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7 章【三更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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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爷一愣, 不愿承认:“叔重,你逗我吧?这、这么大个的人咋能是你儿呢?”
卫敬笑而不语, 盛言楚和他大爷玩闹了一场, 这会子被卫敬拎出来自是要礼貌待人,喊了声他大爷,盛言楚自报家门。
“你就是卫大人在外头收的养子?”抢着说话的是进门的寡妇刘四娘。
不等盛言楚点头, 刘四娘将自己儿子往前一推, 扯着嗓子笑:“那什么,养子得从小养在身边才亲, 是吧杜姐?他都这么大了哪里比得上我儿?”
“快, 快叫娘。”刘四娘将儿子往杜氏面前赶。
杜氏昂首冷着脸不搭理, 小孩怯懦不敢过去, 刘四娘就无声地指指杜氏手上的金镯子, 小孩这才大着胆子过来。
手背抹了把鼻涕, 小孩仰着头去扒拉杜氏:“我要镯子,我娘说要镯子…”
小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就是实话实说罢了。
屋子陡然静了下来,见杜氏神色不虞, 也没松手给镯子, 女人讪讪的, 干笑得将儿子往怀里拉, 冲大家道:“嗐, 小孩子总喜欢瞎说…”
手胡乱的往小孩头上打了两下, 刘四娘虎着脸尖着嗓子骂:“娘什么时候让你要镯子了, 娘让喊娘——”
小孩捂着头号啕大哭,嘴里吱哇乱叫:“娘,娘我疼…”
喊得却是刘四娘不是杜氏, 刘四娘气得鼻孔出气, 用力的将小孩往杜氏身边推搡,小声骂:“那才是你娘!在家咱们不是说得好好的吗!”
小孩哭哭啼啼的看杜氏,见杜氏拉着盛言楚坐下说话,压根像没看到小孩似的,小孩当即耍赖往地方一躺,又是跺脚又是挥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呜呜,娘,我不要她当我娘…”
小孩子嗓子尖,嚎起来老远都能听见。
刘四娘又是一掌拍在小孩脑门上,骂骂咧咧:“你不要也得要,我哪养得活你?!”
小孩越哭越起劲,只知道亲娘不要他了,当即哭叫的好可怜:“娘,我乖乖听话,您不要赶我…”
刘四娘眼皮子往坐在那优雅啜茶的卫敬身上掀,不甘心地低吼:“光有娘有什么用,你得有个爹!看到没——”
指着卫敬,刘四娘红着脸哄小孩:“喊了娘,他就是你爹,你娘我后半辈子也算有了个依靠,快去喊,嘴放甜些。”
小孩吸吸鼻涕,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卫敬,在刘四娘的牵扶下,小孩伸手抱住卫敬的腿。
卫敬将小孩往旁边拉,座上的他大爷不假思索道:“叔重,四娘你是认识的,她男人被山石砸死了,听四娘说你婆娘喜欢狗娃子,既这样,不若你将狗娃子养在身上,等狗娃子长大了,让他替你们夫妇俩烧纸钱香。”
说着还睨了眼盛言楚,阴阳怪气道:“到底不是咱们卫氏出来的子,你对他再好,指不定他扭头就将你卖了,要我说,你当初就该听我的…现在也不迟,得,今个我做主,就将狗娃子寄养在你名下,狗娃子暂时还离不开四娘,这样吧,让四娘在你这住半年。”
刘四娘欣喜不已,忙学着城里人敛祍行礼。
杜氏一肚子气堵在胸口,盛言楚将桌上茶盏盖子拿下端给杜氏。
卫敬没抬手让刘四娘起来,刘四娘就这样不尴不尬的顿在那,屋子里又静了静,一时间没人说话。
他大爷还没看清局势,紧着追问:“叔重,你觉得咋样?”
卫敬不想跟族人闹太难看,他大爷和族里其他人不同,虽然说话不好听,但嘴刁心软,是真心替卫敬操心,故而卫敬使了个眼神给盛言楚。
“他大爷。”盛言楚学着卫敬口吻喊,冲座上男人作揖:“您来得不巧,若狗娃子早十年送来,义父定会答应您将狗娃子收了。”
男人喝道:“十年前不是还没狗娃子嘛!”
