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经业来赌坊的确是来下注的, 今年怀镇两家私塾只有康家考中了三人,而且盛言楚还直接成了秀才, 在比对廖家, 礼院当场将辛华池扔了出来,其余五个…算了,总之一败涂地。

之前县试送考进行押注, 听说就一个人押对了人数, 后来那人赚的盆满钵满,得知此消息后, 廖经业手有些痒痒, 便有了戴着黑布巾鬼鬼祟祟下注的一幕。

嘉和朝对赌坊很宽容, 听说深宫里的娘娘们尤为喜欢拿各种金钗首饰出来赌着玩, 因此在宫外掀起一阵对赌的风气。

不过市井小民好些赌大了并不会有好结局, 比方说之前押中怀镇县试的那个男人一夜之间暴富, 然而银子还没搂暖呢,家里的大人小孩就被人蒙住头狠狠打了一顿,至于赌来的赢钱, 悉数都被一抢而空。

那男人是常年的赌徒, 心知赚的太多遭了赌坊的嫉恨, 无奈市面上的赌坊都是有人罩着的, 男人即便心中气愤也不敢去赌坊里吵。

廖经业这种小白根本就不知道他羡慕的男人早已吓得搬离了怀镇, 在廖经业看来, 男人是发了家搬去更好的地方住去了。

“廖夫子, 要来一注吗?”赌坊的人嬉皮笑脸的摇着骰子,诱惑着廖经业加入其中。

“诶!”有人摆摆手,将廖经业往外推, “廖夫子还是赶紧回去读圣贤书吧, 这里乌烟瘴气的,小心等会脏了廖夫子您的鞋。”

廖经业和普通文人一样,身子骨清瘦,被这圈莽汉一推后,差点摔倒。

“你这人推我作甚!赌坊开门做生意哪有将客人往外推的道理,如此造次,简直有辱斯文!”

说着一甩衣袖就要离开。

赌坊的人都是人精,听出廖经业话里有话,赶紧弯着腰赔罪,拉着廖经业:“廖夫子别走,是小的愚笨了,您请您请——”手一挥将赌桌最佳的位置让给廖经业。

廖经业下手爽快,直接将一袋子银子扔到“石大河”那堆,“就他了,我与他好歹师生一场,自然是盼着他高中的。”

“廖夫子为人敞亮啊,”旁边的人立马恭维,“石大河前些年淘气了些,听说不顾您的阻拦上了吊,原以为您与这石学子此生断了情分,没想到您还关心着他,不愧是读书人,心胸就是宽广。”

赌坊的人点了点银子,嗬,好家伙,六十多两呢,瞥了一眼廖经业身上的褐色陈旧的衣裳,暗忖这六十两怕是廖经业好几年的积蓄。

“六十多两全押石大河吗?”赌坊虽然有些不干人事,但对读书人还是有点尊敬,唯恐读书人日后高中给赌坊小鞋穿,所以赌坊的人加问了一句,“廖夫子,要不您再考虑考虑?”

六十多两可不是小数目。

“石大河是在我廖家开的蒙,他的底子我廖某人最是清楚,先前头一回马有失蹄……”

顿了顿,廖经业耐人寻味道:“康兄既然能教出状元郎,手中定是有两把刷子,石大河得康兄教诲,如若落了榜,哼,不过……廖某人相信康兄育人的厉害,所以才敢抛出六十两压石大河。”

一句话听得盛言楚差点将隔夜饭吐出来,廖经业的意思就是说石大河如果考不中童生就是康夫子不会教?他廖家今年全军覆没,他哪来的脸说这种恶心人的话?

