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枭大将?”

安化侍听到了四下里百姓的惊呼,立刻望向更深处的地域,目力所及果然瞧见黑暗里隐隐有一抹妖异的凝红。

“他是谁?”

安化侍放开了对阿宁的声音限制,此刻他的虎口已经被阿宁咬得血污一片,不过这是安化侍有意为之,毕竟他的血可比婆罗迦叶疗效显著,阿宁喝了对她的伤势恢复大有裨益。

“柳下厌孤......柳下厌孤!”

阿宁此时也注意到了那抹凝红,虽说还未见其人,但仅仅是道出名讳便让阿宁毛骨悚然,亦令安化侍心中升起一抹好奇审视。

“他是谁,很厉害吗?”

“凌驾于鬼宗八门之上的四大鬼将之一,号称血枭大将的柳下厌孤!”

阿宁说完彻底瘫软在房檐上,安化侍闻言倒是明白了,看来这鬼宗层层之间制度划分森严,八门之上有四将,估计这四将之上还会有不同的划分。

酆都城广袤无边硕大无垠,深邃不见尽头的城池深处安化侍还未探过,这也是他一直都不敢太冒进造次的主要原因。

因为安化侍一直都非常惜命,所以他向来都比较畏惧未知的黑暗。

安化侍缓缓飞上高空,负手而立凝视深渊。

深渊中的凝红迅速靠近,好似两坨逐步放大的血菩提。

安化侍看了两眼便轻叹口气,将眼神瞬间调转看向深渊最上方的两尊阿修罗巨像。

他的神识和目力都是超一流,刚刚那一瞬他便感知到这鬼将已经移形换位,此刻果然在两尊巨像正中央的高天上再见那抹凝红。

不过,令安化侍惊讶的还不是这些,而是棺材铺子里的老疯子。

安化侍的太阴蛇眸眼光何其毒辣,他能够观测到血枭大将的移形换位实属正常,可同时他也在观察着老疯子的一举一动。

就在刚刚他警觉转头之际,他很明显感受到老疯子也有所察觉,甚至比他的判断还要再快一瞬!

不简单。

安化侍心中有了数,当即望向酆都城的巨像出口处。

此刻身后的追兵已经不再追,自从血枭大将出现后,整片地域所有牛鬼蛇神全都死寂一片,足见其威势之广凶名之隆。

方才从深处地域逃出来的十几位封回门人此刻还剩九个,他们分散呈半月状与血枭大将隔空对峙,而神秘兮兮的血枭大将也在尸绿雾霭中露出了真容。

黑衣白发。

黑色的甲胄在晦暗的尸绿雾障中镀上一层锈迹,看起来像是刚刚出土的远古遗骸,制式亦是现今四大王朝中不常见的莽裘铠,看起来臃肿笨拙厚重如山,一人一甲就已经状若山峦。

甲胄无盔,满头白发白得并不纯粹,像极了安化侍炼人失败时取出的骨灰。

只不过,他的头发似乎根根都满溢重量。

酆都鬼域的荒原上风尘呼啸,却没有一根发丝被吹起皱乱,甚至连一丝一毫的嗡动都不曾有,它们皆背在身后根根竖直,形成一道银色的古琴,每根发丝都是一根天然的紧绷琴弦。

只不过这些琴弦似乎并不友善,安化侍的听觉何其敏锐,他能够清晰听到百丈外的细微作响,那些哭嚎的风声穿过柳下厌孤的银发时皆被斩断,一股风浪被刀锋开膛破肚的呜咽声连绵不绝。

好锋锐的发刀!

安化侍之前不相信吹毛求疵,可现在他完全相信这一头白发的切割能力。

一对血眸比白发更为吸睛,这也是安化侍从一开始便注意到的凝红源头。

他的眸光好似有一股天然的魔障,即便像安化侍这种异瞳者也无法揣测清晰,不见眼瞳不见眼白,只能看见两抹将眼眶完全填充塞满的血红,泛着一股不断挥发的灼热气浪。

安化侍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眼睛的,很明显这血枭大将也是一位异瞳者。

那双血眸好似刚刚煮沸的冬阴功汤般冒着血色蒸汽,随着其脑袋晃动蒸汽四处蔓延,远远望去好似两颗被烧到通红的诡异烙铁,亦好似荧惑灾星般划出长长的扫帚尾巴,远远望去诡异瘆人又氤氲缭绕。

这种完全被血色充斥的诡异眸子不能多看,毕竟缺少眼白和眼瞳的双眸显得极度空洞虚耗,多看几眼便会让安化侍感到阵阵恶寒,好似过往经历的无数悲苦全都汹涌回流般难以磨灭,这感受着实让他心脏猛揪了好几下。

最让安化侍接受不了的是他的嘴巴,这家伙从鼻翼下方便遮上了面罩,只不过这面罩仅仅只是用来遮挡口腔,左右一直蔓延到耳根处,远远看去好似跳梁小丑裂开了一张滑稽大嘴。

这张面罩大嘴明明在笑,可配上他那双眼睛,怎么看都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面罩看起来应是金属制成,外形也稀奇古怪到让人费解,因为它完完全全被做成了一张呲牙大嘴,一张将嘴咧到极为夸张弧度、且根根獠牙互相交错咬合形成一轮白色弯月般的大嘴!

