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

百具。

千具。

陆陆续续,石棺中的罪囚全部都从棺材中站起身子,直挺挺面目呆滞地望着地狱吠陀。

此时此刻的地狱吠陀,已经上升到不周山山顶。

几乎没人见过不周山真正的巅峰是何般模样,在很多人心中,不周山是连缀天地的至高存在,本不应该有真正的峰峦,因为所谓真正的峰峦不应该在凡尘,而是应当在凡尘之上的仙界。

当然,安化侍眼下已经抵达了不周山巅,谣言不攻自破,不周山还是有尽头的。

地狱吠陀和一众石棺组成一片云海大阵,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混沌宇宙中的黯淡星辰,亦好似浩渺尘埃中缓缓凝聚的一抹椭圆灰烬。

而此时这些面容麻木的罪囚,皆举止僵硬地朝安化侍所在方向作揖叩首,其举止皆为鬼宗祭拜鬼神的至高礼节,看起来仿若安化侍便是那阴罗冥王,便是整座阴间世界的唯一主宰。

这群家伙以这种诡谲莫测的状态在此聚会,如此诡异的场景简直难以用言语形容,那些灰色石棺蕴荡出的死光在地狱吠陀上不断凝练,逐渐将漆黑硕大的棺身涂抹得近乎透明。

半个时辰后,地狱吠陀彻底由黑化白,完全演变成类似水晶一般的透明棺椁!

而与此同时,一道道原本不存在于棺身的铭文在内壁上缓缓浮现,好似一层层雕工精美的浮蜡。

它们缓缓流淌好似拥有悠长的生命,逐渐化为淡淡油脂一般的涓流离开内壁,下一刻便逐步攀爬到安化侍的体表之上,好似附骨噬髓的蛀虫一般一直流窜到其脑部,顺着双侧耳廓疯狂涌进安化侍的耳道之中!

“啊——”

正在昏厥中的安化侍瞬间睁开双眸,一双瞳孔彻彻底底被涓流完全占据,涌冒出一大批好似白骨骨灰的汹涌暗光。

能看出此刻的安化侍疼痛难耐,这些白骨涓流很明显目标指向其后脑神宫,因为实在太过猛烈汹涌,不得已才在其七窍往外缓缓溢出。

“这是......什么东西!”

安化侍此刻暴汗如瀑,他内心的惶恐是完全无法掩饰的。

从他恢复知觉的第一时刻,他便运转起全身功力去抵御这股力量,奈何一切努力全部都是徒劳无功,此刻他全身真气彻底紊乱不堪,根本不受他丝毫自主支配!

他眼前的周遭世界也着实震撼,安化侍感受着极度稀薄的空气浓度,感受着头顶那片伸手可触的浩渺苍穹,一时间有些分不清真实还是虚妄,望着四周密密麻麻的诡异棺材大军也不禁一脸愕然。

正在恍惚间,一道滚滚雷音从下方云海中传来,穿过无尽距离在安化侍耳畔轰然炸响,细细一听竟然是姜京佐的呼喝。

“抱元守一,凝固心神,切勿杂念!”

“姜前辈......”

安化侍根本不晓得姜京佐在哪里,听闻此话的他倒也不再耽搁,当即运转道宗的青莲心法开始凝神静气,同时开始缓缓感受涌入体内的那股涓流。

“这是......功法......不对......这到底是什么?”

即便安化侍这些年大有长进,可还是难以去判断明白此刻的内体状况,那股脑浆迸裂般致命的头痛还在不断蔓延,令他一时间叫苦不迭几次近乎休克,好在是太古神体自身太过强横,硬生生将这一切全都硬抗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在无尽距离下方的地表之上,姜京佐还在离地不远处悬空打坐。

他抬起脑袋静静仰望不周山,那双一直都镇定自若的眼好似能够穿云破雾,一直在谨慎观察着安化侍的全部动向。

他就这样仰着脖子看了许久,从中元之夜的末尾一直看到朝阳初升,再看到日上三竿的时辰,总算是长舒了一口大气。

一抹淡淡的笑容在姜京佐脸上一闪即逝,能看出这位冰山男压根不擅长微笑,即便是这一抹短暂至极的笑靥,看起来都好似牵强满满。

下一刻,高天上传来一阵猛烈的云层搅动声响。

一具具石棺像下饺子一般噼里啪啦往下迅猛俯冲,由于它们所处的方位实在太高,在俯冲的下落过程中摩擦出滚滚烈火,远远望去好似一片浴火流星般恐怖摄人,不过这些很明显难不倒神通广大的姜京佐。

“轰隆隆隆——”

“轰隆轰隆——”