有一说一,廖经业倒也过分的信任康夫子以及石大河,六十两呢,廖经业赌的真大方。

在场的赌徒听的一愣一愣的,他们这些人才哪里听得出来廖经业的讽刺,一个劲的夸廖经业心系学子,更过甚者开始嘀咕从前谣传廖、康两家不和的传言是否有假。

廖、康两家若真的有隙罅,一贯爱财的廖经业又怎会这么大方的投注康家学子高中?假使他们是廖经业,在看到康家送考的马车离去后,他们恨不得躲在家中不敢出门面见世人,属实太丢人了。

可廖经业倒好,竟摸了六十两掺和其中看热闹。

廖经业走后,大伙还在议论,有说廖经业为人宽厚,虽然石学子弃他而去,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廖经业忍着羞辱还是要支持曾经的学子。

也有人说廖经业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扭转大家对他苛待学子的看法罢了,辛华池被赶出廖家的事件这段日子发酵了很多,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辛华池在礼院诬陷盛言楚的事,一心认为辛华池被赶出去是因为这次县试没考好,所以辛家人闹到廖家后,镇子上的人都开始谩骂廖夫子对待学生未免苛刻。

廖经业是有口不能说,他宁愿背着苛责学子的名声也不能让大家知道辛华池在礼院被扔出来的真相,因为一旦真相传了出来,他受到的指责远比现在还要多。

盛言楚现在是廪生秀才了,和廖经业的身份一样,如果外界知道廖经业教出来的学生对盛言楚不敬,辛华池顶多被责骂几声就过去了,但廖经业不同,廖经业会被冠上不擅管教的污名,有这样的名声以后肯定是难以招收学生。

所以廖经业思来想去拿了六十两出来,一来洗白一下自己,二来嘛,廖经业私心里不得不承认康夫子的手段,在廖经业看来,不管是石大河还是程以贵,两人都能中童生,既然如此,他何不借口关心石大河去赌一把,说不定他也能一夜暴富。

廖经业算盘打的极好,盛言楚听得周围人的议论,低头而笑。

“你看看你们赌坊是咋做事的?光顾着廖夫子,竟将咱们镇上的红人盛小秀才撇到一边不招待,这我可不依!”

一男人将挤在圈外的盛言楚往正中一拉,笑着责问赌坊的下人,“你们可别以为盛秀才人小就忽略了他,知道缠着巴柳子不放的素姑娘吗?人家现如今在牢里蹲着呢……”

“盛小秀才这事办的妙。”

只见一彪形大汉将盛言楚往椅子上一按坐下,滑稽的拱手,道:“得亏盛小秀才让刘县令惩治了那个寡廉鲜耻的女人,因为她的胡闹,导致我杏鸡村好多未嫁女的名声都遭了殃,现在好了,她终于有了报应,村里的姑娘们渐渐也有了盼头,说来说去,盛小秀才您就是咱们杏鸡村姑娘们的大恩人呐。”

“不敢当不敢当。”盛言楚感觉大汉似乎将他的肩膀都掐青了,微微皱着眉头道,“素姑娘罪有应得,要谢得谢刘县令,是刘县令英明决断在先……”

“对对对!”

“刘县令是不错,但若不是盛小秀才将此事捅到大人跟前,咱们拿素姑娘没辙啊。”

“杏鸡村的人大多朴实,像素姑娘那般恬不知耻的,少有,少有!”

“盛小秀才,素姑娘做的孽现下也有了判决,她这辈子左右是嫁不得人了…先前给你和秀才娘惹了麻烦,您看,您担待些可行?”

盛言楚听到杏鸡村村民替素姑娘对他娘道歉,和气的笑笑:“一人做事一人当,长辈们何须跟小子说这些。”

几个杏鸡村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明白盛言楚这句话到底是原谅了他们这些之前看热闹的人,还是耿耿于怀?

赌坊的小厮过来斟茶,闻言心思一动,用屁股怼了一下几个大汉:“还愣着干啥,盛小秀才不是说了吗,此事皆由素姑娘一人所为,和你们没关系!”

“真的?”几人大喜,“盛小秀才豁达啊!我还以为您会恨上了我们杏鸡村了呢……”

杏鸡村有点特殊,村子小,庄户人为了生存大多需要赁邻村的田地,而水湖村的山林田地多,这些人担心素姑娘的事会牵扯到他们佃田上,所以才说了又说试图来打探盛言楚的口风。

盛言楚如今是水湖村唯一的秀才,话语权还是很大的。

“歇嘴吧。”赌坊小厮看不下去了,“盛小秀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吗?左说右说不嫌耽误盛小秀才?”

