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敬那封信终究没寄出去。

翌日一早, 卫敬一开门就看到义子站在自己院外,虞城的雪肆虐地刮着, 披着蓑衣的义子身上积了老厚一层冰粒子。

“有事进来说。”卫敬皱着眉将义子往屋里拉, “我这可不是程门,立在雪中作甚?”

一进屋,火炉里木柴烧得刺啦响, 热风铺面而至, 盛言楚身上的寒气肉眼可见的消退,脱下蓑衣, 卫敬将被窝里烫暖的汤婆子往盛言楚怀里塞。

“义父…”盛言楚哈了口气, 难为情的喊, “昨晚我…”

卫敬长有皱眉的眼角叠起笑意:“父子哪有隔夜仇, 坐下说。”

盛言楚依言而坐, 卫敬捂嘴浅咳两声, 盛言楚忙将温在小火炉上的水壶取下来,喝了杯清茶润喉,卫敬舒服的往软塌上一躺。

盛言楚将小公寓里存放的小细弯刀放置桌上。

“义父, 这是柳持安当年送我的。”

卫敬一用劲, 刀鞘里的寒刃铮得一声拔.出来, 橙黄的火光下, 刀片上闪着冷冰的光。

“是把好刀。”卫敬虽是文官, 但这两年奔走在外, 也见识过不少厉害的刀, 转了一圈刀鞘,卫敬手指摩挲了下上面的刻字。

不是中州朝廷的字,两人都不认识, 但两人现在已经识破柳持安的身份, 如今再看时,料想这些字是西北蛮族的字迹。

盛言楚颇有几分无语,当初刚收到刀时,其实他早就猜出这是西北部落的字,但那时他想当然的以为刀是巴柳子在西北行商随手买来的。

“既是他送的,你就好生留着用吧。”

卫敬含笑地将弯刀推还给盛言楚,“西北各部骁勇好战,他们断炼的刀刃属实比咱们的要锋利,只可惜西北通贸这么些年,他们依旧不愿意和我们互换军需。”

换言之,盛言楚手中这柄西北弯刀市面上很难买到,想要只能去西北买,还不一定能有货。

盛言楚抓着弯刀不知该说什么好,义父准许他继续使用西北弯刀,也就是说不阻拦他和柳持安交往。

“皇帝利用三公主的手对赫连氏下断子绝孙的狠毒,但凡是个男人都难以咽下这口气。”

卫敬神色复杂,拢着暖被轻声道:“柳持安忍辱十年,这十年里,想必他早已在我朝布下天罗地网,我这会子将消息传给五殿下,势必会打草惊蛇,到头来吃力不讨好。”

卫敬不愿意承认自己是担心义子恨他才放弃这个升迁机会,卫敬不说,盛言楚心里清楚就行。

“如今南域已乱,若柳持安领西北各部攻打过来,我们……”

盛言楚狠狠锤了一下纠结不已的自己,他拼命保全柳持安,可柳持安却要率兵屠杀他所在朝廷的子民。

“国仇家恨…咱们不是柳持安,谁也理解不了柳持安。”

卫敬这些年见多了对朝廷有恨的人,那些人无非是家中有男丁被朝廷斩首,子嗣后代因而对朝廷生恨,前些年好多地方揭竿而起造反,多是斩首而死的后代之人在其中作祟,每当这种案子落到卫敬手里,卫敬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但柳持安是个例外。

“柳持安所在的赫连氏和那些造反的人不一样,赫连氏并没有犯罪…”

窗外飞雪不断,杜氏拉着程春娘悄咪咪地趴在对面窗格边偷看父子二人论事。

“春娘你委实多心了,敬哥一向跟楚哥儿这孩子要好,两人不可能红脸的,喏,这不有说有笑的吗?”

对面窗格里的两人的确在说,但两人神色均凝重,全然没有杜氏说得那么轻松。

杜氏和卫敬做夫妻有小三十年,卫敬昨夜辗转难眠,可见烦心的事不是一点两点。

清早程春娘愁闷的过来寻杜氏说话,杜氏一下了然,看来令丈夫苦恼的事和义子有关。

追问卫敬,卫敬又不愿意说,问义子,义子也摇头,扭头再看程春娘愁容满面的模样,杜氏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敢情这就是寻常百姓家父子吵架,夹在中间的母亲遭罪?