摆摆手,男人嫌弃地瞪着卫敬:“十年前我也给你送过人,你偏不要,说什么认了个干儿?”
卫敬只顾喝茶浅笑,杜氏耐不住要和他大爷吵,被卫敬按住,抓过杜氏的手,卫敬手指勾着杜氏手心挠了挠。
杜氏翘着唇角低眸笑,心情好了不少,卫敬则面无表情的继续吹茶沫子。
见卫氏夫妇这几天黏糊恩爱的很,盛言楚不禁深藏功与名。
“他大爷,”盛言楚出面替卫敬收拾烂摊子,“小子我就是那个干儿。”
“我晓的。”男人冷哼,明显还在为门口被扫帚赶的事生气。
盛言楚轻轻松松找借口,只说自己认错了人,以为是杂七杂八上门来打秋风的穷亲戚。
男人这才脸色稍霁,寡妇见情势不对劲,忙将狗娃子往男人怀里送:“他大爷,狗娃子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总不能让狗娃子空手回去。”
盛言楚抢着说,对狗娃子招手:“来,我这有糖果。”
对四五岁的孩子而言,金手镯银手镯都没几粒薄荷糖更有吸引力。
狗娃子呲溜擤鼻涕,被盛言楚拿出来的薄荷糖哄得连祖宗是谁都道了出来,更别说寡妇在家教狗娃子说得那些见不得人的话。
“好哇!”
杜氏当即来了一招铺天盖地的谩骂:“我还没死呢!你想做我家的妾,好歹也得我这个正妻点头,悄无声息的带着不知是谁的孩子跑来认我做娘认我男人做爹,我倒要谢谢你们一片好心呐,不成想你刘四娘还想随狗娃子一道嫁进来做姨奶奶?谁给你的脸?他大爷吗?”
他大爷头摇成拨浪鼓,忙说他没让刘寡妇这么做。
杜氏眼睛往刘四娘身上一横,冷笑:“所以说这是你刘四娘自个起得心思了?”
刘四娘立时变了脸色,去看卫敬,卫敬根本就不搭理人,再去寻儿子,小崽子倚在盛言楚腿边笑得合不拢嘴。
没办法,刘四娘只能装哑巴,他大爷头脑却十分清醒,见刘四娘瘪嘴,料想杜氏骂到刘四娘心窝去了,当即老脸一红。
这都什么事!他带狗娃子过来是真心实意的想将狗娃子送给卫敬当养子,狗娃子他娘掺和干什么?
杜氏由着程春娘劝其消消气,屋子一下又恢复静默,只有狗娃子不知事冒出一两句‘我还要糖’。
盛言楚不太喜欢教小孩子读书,但很喜欢哄小孩子,轻柔细语的说话,加之有薄荷糖的辅助,不一会儿就勾得狗娃一口一个‘楚哥哥’地喊。
清脆的童声引着他大爷兴味地望过去。
“叔重,你上回说你义子要成亲了?”
卫敬嘴角弯曲:“今年四月初九成亲,娶得姑娘可了不得,乃当朝帝师家的外曾孙女。”
他大爷这才对盛言楚略开了笑颜:“这么有出息?咋没听你跟族里说说?”
卫敬当上漕运官后哪有时间说这些事,杜氏也不让他说,只说等盛言楚成亲抱子后,杜氏再带着孩子回卫家老宅耀武扬威一番,卫敬由着杜氏来,便忘了将盛言楚去年高中的事告知族里。
“状元?”他大爷这下不淡定了,主动走过来拉住盛言楚的手,热泪盈眶道:“倒是老头子我眼拙,竟没认出状元郎。”
盛言楚亲亲热热回应,他大爷又问站在一旁的程春娘是谁,道出身份后,他大爷脸色酱红地瞪了眼刘四娘。
瞧瞧人家,同样是将儿子送给卫敬做养子的女人,程春娘从进门到现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卫敬,而刘四娘呢?两颗眼珠子恨不得挂在卫敬身上。
“丢人现眼的东西。”他大爷扭头冲刘四娘低声呸了声,旋即也不管卫敬的殷切邀请,二话不说就带着狗娃子出了虞城衙门。
刘四娘定定地站在那不想走,不死心的回首恋恋不舍的遥望着卫敬,杜氏一个眼神扫过去,立马有彪悍的丫鬟将刘四娘架了出去。
将人打发走后,杜氏面色疲累的往内院走,卫敬紧跟着追上去,屋里的程春娘纳闷地扫了一眼远处的两人背影。
“楚儿,我怎么觉得这两人腻歪了许多?”