几人讪讪而笑,盛言楚微微垂下眼眸没说话。

小厮将泡好的茶水递给盛言楚,万分热情道:“盛小秀才,今天可是康家送考的大日子,您不下一注?”

盛言楚忙从椅子上起身:“不了不了,我是来看热闹的,下注就算了。”

“来都来了,不下一注就走岂不是白跑一趟?”小厮说话圆滑,非要盛言楚往赌池里扔几个子,“不拘几个铜板,图个喜庆就是了。”

“对对对,这两位都是您的同窗好友,既来了就押一注吧?”

盛言楚有些为难:“不太好吧,程以贵是我亲表哥,大河兄长与我的关系也不错,我投谁都不妥,算了算了,你们就当我没来过。”

“程以贵竟然是盛小秀才的表哥么?”有人惊讶,“那就更应该投一注祈福了。”

赌坊小厮笑呵呵道:“盛小秀才行有所不知,上了赌桌的注那就是单纯的筹码,谁也不会念着关系不好意思下注,这是赌场的规矩,便是以后程以贵高中,石大河落榜,外人也不能借这个说您的小话,你且宽心。”

“还有这规矩?”盛言楚眼神忽闪一下,悠悠道,“那我就不推辞了,我身上的银钱不多,就二两银子……”

围观的众人闻言皆屏住呼吸看着盛言楚,盛言楚握着银子的手往前一推,最终落在‘程以贵’的名字下边。

众人笑了笑,心道盛言楚果然还是觉得自家表哥高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然而这些人大部分却跟廖经业一个想法,认为石大河有科考经验且读书的年限长,便都将赌银甩给了‘石大河’,也有少数人默默换了注,一心以为盛言楚眼光更好,想着跟在秀才身后总是不会错的。

就这样,支持程、石两人隐约打成了平手。

盛言楚没在赌坊多做停留,不一会儿就离开了,赌坊的小厮惯会做生意,等盛言楚一走,立马吆喝廖经业胆大的抛开和康家的嫌弃,怒甩六十多两银子押曾经的学生石大河高中,此事一宣扬出去,瞬间引了不少人过来。

这还仅仅是前菜,等下注石大河的人远超程以贵时,小厮又站出来高吼:“快来看一看,盛家小秀才光临赌坊——”

一时间,程、石的赌资码的比往常都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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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胡闹!”程有福说的口干舌燥,在屋里来回踱步,又对程春娘道,“春娘,这次你得管管他,不管不像话!”

盛言楚被训的蹲在角落里,闻言扭头申诉:“娘,我就给了二两银子,全当玩玩,再说了下场的人是表哥,我自是赌一把祈盼着贵表哥一举高中,我也好拿回我那二两银子。”

“春娘,你听听,”程有福气恼异常,“他还想着赚钱呢,你忘了你那个爹从前是干什么的了,他要不是因为赌能被一帮人拉着去喝花酒,不喝花酒能睡了妓.子?没有那妓.子能——”

“哥,你别当着楚儿的面说这个。”程春娘隐去脸上的恨意,走到角落将盛言楚拉起来。

“娘,”盛言楚终于意识到不该进赌坊,抬起头看着程春娘,认错道,“我下次不敢了,只此一次好不好?”

“下不为例。”程春娘眼底弥漫着一层雾气,用手轻轻将盛言楚额前的小碎发撇到耳后,平静道,“你舅舅说的对,赌这个东西沾不得,一次是好奇,两次就尝了甜头,那三次,四次呢?”

“三次四次就跟盛元德一个德行!”

程有福宛如炸了毛的棕熊,破口而骂道:“楚哥儿,像你这样才冒出头的读书人,最是进不得赌坊和勾栏院子,只要进去了,就脱不开身,你爹……不提你爹,就说县学里的薛秀才,你不认识此人,我今个就跟你好好说说薛秀才的事。”

程春娘使了下眼色,示意盛言楚过去坐。

“舅舅…”盛言楚慢腾腾的挪过去,小眼睛都不敢看程有福。

他上辈子父母缘分浅,这辈子…就多了一个娘,他娘平日说话声音柔得跟水似的,所有很多时候他都是自己做主,比方说拿二两巨资去赌坊。

本以为做的很小心,没想到赌坊的人这两日见天的敲锣打鼓在街上说此事,弄得不仅他娘知道了,连带着舅舅也知道了。

可以说他是舅舅一手带大的,别的人他都不怕,就怕生气的舅舅。

舅舅打人时的狠劲几乎能跟康夫子一较高下了。

盛言楚感觉后颈一阵凉飕飕的,却听程有福沉声道:“刚好你过些天就要去县学,这次就认真听着。”