无数石棺在姜京佐周身不断跌落,所有落到其头顶的棺材皆被姜京佐护身罡气阻挡在外,根本伤不到他一丝一毫。

姜京佐还是直勾勾的盯着苍穹瞧看,一直看到安化侍的地狱吠陀落下才冲天而起,苍山鬼手祭出瞬间迎风暴涨三丈长宽,化成一只狰狞鬼臂将地狱吠陀好生迎接下来。

“轰——”

姜京佐带着地狱吠陀重重落了地,双腿随意划擦两个半圆形成圆满太极,于闲庭信步间将恐怖的下坠力道完全化为清风。

此时此刻,所有棺材已经再次闭合,那些方才在不周山巅祭拜安化侍的罪囚,不知何时已经再次被扣进棺材内。

这些老山死岩看起来其貌不扬,其材质却结实得很耐摔耐打,在如此高空坠下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破裂迹象。

姜京佐根本不去管其它棺材,直接来到地狱吠陀面前,以苍山鬼手施展阴煞之力,直接将棺材盖子硬生生给掀开了!

棺材内的安化侍此刻保持清醒,只不过一身暴汗神志有些慌乱,看起来刚刚好似经历了莫大的惊吓一般难以自持,在姜京佐狠狠扇了他两大巴掌后才消停了一些。

“没死就别赖床。”

“咳咳咳......”

姜京佐见安化侍并无大碍,眼神中隐隐闪过一抹惊讶神色,只不过他好似真的不擅长做其它表情,当即又恢复一脸冰寒。

安化侍闻言倒是听话,乖乖咳嗽着坐起身子,他尝试着运转一番体内真气,发现之前暴虐紊乱的真气已经趋于和缓,这让他稍稍有些安定,以熔炉真气调整一番后一跃而起,离自己的棺材好远好远才止住脚步。

“姜前辈,刚刚在上方多谢提醒。”

“没什么,现在感觉如何?”

“很玄乎,不知道该怎么才说得清,前辈可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化侍不懂就问,的确他真的被方才经历的一切搞懵了。

“这只能问你自己,地狱吠陀乃是鬼道十大至尊法器之首,其自身神能我也不大清楚,不过有一点我能看出来,那便是地狱吠陀并非是在害你,而是在带你回娘家。”

“回娘家?”

安化侍老脸一红。

“前辈你也太扯淡了,我再不济也不至于跟一副棺材瞎搞。”

“别说闲话,地狱吠陀本就出自于老山,亦本身就是自有灵识的至尊灵宝,此刻它有意带你来认祖归宗,这对你来说完全是莫大的机缘,只不过究竟这机缘是什么,唯有你自己才能清楚,别人是完全不知道的。”

姜京佐将该说的都说完,当即不再多言缓缓走开。

安化侍知道姜京佐所言非虚,他目前虽说一脸茫然,却也能体会到此刻体内发生的变化。

仔细回想起来,刚刚所经历的一切对他最大的改变,就是打入其后脑神宫之中的那道白骨源流。

这源流进入后脑神宫内的神念意海后便四溢消散,并未对后脑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损伤,只不过一股玄而又玄的意志在体内逐渐扎根,令安化侍捉摸不透又感觉大有进境。

“四肢百骸没有伤损,体能没有进一步增强,修为境界也还是万花筒大宗师中期,只不过神念意海上出现一片内海涓流,问题应该就出在这里。”

安化侍静静窥探自己的身躯,没过多久便找到了症结所在。

此刻他浩瀚无边的神念意海中出现一片异样的死海,看起来好似白骨磨成的骨灰粉末倒进了滚烫的水泥之中搅拌而成一般,泛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磷光,涌冒着一股股难以言喻的恐怖气息,只不过却极其隐晦很难去精细捕捉到。

“这片海里面藏有东西!”

安化侍闭上双眸去静静感受。

他发现这白骨海内掩藏的气息很强大,其强大程度甚至超过了他目前的境界实力,好似有千军万马无数大人物藏匿其中隐匿着气息,但这种想法又极其荒诞且绝无可能。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又思索半晌还是不得解脱,安化侍缓缓走向了自己的棺材。

地狱吠陀。

正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问题是在地狱吠陀身上出现的,此刻的安化侍也想从它身上寻找到答案。

他看了看已经恢复原状的棺材内壁,发现已经完全复原成最熟悉的破烂黑木质地,除了长得丑外根本没什么具体的特征,这让他微微有些恼火。

刚要放弃对地狱吠陀的探测,转过身子的安化侍忽然感到后脑一痛,下一刻一丝明悟在心底游荡升起,令他立刻惊讶转身再次望向那棺材。

“这是......”

白练。

一道细密至极仿若缫丝一般的白练在他后脑发丝中淡淡游荡。

飘来荡去,轻柔无骨。

最终和地上的丑陋棺材内,某一根同样纤细的白练缓缓融为一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