远远看去,荒原上再次出现一位剑眉星目的俊俏道长,只不过眉宇间那抹岁月沉淀的坚毅痕迹,已然像陈酿数十年的老酒一般回味悠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