盛言楚笑,凑近程春娘耳朵说了两句悄悄话。
“真哒?”程春娘睁大眼,捂着嘴小小声道:“你没看错?”
“哪能呢,”盛言楚道:“年初时大夫不好找,义父便差人坐船去京城请,昨夜那大夫就歇在衙门,我早起跟杭云兄出去扫五穷时和大夫碰了一面。”
卫敬寻大夫给杜氏看身子的事做得极为隐蔽,不巧那大夫曾经也去盛家给程春娘把过脉,探得正是妇科方面的病症。
至于给谁看病还用猜吗?
“你说那位孙大夫?”程春娘一下记起来,“孙大夫是给妇人看孕…难道你义母她、她怀上了”
“哪能这么快?”盛言楚瞠目,“再怎么也得等一两个月吧?”
何况杜氏身子早些年伤了,不是很难孕育吗?
程春娘则担心另一桩事:“你义母年岁不小了,若能再怀个孩子自然是好事,只这临盆可不是轻松事。”
“娘说得对。”盛言楚叹气,“回头您探探义母的口风,真要有喜,最好让懂这行的医女多调理调理身子。”
说是这么说,两人其实都没真的想过杜氏会老蚌怀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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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盛言楚去翰林院请了半旬的事假,正在家筹备亲事呢,阿虎风风火火的从外头跑进来。
“爷,淮安府来信了!”
接过信才看到前两句,盛言楚就一蹦三尺高去找程春娘。
得知杜氏真的怀上,程春娘面上喜色加重,温言道:“卫大人可有说你义母日后在哪安胎?”
漕运官的行程常年都在水中,杜氏是高龄产妇自然不能在船上颠簸。
“义父说义母已经回咸庆郡卫氏祖宅安胎。”盛言楚继续往下读信,“义母突然有孕,如此便不能亲临我四月初九的新婚花嫁,不过义父已经上奏朝廷,皇上准了义父上京的折子。”
“卫大人要来?”
盛言楚轻笑点头:“大抵这两天就要过来。”
信是三月底从淮安府寄来的,四月初九就是他的婚期,要来最迟也就这两天。
这两日盛家热闹非常。
多年不出远门的程有福带着乌氏还有两个小儿子并大女儿女婿陆陆续续地往京城赶。
远在南域的程以贵和月惊鸿脱不开身回来,不过道喜的书信和礼物倒是不间断的往京城运。
程以贵新妇崔方仪年初来信说她来替程以贵跑亲,华宓君一直想见这个将程以贵迷得昏头转向的漂亮表嫂,无奈二月里程以贵嘚瑟的告知崔方仪来不了了。
原因无他,和杜氏一样,有喜了。
如此一来,盛家亲戚这边能来观礼的便只有程有福和柳安惠两家,再有就是盛言楚读书时认识的一些好友。
钟谚青早早的将江南府的墨石生意交代清楚后就跑来了京城,夏修贤、应玉衡、俞雅之等人则只需去翰林院请一天假就成。
布置散喜的糕糖时,程春娘嘴巴都笑僵了。
“咱家从水湖村出来时,就咱们两人,如今在外混了几年,瞧瞧,来观礼的人几桌子都坐不下。”
可不嘛,除了官场上认识的好友,盛家还宴请了不少商户。
严栖江打理的京城商户社学中的商人们听闻盛言楚四月初九要办喜事,纷纷从外地来到京城,只为讨一杯喜酒吃。
这大半年里,这些人因着售卖盛家墨石在各地挣了不少家当,如今大东家有洞房之喜,他们自然是要来的。
客人的吃住都由盛允南在打点,盛允南才将一行人送到后巷不远处的客栈,就听盛家街尾处传来一声高吼:“春娘,楚哥儿——”
阿虎好奇地望过去,满京城能这般亲昵喊老夫人名字的人可没几个。
盛允南站在台阶上眯着眼瞧,待看清迎面赶来的马车,盛允南笑着拍大腿:“是大舅老爷!”