“哎!”盛言楚嗯嗯嗯的点头。

“这个薛秀才,”程有福不急不忙的张嘴,“薛秀才的学问是有的,据说高中秀才的时候还没十五岁,春娘,你听听,比楚哥儿大不了几岁。”

程春娘慢慢抚着裙摆,闻言点头。

盛言楚搓搓手等待,只听程有福接着道:“坏就坏在少年成名,薛秀才自恃学问超出了同窗一大截,整日里在县学背着手瞎转哒,有人看不惯薛秀才,便拉着薛秀才去了赌坊……”

说到这,程有福谴责的看了一眼盛言楚:“薛秀才初次进去跟你一样,想着玩一把无所谓,谁知越陷越深,每年的廪膳供给颁下来的四两廪讫银子都赔了不算,还搭进了老子娘的嫁妆,越到后边连妹妹都拿出来卖!”

“这不是畜生吗?”盛言楚脱口而出,“舅舅你放心,我再也不进赌坊了,我发誓!”说着竖起四根手指。

“我信你。”程有福感慨的拉长声调,“背后言他人是非不是君子所为,但我还是要说,你小小年纪就背了秀才功名,我担心你去了县学心高气傲,随之跟薛秀才一样迷上赌坊。”

“不会的不会的。”盛言楚再三保证,半开玩笑道,“我娘的嫁妆早在我读书的时候就当掉了,我又没有姐姐妹妹……”

程有福伸手就磕了一个板栗到盛言楚的头上,气骂道:“你的意思你娘有嫁妆,你有姐姐妹妹你就能胡来了?”

“不不不。”盛言楚捂着剧痛的脑袋,暗恨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干嘛!

“娘,舅舅,我真的不会再去赌坊了,我若再去,天打五雷轰!”

“别,”程春娘忙拍打盛言楚的嘴,跟着骂了一声:“那地方是不能去,但也没必要发这样的毒誓。”

程有福哼了一声:“春娘,去了县里后你得多花点心思在楚哥儿身上,赌坊是万万不能再进去了,除了这个,还有勾栏院子,你是看都不能多看一眼,可听到了?!”

“听到了听到了。”盛言楚低低嗷了一声,他总感觉舅舅在他头上种的板栗红肿了。

程春娘实在听不得勾栏二字,转身就出了房。

程有福叹了口气:“你娘心里苦呢,前两日老盛家的越氏来镇上给她家那个三儿盛元文买成亲用的东西,碰巧撞上了你娘,明里暗里的说盛元德的事,我一听那老婆娘竟然想撮合你娘和盛元德,当时气不打一出来,恶狠狠的将越氏骂了一顿。”

“该骂!”盛言楚不加掩饰道,“天底下的男人又不是死光了,我娘至于吃回头草吗!”

一说回头草,甥舅二人不约而同的想起巴柳子。

“巴柳子这些天常往酒楼跑,个中意思我都懂,可你娘不愿意见他,说要不是因为她,素姑娘不会对巴柳子用强,说不定再过几年,巴柳子就接纳了素姑娘。”

“我娘咋能这样想!”盛言楚觉得古代的女子有时太过迂腐了,失笑道,“巴叔压根就没看中素姑娘,倘若没娘,也会有夏娘,秋娘,冬娘出现,总之巴叔和素姑娘是绝对成不了。”

“你呀人小鬼大。”程有福揉揉盛言楚软软的发髻,淡笑道,“最近就别让你娘见他了,闹了这一场,你娘也没了心思谈这些,想着你要去县学读书了,她得将其他放放,这会子怕是又在屋里给你做新衣裳。”

“我去看看。”盛言楚顿时来了劲,他娘的针线活在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好,就连在京城见过不少好绣娘的俞雅之都夸赞不已。

见盛言楚一脸雀跃又蹦又跳的进来,程春娘微微一笑:“和你舅舅说完了?”

