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聋子,但却有人装聋子。

如此大的龙吟咆哮声震中天,天下第一城中一瞬间哄闹喧哗不止。

安化侍瞧见许多商铺都停了手中的营生,大家纷纷作揖行礼跪拜叩首,像给神明祷告,也像在祈求被惹恼的凶灵宽恕。

“张北鱼,北戎难不成真的在圈养一条龙?”

“怎么可能,安哥哥你说话可要负责任的哦,龙已经许久不见世间,妖族都不一定有龙哦!”

“你少跟我卖萌耍宝,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妖兽嘶吼,这点最基本的辨识力我还是有的!”

安化侍微带恼怒神色紧绷,眼下他不得不谨慎谨慎再谨慎,毕竟此次前往北戎,他最大的仰仗便是这一身修为,刚刚修为竟一刹那间完全消散,仅仅只因为一声莫名龙吼,这如何能让他放下戒心!

“安哥哥你多虑啦,这世上有妖族的确不假,可妖族早已在万年前三界大战中被封禁妖鬼界。目前除了龙虎山之弈上出现的御前太初外,大妖基本不显化人间,我北戎乃正道中流砥柱,又怎可能与之为伍私藏这种庞然大物?”

张北鱼说得面色诚恳,可安化侍却感觉他要多虚伪有多虚伪。

“胡扯!想当初你们剑宗摆那么大排场,来南平京参加四国连婴,当时我便记得有麒麟兽与北海龙蛟出现,试问南靖可从不圈养这些妖族,证据确凿都是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辩什么?”

“安道友误会了,北海龙蛟与麒麟兽的确是妖物不假,可和妖族妖修却是两码事。我北戎王朝本就靠近北海绝地,那里有诸多珍稀妖族物种,经过驯化皆可为修士所用,与寻常军马骡子别无差池,不过是代步工具而已。妖修却完全不然,妖修皆是修行五百年以上幻化人形的大修士,本质上说乃兽性未蜕的邪门外道,和鬼道魔宗本归为一类。妖修处在妖鬼界,妖修来源于妖兽,但妖兽并不都属于妖修,圈养妖兽者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切不可一棒子打死混为一谈呐。”

接话的是曹泊安,面对安化侍的不断质疑,这位戴着单边眼镜的年轻学究又有了用武之地,这一开口便没完没了。

“曹泊安你可别忘了,想当初你跟我说漏嘴过,这兽吼貌似叫什么九幽魔龙,难不成这魔龙也是一个能幻化人形的妖修?”

此话一出,曹泊安的面色立刻难看无比。

张北鱼即便再友善,听闻一向谨慎的曹泊安说错话也微微凛然。安化侍将他们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双手抱肘笑着看他们该怎么圆。

“咳咳。”

曹泊安轻咳两声,随即推了推自己的单边眼镜。

“安道友休要偷换概念套泊安的话,首先我北戎根本就没有妖修,这点是毋庸置疑的。其次所谓的九幽魔龙的确存在,只不过关于它涉及北戎诸多隐秘,也不是泊安和张师兄有资格过多评述的。”

“没错哦安哥哥,九幽魔龙也不是啥稀罕事物,其实就是一条黑乎乎的大长虫哦!它没有灵智不懂幻化人形的,所以只会傻叫不是妖修哦!但凡有本事的修士都可以将其慑服做坐骑,我就很想把它煮了尝尝好不好吃,最起码把它那条乱说话的舌头给炖了,瞧瞧它以后还敢不敢胡乱开口吓我家安哥哥!”

张北鱼掐着小腰一脸义愤填膺。

曹泊安面色煞白浑身重重一颤。

安化侍不是傻子,当然能听出张北鱼在一语双关。他这话既帮北戎洗刷嫌疑,又在警示曹泊安勿要再说错话。加之言语里还有对自己假惺惺的袒护,因而从明面上瞧还真是礼数有加。

只不过安化侍可不是文绉绉的书生,这点伎俩和面子他根本不会给的。

“甭管你们说了什么,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此事如若不能让我彻底心安,炼剑事宜就想都别想。你们不说我便去问张太白,索性太古熔炉长在我身上,给我惹急了我可啥都能干出来,走着瞧吧。”

说完此话的安化侍不再耽搁,御刀带着蓝阡夙二人朝前俯冲,直接惊扰到一大片空中店铺,落在了天下第一城的山腹深处。

张北鱼和曹泊安互相对视一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皱紧了眉梢。

“曹长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实属不知,九幽已经数千年没有异动迹象,这些年间北戎国泰民安,也完全不需要它出面平事。今日也不晓得怎么着了,好似这安道友和九幽犯冲一般,难不成说那魔宗之子的消息是真的,他当真已得到魔祖的全部真传?”

“说不好,且跟紧!”