程春娘知道杜氏是在开导她,嘴角扯了扯,强行挤出一丝笑,暗道儿子和卫大人没大打出手就好,算了,等儿子出来了她再问问昨晚到底出了什么事。

-

屋内卫敬将赫连氏和嘉和朝三公主这段孽缘说给盛言楚听了。

三公主貌美,却骄纵。

如果说原先的朝荷公主霸道,至少朝荷公主有霸道的资本,母妃容妃是宠妃,表哥兼亲大哥是太子,外祖父是襄林侯…但三公主呢,生母地位比五皇子稍微高些,但也不过是个嫔。

至于外家就更不用提了,左右比不过朝荷公主。

三公主敢狂,主要是因为当时老皇帝痛失了好几个孩子,而那些孩子大部分都是因病惨死。

故而三公主出生后,老皇帝尤为喜欢活蹦乱跳的孩子,诞下三公主的宫妃倒有点心机,察觉到老皇帝的心思后,宫妃越发的娇惯三公主,三公主一时间成了皇宫小霸王。

但帝王之心岂非那么容易就能揣测明白的,随着宫里孩子越多,老皇帝对三公主的喜爱逐年下降。

朝臣上奏嫁公主去西北和亲时,老皇帝想都没想就将三公主尊以嫡出公主的身份远嫁西北。

“三公主锦衣玉食惯了,哪里受得了西北粗糙的蛮族生活,才嫁去不到一个月就吵着要回京城。”

盛言楚听出些味道,唇含浅笑:“柳持安大概不喜这位三公主吧?”

柳持安扮做巴柳子时曾跟他交心,说亡妻性子咄咄逼人唯我独尊,两人感情并不深,因而多年未有子嗣,那时他以为柳持安说得是怀镇的农家妻,如今想来柳持安说得是三公主吧?

卫敬慢慢抚平被汤婆子烫卷的衣角,调侃道:“野史有言,说三公主对她那位夫婿上心的很,但就是因为太上心了,处处管教着柳持安,导致柳持安十分不喜三公主。”

盛言楚俊眉微挑:“朱门楼事件泄露出去后,他肯定恨极了三公主。”

卫敬点点头:“西北蛮族一夫一妻,那边根本就不给三公主拈酸吃醋的机会,这对夫妻闹到分居两地的地步,肯定有其他原因,朱门楼算一个。”

盛言楚将他在吏部卷宗楼查到的信息和卫敬分享。

“卷宗上说三公主不适西北恶劣天气,因生了场大病,官家怜惜便让三公主回京休养。”

“休养?”卫敬哼笑一声,“三公主是几个皇子公主中身子骨最要好的…嫁去西北多年未孕便也罢了,竟还久病未愈,哼,你那位继父敢说没在其中动手脚?”

盛言楚笑容僵住:“义父说笑,他可不是我继父。”

卫敬细细打量盛言楚,似要在义子脸上看出破绽,然义子端坐其中脸一点都不红,不似在说假。

“我以为你这般维护他,是想让他做你的…”

“有缘无分。”盛言楚木木地笑了笑,“原先我还纳闷他为何突然一定要纳妾生子,现在我倒是明白了。”

家里还真的有皇位要继承…

卫敬搓了把脸,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疼柳持安:“若你娘能替他生一个,你家怕是早就有了喜事。”

盛言楚俊目微闪:“且不说我娘不能生养,只如今柳持安是那样的身家背景,我断然不肯再让我娘和他纠缠在一块。”

三公主有嘉和朝这样的娘家都落了个香消玉殒的下场,他娘不过是个农家妇,更加不能在西北生存了。

卫敬当初给张郢和程春娘牵红线没成后,心里就一直耿耿于怀。

“柳持安就算了,回头我让你义母带你娘去虞城各大绣坊转转,指不定谁家好儿郎没娶妻呢。”

上辈子小区广场是大妈大叔替儿子女儿相亲的场所,到了嘉和朝就变成了绣坊,有些媒婆成天就守在绣坊门口。

“不用不用。”盛言楚忙推辞,“我娘经此一事后便没心思再去想男女之情,我也不愿看到她为了别人再伤心,索性就到此为止吧,等来年华家大小姐嫁进来,她更就没时间想这些了。”