“嗯。”盛言楚迫不及待的绕到绣架前,望着堆码整齐的新衣裳,喜不自禁,“娘,有这些就够了,您还是歇一歇吧,趁着还没去县里,多去镇上走走,过些时日再想回来可就难了。”

程春娘捉针的手一顿,好半晌才道:“楚儿,我跟巴柳子还是算了吧。”

说完就低下头继续缝补。

盛言楚放下手中的新衣裳,慢慢走到程春娘身边。

“娘,巴叔真的挺不错的。”

“我知道,”程春娘笑了笑,声音柔婉,“他才三十来岁,手上不缺银子,虽是鳏夫但膝下无子,这样的条件想找什么样的婆娘没有?”

盛言楚脑海中猛然想起素姑娘的一句话——我是黄花闺女,程春娘她是吗?

“娘,巴叔他不计较这些。”盛言楚双手搭在程春娘的肩膀上轻轻揉捏,“您别听素姑娘瞎说。”

“她的话我自是不会全信,但有些确实该沉下心好好想想。”程春娘握住盛言楚的手,示意他停下。

“其实娘心里有一事。”

“咋了?”盛言楚察觉出程春娘口吻里的愁闷,连忙蹲下身仰着脑袋,“娘,你有啥事就跟我说啊,别窝在心里,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能跟舅舅和舅娘说说。”

“此事你舅舅是知情的。”程春娘咬着嘴唇,忽而肩膀颤抖起来,微微抽泣道,“我也不瞒你了,你如今是秀才,我只当你是个大人,有些事须得和你说一说。”

盛言楚脑袋一懵,是很严重的事吗?

“九年前你刚出世,我就被老盛家赶了出来,月子里劳累又淋了好几场大雨…后来你舅娘带我去医馆,大夫说我…说我身子虚的很,怕是…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

盛言楚“啊”了一声,嘴巴张开又闭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巴叔还没子嗣,听说祖上犯了事,如今他们家就只剩下他一人了,他肯定是要男丁延续香火的,只我这破烂身子一点用都没有……”

程春娘断断续续的说着,“起先我不知道他家是这种情况,便私心想着让你跟他姓做他的儿子,可后来听了消息后,才知道他们家族除了他没男丁了,如此,再让你一个没有血缘的娃给他做儿子就不妥。”

盛言楚点点头,他倒不介意做巴柳子的儿子。

程春娘满面泪水,哀戚啜泣道:“总之,我与他缘分算是到了尽头,楚儿你也莫要担心我了,朝廷虽说让我们这些和离妇六至八年内另嫁出去,但我不能生养,就不用顾及这个了。”

“娘,你难道想一辈子都不嫁人了吗?”盛言楚瞳孔骤然放大,劝道,“巴叔不行的话,咱们在择其他人,大不了找一个和您一样带娃的。”

他娘还没到三十岁呢,十几岁就嫁了人,嫁了人就生孩子,没有享受过一天婚姻的快乐。倒不是说一定要找个男人成亲此生才圆满,只是觉得他娘如果一辈子都绕着他转,就活得很没意思,合该挺起胸膛找一找自己的幸福。

“再说吧。”程春娘开始敷衍儿子,“等遇上了再说。”

话聊死了,盛言楚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程春娘赶了出来,美名其曰不要打扰她做绣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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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程春娘那出来后,盛言楚只好往康家走,走到一半发觉对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

“巴叔——”

盛言楚快步跑过去,见巴柳子肩上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两手也没空着,提着两个小的包袱,他忙刹住脚:“您这是要出远门吗?”

巴柳子慢了半拍才想起放下手中沉甸甸的包袱,卑怯苦笑的点头:“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我知道你娘心里对我有了想法……”

“巴叔。”盛言楚忍不住道,“可是我娘让你难堪了?”难堪到要远离故土躲避?