“阿虎,你快去跟奶和叔说,就说大舅老爷和大舅奶奶来了——”
“哎!”阿虎忙笑着跑进屋。
程有福半道跳下马车,见跑来的人眼熟的很,左看右看才道:“你是南哥儿?”
盛允南欢喜点头,喊了声大舅老爷好。
乌氏从车棚中探出头张望,见从前矮小干瘦的盛允南拔高变胖了不少,当即眉开眼笑:“哟,一年多没见,南哥儿倒成了俊小伙~”
盛允南挠头憨笑。
程家接手春娘锅子铺后,就没有再辛苦地种水稻,但庄户人家的根底不能抛,故而程有福依旧抽空回程家庄种了好几块地红薯。
红薯粉弄起来手续繁多,盛言楚十岁那年还挺畅销,可惜种得人多了后,红薯粉便卖不上价,但这拦不住程有福年复一年的继续种红薯。
这回上京,程有福又拉了一车红薯过来。
程春娘和盛言楚放下手中的活计,急匆匆从内院跑出来时,程有福正在指挥后边拉红薯的马车往盛家宅院这边赶。
“大哥!”
“大舅!”
两道久违的声音在背后乍然响起,程有福猛地眼眶蓄泪。
月惊鸿走后,程春娘夜里时常梦到幼时和大哥程有福在一块的画面,只两人都已成家一南一北难以相聚,如今借着盛言楚成亲的契机,兄妹两人得以相聚自是有几箩筐的话要说。
两人哭哭笑笑地往盛家走,乌氏则拉着盛言楚来回打量,嘴里冒出的话无非是‘个高了,长瘦了,人俊了’之类的话。
“哦豁,”进到内院,乌氏的嘴就没合上过,眼睛都看花了,“楚哥儿,你舅说你在京城买了栋大宅子,我原想着能有多大,左不过比静绥的盛家院子大个两倍就是了,没想到单是春娘一个人住的院子就不止两倍!”
“春娘,”乌氏艳羡道,“我早就说楚哥儿有出息,如今你日子终于过舒坦了,瞧瞧,宅子有了,儿媳妇也马上就要娶回来。”
程有福仰着脖子环顾一圈自家妹子住的小院,暗暗点头之余插了句嘴:“春娘,我这个做舅舅的还没见过外甥媳妇呢,要不你待会引我去见见?”
“对对对。”乌氏接茬,笑眯眯的将怀中藏着的金锁拿出来,“外甥娶媳,做舅舅的得打个金锁给外甥孙,你哥盼这一天盼了好些年,如今好不容易盼到了,你得领我们去看看外甥媳妇,好亲手将这锁送出去。”
舅舅送礼送长命锁是临朔郡的婚嫁习俗,按规定原该在过小定的时候就送,这不是没机会嘛。
先前在京城的月惊鸿倒有心想送,可惜没成亲的舅舅不适宜送长命锁。
关系到孙儿,程春娘比谁都积极,待程有福和乌氏参观完盛家院子,程春娘便笑吟吟地带着两人往李家奔去。
盛言楚也想去李家,被程有福呵斥住:“再过两天就要迎亲,你一个新郎官怎好这时候上门去见新娘子?”
乌氏打趣:“小年轻想见面情有可原…”
然而下一息话锋一转,乌氏麻利的将盛言楚往家里推:“但今个你得听你舅舅的话不能去,婚前见一面,婚后此生不相见,这是老古话,你可别为了一时欢快遭了不吉利!”