张北鱼揉揉脸颊一扫颓势,阴翳冷冽的面容重新变得天真无邪。

他硬是挤兑出一抹童趣的微笑,将自己的大眼珠笑成两道弯月,随后拉着曹泊安几人一同追上安化侍。

“安哥哥,我给你带路哦!”

......

安化侍眼前所见的天下第一城,的确有够寒酸的。

虽说依旧有浮空市集,依旧有街景旺铺,可整体体量简直太过狭小。

往左看不过百丈,往右看不过百丈,往前看也仅仅只有一条繁华长街。

不断有风雪穿过结界灌入街道,能看出此地结界能够自动分辨善恶,应当是剑宗高层亲手布下的大手笔,已经隐隐有几许东陈符箓的精妙味道。

不过相比之下这街道就更寒酸了,虽说也算干净整洁气度恢弘,可南平京随便挑出一条主道都比这更气派。不过张北鱼刚刚也说过了,这并非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城,安化侍姑且也就没多嘴,静静看他如何引路便是。

对于安化侍和空海的到来,城中居民百姓还是稍显讶异的。

正如安化侍先前所见那般,来到北戎后所有城池几乎不见外来源炉修士,也根本没有人做其它源炉的相关生意。加之太京州地处偏僻北境山高路远,大老远跑到这冰天雪地之中纯属受罪,因此突兀前来的两位便成了聚焦目光的香饽饽。

安化侍早已习惯被诸多眸光审视,自幼他便经常被数十上百双眼珠子死死盯紧,只不过那时候盯紧他的都是稽查使,全部都是要杀他的江湖好手,当然最后杀到手软的幸存者也永远都是他和温叔牙。

安化侍不打算继续在天下第一城闹事,凡事张弛有度最好,也没必要跟张北鱼闹得那么僵。空海倒是摸了摸他的大光头,四周的积雪将他的光头反射得更加雪亮,便在这时白月初又来到空海身旁,笑着朝空海施了一记剑宗礼节。

“小师父,此番认识你很高兴,等你在北戎办妥了事,我可以约你一同论道修行嘛?”

“啥?”

空海被白月初的突然邀请搞得一愣,很显然这位老直男【根】本没经历过这种阵仗。

“啊什么啊,人家想跟你双修呢。”

安化侍调侃一嘴,下一刻便被蓝阡夙猛掐了一记腰肢。这次蓝阡夙长了记性,提前用剑气将双指包裹住,随后揪起安化侍一点点腰间皮肉,连拧一整圈,如此掐人最疼。

安化侍果真被掐得龇牙咧嘴,当即也不敢胡乱说话。不过他隐隐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因而也不准备撒手不管。

按道理讲空海长得也算剑眉星目,只不过安化侍也没想过这和尚能动凡心。他能感受到空海对佛宗的虔诚坚定。倒是这白月初突如其来的骚,差点闪了安化侍的腰。

“小师父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感觉咱们聊得很是投缘,我刚刚出师门不久,还没离开过太京州,就更别提外面的红尘大世了。我很喜欢跟你聊闲,你有空跟我说道说道,我喜欢听外面的故事!”

“啊?”

空海面色涨红,很显然在这方面并不熟练。安化侍见状实在是忍不住,走上前来一把将空海拉向身后,也让白月初的面色稍稍暗沉几分。

安化侍察言观色的本事和其凌厉,自然能看出白月初对自己的警惕戒备。常言道事出有妖,她如此盛情必有所图,安化侍可不想让空海吃暗亏。眼下他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还是尽量少沾染些不清楚的人事为妙。

“白姑娘,想听故事我可以给你讲,空海大师是出家人,跟你一介女流厮混一处不大好吧?”

“那也总比跟你这个血气方刚者强,出家人最起码有戒律清规操守,跟你可就没那么安全了。我的修为又远远不如安道友,安道友还是少调侃我了。再者说你娘子还在旁边瞧着呢,当着她的面公然约本姑娘合适嘛?”

“有何不合适,我只是约姑娘给你讲故事,约你又不是要泡你,你怕个啥?”

“用不着,本姑娘就喜欢空海大师给我讲故事,他的声音比你好听多了,不劳烦有妇之夫多操心。”

白月初越是这么说,安化侍心里警惕的程度便越发深邃。他回身看了看蓝阡夙,蓝阡夙早已和他心意相通,回应他一眼理解的眼神。倒是空海这憨直的家伙冒冒失失,从旁拉扯着安化侍胡乱接话。

“安施主,约她我懂,泡她是啥意思?”

“她现在就在泡你,懂了吗?”

安化侍朝空海翻了一记白眼儿。

“完全不懂,小僧自出生起便潜心修佛,端的是不懂这些红尘词汇的。什么约啊泡啊,小僧都不在意,白施主,小僧能感受到你对小僧印象不差,若是单纯让小僧为你讲述外面的方物故事,小僧还是愿意和白施主你约泡的。”

“是约,不是约泡!”

安化侍极为发愁地双手捂脑门。

这次轮到白月初的脸蛋通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