“不是,不是。”巴柳子急忙摇头,快语解释:“我并非去了不回来的,只不过要三年五载的样子,我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人脉,原是打算过些年再出去闯荡的,但这不是发生了…咳,我是这样想的,你还要往上考,以后说不定是举人老爷或是朝廷的大官,我一个白身莽汉肖想你娘委实有些说不过去,便想着出去多挣一些,等回头你娘这边气消了,我再——”

“巴叔,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说。”盛言楚打断巴柳子。

巴柳子小心窥着盛言楚的表情,惶恐不安的问:“你娘…她不会已经许了别家吧?”

盛言楚扑哧一声笑出来:“您说什么笑话呢!”

“不是就好。”巴柳子松了口气,“那楚哥儿想说的是什么?”

盛言楚收起笑容,凑近对着巴柳子的耳朵言语了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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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街上‘偶遇’盛言楚之后,巴柳子没有再去程春娘的院子,而是背起东西直接坐上了去南域的马车。

等程春娘知晓此事时,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程春娘还没来得及哀叹爱情的离去,一道喜讯就传到了酒楼。

康家私塾的程以贵,也就是她的侄子中了童生!

相比盛言楚中秀才的低调,程以贵的童生宴办得格外的隆重。

去程家庄吃席的时候,盛言楚才意识到他舅舅这回是真的下了血本。

程家庄一共有三四十户人家,一般庄户人家有喜事设宴都只会每家邀请一个过来沾沾喜庆就行了,他舅舅偏不,大张旗鼓的将程家庄所有人都喊了过来。

一桌挤十二个人 ,就这样也实打实的开了四五十桌,且每桌都有三五盘硬菜,为了能及时上菜,舅娘乌氏将附近的婆娘都喊过去帮忙,听他娘说,光厨娘就有十几个。

这还不算麻烦,最奇葩的是他舅舅将钱家的人和柳家的人请了过来。

钱家大郎当然毁了和菊表姐的亲事,转头就娶了老盛家的盛梅花,柳家是近年来一直跟舅舅磨着要讨菊表姐做长媳的人家,钱家比柳家稍富些,不过柳家也不差。

“程伯伯——”

盛言楚正在程以贵的屋子里和几个少年说说笑笑,正说着呢,一道激昂的男声炸起。

程以贵怒而拍桌:“钱运宏!小鳖崽子还敢来我家!”

“咳,”盛言楚轻呵道,“表哥是读书人,嘴上少些浑话,别叫外人看笑话。”

“别的人我当然不会说,但钱运宏就配这个词,小鳖崽子,鳖孙~”

屋里的几个少年都跟程以贵玩的好,隐约知道钱运宏从前是要娶程菊,只是不知道后来怎么不了了之了,再到后来又娶了盛言楚的小姑。

“打住!”盛言楚跟着起劲道,“嫁给钱运宏的可不是我小姑啊,我和他们家早就没关系了。”

几个少年乐,忍不住道:“咱们出去看看呗,听说要娶你姐的柳家大郎今个也过来了,正好,我还没见过你姐夫呢!”

“去去去,一边去,”程以贵板着脸将几人往外赶,气呼呼道,“什么姐夫,八字还没一撇呢!”

几个少年被赶走后,还在屋外吹口哨,盛言楚忍俊不禁的拍拍程以贵的肩膀,道:“我刚跟我娘去看过菊表姐了,我娘问起柳家大郎的时候,你姐脸红彤彤的……”

“好哇楚哥儿,你也跟他们寻我作乐!”说着,程以贵就上手去挠小表弟的发髻,一如从前小时候打闹一般。

盛言楚这几年学精明了,左摇右摆间就甩开了程以贵的魔爪,两人闹得正欢呢,就听外边程有福高声冷嘲:“想让我菊姐儿做你的妾,钱运宏,你不会是在做白日梦吧?”

盛言楚和程以贵面面相觑,两人理了理皱起的衣裳后紧跟着走了出去。

院中,钱运宏一脸懊恼神色,双手合十跟程有福一个劲的强调:“不是妾,是平妻!”

“平妻?”程有福又冷哼了一声,“你家新妇刚给你生了孩子没多久,你就出来娶平妻了?”

钱运宏无所谓道:“一个丫头片子罢了,不值一提。”

程以贵实在忍不了,上前一步直逼着钱运宏:“一个丫头片子不值一提?哼,我姐她不是丫头片子?在你钱运宏眼里难不成也一文不值?”