盛言楚不好意思说他娘这段时间一直在他跟前幻想日后抱孙养孙的美梦。

卫敬心下了然,忍俊不禁道:“这事可不止你娘想,你义母…哈哈哈,她早就想抱孩子养着了。”

盛言楚羞得将头埋低,卫敬定力足够,执起碗盖在盏沿波动,声音清脆。

“金銮殿上你拒婚…”卫敬呷了口热茶,缓缓道,“去年我进京叙职,朝中百官都羡慕我,说我虽四十无子,却收了个信守承诺的好养子。”

“应该的。”盛言楚颔首以示恭敬,“答应过义父的嫡子,我自当会奉上。”

卫敬笑得眼角皱纹一层层叠起:“李家也愿意么?”

盛言楚如实说:“愿意,李老大人跟我说亲时,我提过这事,老大人和华大小姐也通了气,并无异议。”

卫敬笑意加深:“上回你来虞城,卫氏族人逼迫你义母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如今我们夫妇二人的期望全在你身上…”

盛言楚只觉肩上挑着万重山,他突然想,若他和华宓君这辈子都生不出儿子咋办?

“顺其自然。”卫敬到了这年纪早已看开,淡淡道:“于我而言生儿生女其实都差不多,只你义母性子要强,年年回祖宅她都要跟族人大吵特吵,你现在还没成亲,她就已经在安排抱孩子回族里和那帮长舌妇耀武扬威的事了。”

盛言楚一顿羞赧,生孩子得慢慢来啊,总不能一成亲就怀上吧…这事早呢。

他虚岁也才十七,华宓君比他更小,这、这放在上辈子,他还是孩子哇…

见义子臊得满脸涨红,卫敬意味深长地提点:“我记得你在静绥县学教了个画避火图的同窗,我给你拿些我珍藏的——”

“义父!”盛言楚忙叫停卫敬,旋即站起来仓惶往外跑。

卫敬跟着直起身子,轩眉一挺,扬声喊:“你也老大不小了,左右已经科考当官,就别再成天看那些圣贤书——”

杜氏从外边进来,在门口撞见盛言楚,刚想喊义子,却见义子捂着脸逃了,杜氏心一急,脚还没踏进去就听到丈夫在那吆五喝六。

“我看你这张老脸也是不想要了。”杜氏佯嗔,“光天化日之下和孩子说这些事,也就你做得出来,叫外头人瞧见了,还以为你私下多淫.秽呢!”

卫敬抚须大笑:“我后院就夫人一人,夫人这话着实冤枉我,我不过是见楚哥儿对此事不开窍,点拨他下罢了。”

这话倒说到杜氏心坎上了,琢磨一番,杜氏打定主意:“春娘妹子到底是妇人,不好和楚哥儿讲授闺房之乐,我也不好开口,对对对,这事该你这个做义父的来挑个头。”

卫敬嘚瑟地笑:“此事我早有准备。”

-

当天夜里,盛言楚望着床榻上堆满的一本又一本春宫图,当场欲哭无泪。

这就是做大官的效率吗?清早说的事,晚上就执行?

盛言楚该感激卫敬只投书没放人,不然夜里一进屋子看到满床的女人,他觉得他毕生都会有阴影。

“阿虎——”盛言楚冲外边喊,“进来收拾下。”

满床的春宫图…他都没地儿睡觉。

屋外阿虎闷闷答话:“爷,大人说不准小的进去打扰大人看书,您且认真看着,若…有什么需要,您再唤小的。”

需、需求?

盛言楚下巴险些磕到地上,他义父不会真的给他准备了女人吧?

哎,卫敬真心准备了,只那些娇儿还没进衙门就被杜氏哄了出去,为此卫敬还遭了杜氏一顿死揍。

盛言楚忙从床上跳下,阿虎听到动静以为盛言楚要溜出门,反手就将房门锁住。

一推门,门打不开。

“阿虎——”

阿虎拢着手站在门外,老神在在道:“爷,您就安心看书吧,大人交代了,说今夜无论如何都不能放您出去。”

盛言楚哭笑不得,不让他换房行啊,他不看就是了。

蜡烛吹熄,盛言楚将暖被往身上一裹,只现下天还早,他又有夜读的习惯,一时间还真睡不着。

眼睛一睁,盛言楚身下像安了弹簧一样从床上跳起。

屋外阿虎嘿嘿笑:“爷,您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墙上的画是卫敬交代阿虎挂得,阿虎白日布置屋子时都不敢正眼看画中人,只看那么一眼,阿虎的鼻血就突突突的往外冒。

盛言楚手腕抖得厉害,指着墙上抹了壁虎粉夜里放光的男女交缠图,口不择言道:“义父他怎好在我屋里挂这个?简直有辱斯文!”