盛言楚讪讪顿住脚,目送三人欢声笑语地走向李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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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宓君听闻程家大舅舅要来,当即紧张的双手冒汗。
听闻未来夫婿盛言楚天不怕地不怕,就连小舅舅月惊鸿都赶捉弄,却独独怕大舅程有福。
除了对未曾蒙面的程有福有畏惧之心外,华宓君更多的是感激。
盛言楚和程春娘早些年在老盛家过得并不如意,若非程有福暗中接济,这对母子的日子可想而知。
“姑娘,老祖宗来催了,说程家舅舅已经进了家门,您得过去敬茶。”
“马上就过去——”丫鬟琥珀应声,旋即对屋内道:“小姐,您好了没?”
站在铜镜前的华宓君换了一套又一套衣裳,红的太艳,白的太素,绿的太俗…
贴身丫鬟山栀掩口笑:“我的好小姐,您得抓紧些了,再不换衣,程家舅老爷就得打道回府了。”
华宓君挑得头疼,遂将求救的目光投向山栀。
“就杏色吧。”山栀没有选择困难症。
“小姐身段好,无谓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其实都好看。”
杏色腰带将华宓君纤细的腰肢锁得尤为曼妙,挂好香囊络子,走动时婀娜多姿。
外甥看中的女人姿色自是不会差,何况程有福过来并不是为了看华宓君的容貌,主要是想瞧瞧品行。
都说勋贵人家生养出来的小姐娇惯,程有福旁的不担心,就怕华宓君低嫁到盛家后将外甥盛言楚踩得抬不起头来。
不过这种担忧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从跨进李家大门的第一步起,程有福就觉得李家不是一般人家,瞥一眼妹子,妹子逢人说话声音都放轻了三分,再看婆娘,婆娘怂得走路颠着脚,生怕惊扰了李家人。
因来人是盛言楚的娘家大舅舅,李家人极为重视,各房的人都聚拢了过来,见到程有福,一行人忙上前问安。
李家人的热情和诚意令程有福十分满意,其实这时候都不需要再去探视华宓君的品行,这般书香世家断然不会教出刁蛮任性的孩子。
所以当华宓君噙着笑容从外边进来敛衽行礼时,程有福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进肚子。
举止娴雅,恭敬温和,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妙人。
赞不绝口的回到盛家,程有福又将盛言楚夸了一顿:“好小子,有种!原以为你一心读书顾不上男女之事,没想到娶进门的姑娘——”
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华宓君,程有福咧嘴笑着比了个大拇指哥。
盛言楚以为程有福这是在夸华宓君会武,而程有福是想说华宓君的好颜色,甥舅俩人愣生生会错了意。
夜里,一家人多年后终于聚在一块吃了顿团圆饭。
饭桌上还有梁杭云一家,梁母见程菊眼上蒙着布,便将自己吃青萝蛇胆治眼的事说了出来。
程菊早已对眼睛复明不抱希望,倒是柳安惠上了心。
“世上真有这般好的良药?我家这位在静绥也吃了不少蛇胆,却不见半点效果。”
梁杭云这几个月一直在京城和虞城青萝坞两地跑,就为了和青萝坞的大夫商榷梁母身上未除尽的蛇毒,目前为止收获颇丰。
见柳安惠问起这个,梁杭云便将青萝蛇的好处说了出来。
一番商讨后,柳安惠决定等盛言楚成亲后就带着程菊去青萝坞治眼。
程菊偷偷看了一眼梁母,梁母说她先前眼睛睁久了会酸胀刺痛难忍,吃下青萝蛇胆半年后,这会子竟能抓针做绣活了。
程菊越听越激动,手不自觉的攀附上右眼,可才高兴一会,程菊又丧丧地叹了口气。
“菊表姐这是咋了?”盛言楚边问边舀了一勺月惊鸿从南域托行商带过来的干贝肉给七岁的柳佳棠吃。
柳佳棠是程菊和柳安惠的女儿,这趟上京说是要放在程春娘身边学学刺绣,待明年盛言楚翰林院散馆再一道回静绥。
小姑娘生得像程春娘,小口小口的吃着饭,抿掉嘴上的油花,棠姐儿拉拉盛言楚的衣裳,低声道:“我娘生不出小弟弟…”
盛言楚心下一凛。
程菊苦涩一笑:“也不知什么缘故,自打生了棠姐儿后,我这肚子就再也没动静。”
乌氏替女儿着急,唉声叹气地说柳家二郎后成亲都已经有了两个儿子,而女儿嫁到柳家七八年只得了一个女儿…
柳安惠笑说女儿棠姐儿乖巧懂事甚好,却遭到乌氏翻白眼:“棠姐儿和春娘一样柔柔弱弱的,若没个兄弟在身侧帮扶,她日后着夫家欺负了咋办?”