“贵哥儿,”一见到程以贵来了,钱运宏笑成了花,忙道,“嗐,是我嘴快说错了话,贵哥儿别当真。”

“赶紧走,”程以贵烦得要死,猛地用力将钱运宏往后一推,钱运宏往后一趔趄,正好摔倒在赶来的盛梅花跟前。

盛梅花是偷偷跟过来的,得知丈夫背着家里人去了程家,气得孩子也不奶了,火急火燎的就赶了过来,一进门就看到程以贵欺负她男人。

“你们也太仗势欺人了吧?!”盛梅花搀扶起丈夫,不忘尖声道,“是你们程家请我们过来吃席的,可不是我们没皮子没脸的求着要来,你们人多势众欺负我夫君,小心我去府衙告你们!”

程以贵切了一声:“告呗,我倒是不知道钱运宏的胆量这般大,娇妻在侧竟还想着娶我姐姐为平妻,胃口真不小哇你!”

“什么平妻?”盛梅花傻了眼,听了周围村民稀疏的取笑声后,盛梅花僵了僵,旋即往地上一坐,哇哇大叫,“我的命好苦啊,钱运宏你不是男人,我才给你生了孩子,你咋就变心了呢!”

盛言楚耳朵差点被盛梅花这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炸聋了,他掏掏耳朵,正准备进屋时,门口的盛梅花一把甩开捂着她嘴不让她说话的钱运宏,如箭一般飞快的奔过来抱住盛言楚的双腿。

盛言楚被撞的神经突突:“放开……”女人没事留那么长的指甲干什么,掐的肉真疼。

“楚哥儿,你得替你小姑做主啊——”盛梅花又是一声哭丧。

“起开,赶紧松手!”真的很痛啊!

盛言楚顾不上去纠正盛梅花喊人的错误,这会子只想将脚□□,好在盛梅花尚有理智的松了手,不然盛言楚不敢保证他接下来会不会打女人了。

钱运宏忽而笑得和气:“楚哥儿也在啊~”

钱运宏和盛梅花不一样,在钱运宏看来,当年盛言楚户挪宗另开门户后,老盛家就沾不到盛言楚身上半点的光了,可今日看盛言楚的样子,似乎并不反感盛梅花,因而钱运宏的小算盘又开始噼里啪啦的响。

与其去娶一个童生的瞎眼姐姐,还不如跟秀才侄子打好关系。

思及此,钱运宏假装斯文的朝程有福鞠了一躬:“程伯伯,刚才是小子失言。”

程有福气得手握紧拳头,可又想着今天让钱家人过来还有另外打算,便忍了忍没说话。

这边,钱运宏挂上笑容,围着盛言楚道:“听说楚哥儿过些时日要去县学了?”

盛言楚连哼都没哼,径直往屋里走。

钱运宏脸皮够厚,追着问:“楚哥儿,等会程家散了席,你跟姑丈我去钱家吃晚饭呗?你小姑姑刚生了孩子,是个姐儿,你怕是还没见过,正好看上一眼,顺便给我家姐儿取个名如何?”

盛言楚深吸了一口气转身,钱运宏以为盛言楚答应了,正高兴着呢,却见盛言楚垂下脑袋,然后猛地发力往钱运宏的腰间撞去,疼得钱运宏嗷呜一声。

“楚哥儿!”钱运宏也来了脾气,捂着腰腹大声吼:“不去就不去,你发什么鬼火!”

“钱运宏!”盛言楚压住胸腔里刚冒出的火,不疾不徐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纳菊姐儿做平妻,不就是看中了她有一个童生弟弟吗?盛梅花可是你三书六礼聘过去的正妻,她是不能生了吗?还是说你钱运宏想兼祧才想着娶平妻?”

“我不娶了不娶了。”钱运宏一点都不生气,似乎很喜欢盛言楚骂他,骂的越凶就代表着盛言楚很看中盛梅花这个姑姑。

其实不然,盛言楚这么说是有他的想法。

“你说不娶就不娶了?”盛言楚学着程以贵的样子切了一声,“今个程家中了童生,你赶着上来娶平妻,明天李家,后天赵家的,就你钱运宏这样好高骛远朝三暮四的性子,怕是这辈子都走在娶妻的路上吧!”