阿虎觉得卫敬是好心,耳朵贴着门喋喋不休:“爷,你就听大人的话多看几眼呗,您和华大小姐的婚期也就三个月不到,您合该替华大小姐着想,总不能您成了亲还不懂什么叫洞房吧?”

同为男子,阿虎倒也不忌讳,蹲在房门口将卫敬的话一字不漏的说给盛言楚听。

“大人说您没年纪大的通房丫鬟教导,家中又没有男长辈指点,大人担心您读书读迷糊了眼,到时候会苦了华大小姐…”

“您别害臊,”阿虎并不是个擅谈的人,这些话应该都是卫敬交代的,“是个人都要经历洞房,您也一样…”

盛言楚无语望天,漆黑中一抬头就能触及满屋子光不溜秋的画,点亮蜡烛后,床上那些避火图则看得他心梗。

还有外头那只鹦鹉阿虎…

“阿虎,你先回去,我这不用你守夜。”盛言楚努力稳着语调,“这些书我会看的,只你也知道不是寻常书,我脸皮薄,你守在这我不好意思看,也看不进去。”

看不进去?阿虎一时目瞪口呆,那种书还要静下心来看?不是越看越难耐吗?

盛言楚自知失言,忙抢救:“我读书喜静,改不掉的习惯…”

阿虎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爷不行呢。

“那小的去隔壁睡着,您有什么事喊一嗓子就成。”

“去吧去吧。”盛言楚不敢抬头看墙,也不敢低头看床,就那样呆呆的坐在床边。

君子有三戒,首戒就是盛言楚现在这种年少血气未定的年纪,这时候最该戒的就是色。

可…他的确不太懂这些。

忍着羞耻,盛言楚随手捞起一本坐于床头翻阅。

赵蜀画得春宫图他不是没看过,至今他的小公寓里还藏着一本呢。

翻开一页,才瞧那么一眼,他就觉得义父找来的这本避火图非同凡响。

画工精湛,细节到位,人物栩栩如生。

盛言楚不禁起了观摩书画的心思,总说自己画技差,这会子看到坊间避火图后,盛言楚叹了口气,感觉他画出来的东西还不如这些避火图。

画避火图的大多都是落魄书生,科举不中后便隐姓埋名画避火图养家糊口,看完半本后,盛言楚越发觉得天外有天。

瞧他一路科考毫无挫折,可论起丹青之术,委实拿不出手。

铺平纸,研墨,执笔细细斟酌片刻,盛言楚抬手一笔一笔的跟着描图。

更夫敲梆子高呼夜半三更,盛言楚稳坐如钟,手中的笔越画越顺畅。

阿虎不放心蹑手蹑脚的过来查看,见屋内烛火下的人孜孜不倦的看书,当即牙花都咧了出来。

-

翌日一早阿虎美滋滋的去主院回禀昨夜的事,卫敬正在和杜氏下棋,听到一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你说楚哥儿是坐着看的?”

阿虎嗯嗯点头:“可不嘛,爷一向爱护眼睛,说看书不端正眼睛容易坏。”

卫敬揉揉有些近视的眼睛,瞥了杜氏一眼,神思惘然,讪讪道:“这书哪能坐着看…”

杜氏摆手让阿虎下去,拿起黑子砸卫敬:“让你教他,你拿几本破书打发他有什么用?”

卫敬叫屈:“所以我才请尺迎楼的姑娘——”

提这个杜氏更来气,直接端起棋盘就往卫敬身上抡:“楚哥儿还未经人事,你找那些不干不净的玩意作甚?我瞧着不是要教他经人事,倒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不正经!”