烈焰红唇。

犬牙密布。

安化侍盯着那张面罩看了许久,怎么看都像一只畸形的红心柚子,打开后密密麻麻全都是犬牙般饱满的蒜瓣肉。

他不太明白为何要这么多此一举,不过在这张大嘴面罩的映衬下,这位血枭大将的面容可谓是极其复杂。

既有没心没肺的天真无邪,又有狠辣无情的残忍变态。

既有绝望空洞的苍白无力,又有血腥沸腾的杀戮野望。

仅仅只是一张脸,安化侍便读出了一个好复杂的人。

这家伙双臂环抱虎背熊腰,双腿岔开和银发一样绷得笔直,站在九位逃匿者的必经之路上状若勾魂使者,俨然已成了最难以逾越的一头拦路猛虎。

他的双侧肩甲上各有一只形似饕餮的兽首,兽首内紧扣着两抹同样血红的绸缎红巾,这红巾在身后铺散开来化成一道披风,比他的身长还要狭长三倍有余,在凛冽的尸绿夜风下朝一侧荡成血腥长河。

天地在动,人心在乱。

披风在荡,他却不动如山。

九位封回门人此刻面露绝望,其中一位直接朝血枭大将破口大骂,情绪歇斯底里,已经开始有些破罐破摔。

“柳下将军,我们自问和你往日无怨,为何非要听信谗言!”

“谗言?”

柳下厌孤闻言冷漠一笑,声音透过诡异的金属面罩蕴荡传出,好似在寺庙大钟内说话一般瓮声瓮气,感觉其壮硕的胸腔也跟着共鸣般回响浑厚。

“自古皇朝有窃国者,宗派亦有异心者,尔等违背鬼宗大势因循守旧,冥顽不灵不思进取还妖言惑众,其心当诛有何可惜?”

柳下厌孤的话语中满是威严,处处蕴透着一股不可忤逆的凌驾之感。

一众封回门人闻言却嗤之以鼻,纷纷破口大骂言辞粗鄙,可越是吵嚷越显得苍白无力,能看出完全是亡命之徒在做最后的狡辩挣扎。

“柳下将军,我等多年来对鬼宗忠心耿耿,鬼宗之所以能延绵至今气数不绝,说到底靠的就是传承纯粹绝无二心,眼下有人妄图分裂宗门图谋不轨,惊煞门和重邪门不明就里,为何您也这般瞧不明白啊!”

说话的封回门人乃是一位老者,此刻面色悲怆伤心欲绝,能看出果真是对鬼宗一片赤诚之辈,只不过这些话根本说不到柳下厌孤的心中。

“放肆,鬼宗众门规第一条便是唯命是从,尔等如此狂悖不听劝诫,反到头来还在妖言惑众,看来清剿封回门此举果然是大势所趋!”

柳下厌孤言罢不再多言,缓缓伸出左手摸到自家左侧耳垂处,此举令九位封回门人大惊失色,一张张绝望到极致的恐惧脸庞瞬间如丧考妣。

“他要露嘴了,众弟兄一起挡下!”

“王长老不必多言,我等誓死效忠封回门虽死无憾,今日就算血溅阿修罗魂飞魄散,也不会让这群看不开眼的家伙低看一眼!”

一众封回门人此刻面色悲壮,他们快速占据一方形成矩阵之势,能看出训练有序默契十足,双手飞速结印口中嗡鸣不止,所念所诵皆是安化侍再熟悉不过的鬼天书咒文——

人心隔肚皮,悲喜共樊篱。

由来皆因果,前后不稀奇。

上有通仙路,下无黄泉啼。

阴间多哀事,阳道大墓起。

“封门鬼道连心道——阳墓大貘之九门提督!”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令安化侍和阿宁皆眼眶火热的一幕出现了。

这是安化侍记忆犹新的鬼道秘法,一时间百感交集心中复杂酸楚,无奈碍于形势不明还是不敢轻举妄动。

四周天坑岩壁上的店铺飞檐纷纷爆碎,无数巨大的青色墓碑从山壁中缓缓蹿出,每一座墓碑都广袤硕大好似望鸪楼宇。

安化侍望着这熟悉的场景,脑子里瞬间塞满了无尽久远的青葱岁月。

那位拥有十三颗头颅却为他自爆的鬼道人。

那片血眼狰狞旱魃呼啸的南淮城血红夜空。

那座被他一刀斩尽大闹混乱的酒肆望鸪楼。

还有那个。

让安化侍尝到花粥美好却难以抉择的姑娘。

(每一章都不水文,每一章争取都有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