钱运宏脸一阵红一阵白,听到这才醒悟盛言楚是真的在笑话他,目光一转,眼底浮起一层恼意。

“你瞪我干嘛?”盛言楚面冷如寒冰,不容置疑道,“我家虽和盛梅花断了干系,但她姓盛我也姓盛,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该敬着盛家,她是你弃了菊表姐迎娶回去的,你就这么糟践她?”

一番话骂得钱运宏百感交集,是又气,又悔,又惧。

钱运宏最后连程有福安排的柳家打脸环节都没看到就拉着盛梅花匆匆离开了,程以贵见状还朝两人离开的地方砸了一大把石子。

“楚哥儿,今天你怎么想起维护盛梅花了?”程以贵不喜欢钱运宏,更不喜欢盛梅花,所以说话语气有点埋怨。

“我才不是帮盛梅花呢!”盛言楚哼唧,“今天你家来了几百号人 ,都看到了钱运宏为了巴结你,抛下刚给他生了女儿的婆娘不管不顾,转头就想迎娶平妻……”

“钱运宏是做的恶心,但这跟你帮盛梅花说话有什么干系?”

“我都说了我不是帮盛梅花。”

盛言楚一字一句道:“平妻可不是普通的妾氏,这叫法原是我们商户人家弄出来的对房之称,不过后来世人都拿这个幌子骂商人除了重利之外,还重色,因此我太爷爷从了商户后就颁了家规不可以娶平妻,本来商户人家的地位就很低了,还弄出一个平妻出来让外人笑话何必呢!”

“我之所以骂钱运宏,是因为钱运宏若是娶了平妻,就是将盛家的门楣往地上踩!你知道的,盛氏一族其实不止老盛家是商户,如果钱运宏娶了平妻,那些盛氏商户定会闹起来,到头来你觉得谁最头疼?”

“谁呀?”程以贵一脸茫然。

“我啊!”盛言楚毫不客气的点点程以贵的头,笑道:“如今盛家就我脸面高,他们肯定要来找我帮忙,左右我是不想见到那些人,索性提前掐断钱运宏的歪头。”

“说到底你还是帮了盛梅花……”程以贵纠结这个,“她和钱运宏未成亲就勾搭在一起,害得我姐的亲事黄了。”

“如今你也看清了钱运宏的差劲,想必应该要感谢盛梅花吧,否则现在受苦的是菊表姐。”

程以贵略略点头,算是认可。

盛言楚沉吟了下,又道:“盛梅花当年挺着肚子嫁过去,虽说后来孩子没了,但盛家终究受了好一遭的笑话,外人都说盛家门风不严,以至于这两年盛氏一族的姑娘们难以嫁人……如今钱运宏又当着全村的面要娶平妻,这不是将盛家的脸面往地上摩擦吗?说句不中听的,他若是娶成功了,我盛家怕是又要有一轮风波,外人定会说盛家女儿没出息,届时都学钱运宏,那我盛家岂不是乱了套?”

“乱了套后,那些人就又要来找你这个秀才公~”程以贵终于理清思绪,拿胳膊撞盛言楚,挤眉弄眼道,“盛家的小秀才公忙的很哟,索性科举也别考了,直接回家做族长得了,听说你们盛氏老族长有些不太行了?”

盛言楚被撞的脚步只轻轻的往旁边动了一点,闻言小小叹了口气。

“老族长为挂田的事气了好久,似乎大限就这几日了。”

“我今天骂钱运宏,其实也是为了老族长,若钱家有了平妻,盛梅花肯定要闹到老族长跟前,老族长就这么些时日了,我不想他老人家临到头还要处理这样的琐事。”

“你有心了。”程以贵道,“难为你一下子想到这么多,盛家商户的底线,盛氏一族姑娘的婚嫁,还有老族长,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盛言楚被夸的面红耳赤,这时有人气喘吁吁的跑进程家院子,顾不上喘口气就仰天嘶吼:“楚哥儿,楚哥儿你快家去,老族长没了——”

盛言楚咕咚一下从炕上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