卫敬抱头逃窜,低着头慌不择路,和进院交流昨夜心得的盛言楚撞了个正着。

盛言楚昨夜学画学得起劲,一口气画了小半册子,天将将亮时,他原是想躺下睡一觉的,不巧今天是小公寓白雾到来的日子,他只好钻进小公寓去收集白雾。

白雾是醒神的良药,在小公寓上下溜达一圈后,盛言楚丝毫不觉得疲倦,反之精神奕奕。

吃过早饭,盛言楚便抄起昨夜画好的图纸往卫敬这边来,经过一夜避火图的洗礼,此刻盛言楚心中油生一股高兴:他好像开窍了!

陡然看到义子,杜氏手忙脚乱地刹住脚,麻利的将手中棋盘扔掉后,杜氏这才理了理衣裳走出来。

卫敬就没那么好了,台阶上冰渣子打滑,一个不留神卫敬摔了个四脚朝天,盛言楚躲闪不及,怀中抱着的一摞画卷腾空而起,散得遍地都是。

杜氏摸了摸发髻,扬起一抹慈祥的笑容从帘后出来,目光触及到地上那些呼之欲出的一对对人儿,杜氏的脸噌的一下红云飘满。

话都说不利索,杜氏扭头就往屋里走,只当自己没出来过。

院中盛言楚不知道杜氏悄无声息地来了又走,顾不上拍打手掌擦地沾上的雪花,盛言楚忙去扶栽倒在地起不来的卫敬。

卫敬闪了腰,疼得咬牙切齿,由着盛言楚将他扶起来,才站定,卫敬的脸色哐当一下变得乍青乍白。

目光直直地落在雪地画卷上,卫敬喉咙上下滚动:“楚哥儿,你全…看完啦?”

盛言楚中气十足的点头,弯腰捡起地上的纸张,抖了抖上面沾到了雪渣滓,盛言楚好学地问:“义父,你觉得这册画如何?”

“如何?”卫敬一手护着摔疼的腰,一手钳起一张避火图在半空甩了甩,傲然一笑:“这些都是我年少时的宝贝,你问我如何?”

盛言楚扶着卫敬坐下,微笑道:“义父,你仔细看。”

仔细看?

卫敬狐疑地瞥了眼义子,不太好吧…哪有父子两人大白天凑在一块看这个的。

盛言楚一心想让卫敬看他的新作,哪里会想那么深远,见卫敬迟疑在那,盛言楚忙催促:“义父,你就看一眼,就看一眼……”

卫敬觉得今日的义子古怪至极,但义子这般虔诚地请他看,难道是参不透其中的一些姿势?

卫敬猛地打激灵,乖乖,义子这么好学吗?

“哪里不明白?”卫敬摆出一副博学的姿态,低头端详着避火图。

盛言楚摇头,他不是不明白,他是想让义父品品他画得避火图。

见义子将手中剩下的画卷都往自己手中放,卫敬哑然:“你都看不明白?”

看来教授这条路任重而道远呐。

盛言楚忙说不是:“这些都是我连夜赶出来的,义父你觉得我这画技可有进步?”

卫敬一口茶水险些噎死自己,瞪圆眼睛结结巴巴道:“你说这、这些都是你画得?”

盛言楚像个讨奖的孩子一样,搬来板凳坐在卫敬对面,喜不自禁的讲述自己昨夜的苦战。

“义父找来的那些避火图果真是好东西,画工出神入化,我先是照着瞄,后来渐渐瞄上瘾了,我就学着画了两本,喏,义父手里全是我的临摹本。”

“全是?”卫敬颤抖着手拍拍一大叠纸,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这么多画…可不得要通宵画一晚上!

“画得不好?”盛言楚失落落地问。

卫敬有口无言,罢罢罢,些许画着画着就来了劲呢?

对哦,卫敬额间的担忧和郁闷瞬间一扫而空。

会画避火图也是妙事哇!等小两口成了亲,一人研墨一人作画,越想越刺激,卫敬不由开始四下找杜氏的身影。

“你先回去。”卫敬忍不住催盛言楚走。

盛言楚微垂头凝视卫敬,哟,才看了一会他画得避火图就有了床笫心情?

得得得,他可不想当电灯泡。

静悄悄地来,静悄悄地去。

此时杜氏在内间心潮起伏的厉害,捏着帕子捂胸,胸膛小心肝跳得比往日不知快多少倍。

造孽哇,杜氏捶打床廊,双目含春瞪着进来的丈夫。

“老不羞!”

“白日宣淫的狗东西,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怎好意思和楚哥儿对那种东西评头论足!”

杜氏骂得越凶,卫敬笑得就越厚颜无耻,一想到刚看过的画面,卫敬气息不由加粗,捏着盛言楚画着避火图,再看看床畔坐着含羞带怒的杜氏,卫敬恍惚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刚成亲的时候。

“娘子,咱们好好聊聊——”卫敬殷勤的靠坐过来,眼神暧昧。

杜氏极不自在的往旁边缩:“卫叔重!老夫老妻的你想干嘛!”

卫敬健臂一伸将杜氏环抱在怀,鼻息贴着杜氏的脖颈:“楚哥儿画了几副避火图,特意送来孝敬我俩,咱们试试?”

“试…什么?”杜氏哆嗦,多年夫妻,对那种事早就淡了心思好伐?

男人胸膛发烫,紧贴着杜氏的后背,卫敬将手中的避火图一一摆在床上,杜氏由着卫敬身子的欺压趴跪下去,再起身时,入目的是那些不堪入目的画册。

“你想干吗?”杜氏终于回神,侧身想出去,却见男人大手用力扯开她身上碍手碍脚的衣裳,肌肤陡然受冷泛起一层薄薄的凹凸小粒。

因着常年锻炼,卫敬年过不惑腹肌依旧在,手臂肌肉健硕,箍得杜氏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卫敬单手将其纤细的双手高举过头。

卫敬另一只大手则照着避火图学,越过杜氏平坦的腰部延伸往下,杜氏被搓揉着浴火难耐,弓着身子发出小兽般的呜咽声…

听墙角的盛言楚愉悦而去,行至偏院,见程春娘和雅姑拿着装满绣线的小箩筐要去找杜氏,盛言楚赶忙将人拦住。

“不方便?”程春娘纳闷,“我和她约好这个时辰去秀坊的啊…”

盛言楚意味深长地笑笑:“我才从义父那里出来,义父说找义母有要事商量。”

“不对呀。”程春娘越听越糊涂,“你义母昨儿还说呢,说你义父陪她下过棋后就要去衙门办事,昨儿夜里有人送帖子来了。”

盛言楚狡黠一乐,比出两只大拇指互相勾了勾。

程春娘诧然捂住嘴,脸红的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猜到事情后,程春娘使拳打盛言楚:“你个小混球,好端端的打听这些事干什么!”

盛言楚侧开身子躲过打,到底是私密事,盛言楚终是没将他往卫敬那送避火图的事和程春娘说。

-

卫敬在虞城过年,阴魂不散的卫氏族人在初五那天上了门。

盛言楚和梁杭云拿着扫帚正准备去院外扫街赶五穷,一开门就看到了卫氏族人。

来得是两大一小,男人和卫敬差不多大岁数,身边牵着小男孩的女人较之要年轻不少,女人黑布鞋上绣着一朵小白花。

盛言楚戏谑一笑,敢情这就是卫氏族人送来的新寡女人和孩子?

送孩子来认亲他能理解,只这连带着将娘也送来就有些过分了吧?

见盛言楚和梁杭云手中握着扫帚,女人以为两人是扫地的小厮,遂道:“你们家卫大人呢?快去通报,就说他大爷过来拜年了。”

盛言楚:“卫大人睡着还没起呢。”

他大爷从女人和小孩中间插到前边,杂草丛生的眉头皱着:“杜氏呢?这都什么时辰了?叔重做官累的紧多睡会没事,杜氏也睡?你去将杜氏喊来。”

女人跟着喊:“记得跟杜氏说,说卫大人他大爷给她送乖儿来了,我叫四娘,你一提我,杜氏保准认识,前些年杜氏抱过我儿,还笑说我儿要是她儿子就好了,嗐,这不,我将人送来了。”

盛言楚一阵无语,这女人听不懂什么叫玩笑话吗?

“还愣着干啥?”男人推搡盛言楚,“快去啊——”

又指挥梁杭云:“你过来,你领我们去见杜氏。”

盛言楚拿着竹扫把撑地:“我不是说了吗?主家还在睡呢!”

男人翻白眼:“你这小厮跟谁说话呢?我是卫敬他大爷,你给我客气点!”

女人牵着的小孩吸溜一口鼻涕,叉着腰有样学样:“给我客气点!知道我们是谁吗?!”

“知道。”盛言楚拿起扫帚就往三人脚下扫,边扫边喊:“不就是他大爷么?”

三人跳着脚往门边退,叫嚣不歇:“你骂人干什么!哎哎哎,你扫我干吗?雪扫我一身…”

梁杭云跟着扫,两人齐力将他大爷扫出了门,阿虎听到动静跑过来,盛言楚将扫帚往阿虎手中一扔,指着台阶下狼狈的三人:“阿虎,你力气大,你来扫,可别叫这些穷气穷鬼进了衙门!”

阿虎应声,大手一挥腾起一地的雪渣,三人冷得直打颤。

“呸呸呸,”他大爷吐掉嘴里的雪土,趾高气扬地骂:“杜氏就这样教你们迎客的?今个杜氏不给我一个说法,打死我我也不会走!”

说着一屁股坐倒在地,寡妇跺脚想甩开鞋面上的雪花,一个趔趄没站稳往后一仰,刚好坐到男人怀里。

男人嗷呜一声闷叫,旋即推开女人捂着下半身原地转圈。

盛言楚啧了一声,蛋疼。

杜氏在内院已然听到了外边闹出的动静,梳好发髻,杜氏扶着酸胀的腰站起来,见男人坐在床边直勾勾的看着她,杜氏脸红似火烧云,随手抄起桌上的华胜扔了过去。

卫敬大手一把接过,笑着将华胜插入杜氏鬓间:“走,为夫陪你一道去会会他们,他大爷最是胡搅蛮缠不讲理,你一个人奈何不了他。”

杜氏喘着气,用力将男人的手从腰间挪开,秀目横瞪:“给我收敛点,别到了外头还这么浪荡,让人平白看笑话!”

自从看了义子拿来的避火图,这男人就跟着了魔似的,日日做,夜夜做,倒像是回到了年少新婚时期。

卫敬失笑,揽着杜氏腰杆的手往怀里一带,头一低,轻松将杜氏两瓣唇衔住,没头没脑的吻了会,卫敬终于放开杜氏,整理了下仪表,两人并肩往屋外走。

“他大爷——”卫敬冲会客的偏厅喊。

屋里盛言楚憋不住笑,肩膀不停地颤耸。

坐上男人疼得咬牙根,女人则红着脸牵着儿子站在身后,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一家子呢。

杜氏心情颇美,换了身浅红的襦裙,弄清楚卫氏族人来这的意图后,杜氏想了想,便将程春娘一并叫了过来。

卫敬背直肩宽英气十足,一进屋就惹得寡妇频频偷窥。

杜氏大老远就闻到了狐骚味,行至青石板上示意程春娘往屋里看。

“喏,又来送人了。”

也不知从哪传出的谣言,说卫敬尤为喜欢带孩子的寡妇,从那以后,往卫府塞得尽是些半老徐娘。

可惜唯有杜氏知道卫敬对那种事有洁癖,二十年前给丈夫纳妾时,丈夫明确说了,妾室必须是良家女,哼,连干净的花楼姑娘丈夫都看不上,会看上带着孩子的寡娘?

程春娘和杜氏进去后,屋里女人忙笑着过来喊杜氏,还拉着孩子喊杜氏。

见女人当面指使孩子喊杜氏为娘,盛言楚心里说出来的反感。

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子才忍心将养至半大的孩子亲手送给别人?

想当初他娘得知卫敬要认他做义子,以为卫氏夫妇会将他抢走,为此躲屋里哭了好几宿,眼前这女人倒好,巴不得杜氏收了她孩子。

杜氏和卫敬是喜欢孩子,但厌烦没眼力劲的孩子,见女人带来的孩子眼珠子呲溜在屋子打转,一会吵着要卫敬腰上系着的墨玉络子,一个又吵着要杜氏手腕上的金镯子,卫敬将杜氏牵到身边坐好,旋即走到盛言楚面前。

“他大爷,我家后代子嗣的事真不用您老再操心,瞧,我儿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