乌氏还想说程春娘母子当年得亏有程有福这个大哥撑腰,不然这对母子早就被老盛家蹉跎的没了人影,更别提有现在这般了不得的家业。
乌氏的话给柳安提了个醒,可…
柳安惠挠挠头,臊红着脸扭捏道:“我时时刻刻出力哇,只她娘肚子没动静,我也没办法…”
话刚落地就挨了程有福一顿板栗敲打。
“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作甚?”
陡然被岳丈打,柳安惠没吓着,也没喊疼,倒是坐在外间的阿虎吓得筷子都掉了。
来了来了,传说中连爷都被追着打过的大舅老爷发火了!
然而程有福就骂了这一句,还是笑着骂得,这可把看戏的阿虎失望的连吃饭都没了胃口。
“春娘,”乌氏突然喊,“楚哥儿说他认得那位官夫人义母今年怀上了?”
程春娘含笑应声:“确有其事。”
乌氏拖着板凳靠近,半开玩笑:“那位夫人年岁不小了吧?当年收楚哥儿做义子时不是说伤了身子吗?咋好了?”
程春娘半掩嘴:“许是真人保佑,反正就是怀上了。”
“可是寻了良医?”
程春娘点头:“这些年杜家姐姐其实一直在调理身子…但一直没传出喜讯,年初卫大人有心,将京城有名的杏林圣手孙大夫请了过去,好生调养一段时间后,果真就有了。”
乌氏压着惊诧,揶揄道:“小日子都快绝了的人竟有了身子,你说这事闹得稀不稀奇?也就是官家太太们有福,若搁在我们庄户人家,老蚌怀珠可是要笑掉大牙的。”
程春娘不这么认为:“孩子来得晚罢了,宫里的皇上年近七十还在生呢。”
前不久,最得宠的昭泉宫娘娘产下一女,老皇帝大为欢喜,当场册昭泉宫娘娘为贤妃,尚在襁褓中的女儿加封为和御公主。
乌氏闻言捂着肚子扑哧笑开,连连说男人和女人在这上边没得比。
“那孙大夫可给你看了?”
程春娘嘴角笑容滞住:“看了。”
乌氏忧心忡忡:“真就不能生养了?”
“嗯。”程春娘斜乜着和大哥攀谈的儿子,豁达道:“有楚儿这么个儿子我早已心满意足,一个就一个吧,精细着养挺好。”
乌氏却摇头:“孩子至少得要两个,等我们老了他们才不至于孤零零的。”
想了想,乌氏指指女儿程菊:“回头还得麻烦你帮我菊姐儿签个线,她没儿子傍身我这心里急得慌。”
盛言楚略懂一点医术,在他看来,表姐程菊除了眼睛,其他地方都很康健,当年生棠姐儿时也没遭什么罪,按说怀二胎不难才对。
程菊无碍,那问题就只能出在柳安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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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盛言楚成亲前,孙大夫给程菊把了次脉,结果和盛言楚猜测的一模一样,程菊身子很健康。
“那为啥怀不上?”乌氏忙问。
盛言楚和孙大夫齐齐将目光落在柳安惠身上,世上男人大多都不愿意承认自己不行,故而孙大人看得隐晦,盛言楚则没顾忌,大大方方地盯看柳安惠。
柳安惠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咬牙道:“您给我也把个脉。”
盛言楚眼睛一亮,不由暗赞一句柳安惠。
孙大夫给出的结果的确是柳安惠有问题,可柳安惠和程菊生了女儿啊,若柳安惠不能生,那棠姐儿…
程菊脸色霎时惨白,迭声说自己没做过对不起柳安惠的事。
孙大夫见怪不怪,慢条斯理的将能导致柳安惠不能生养的病况数了出来。
筛选之后,最后竟然是熬夜+酗酒。
“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孙大夫淡定的交代,“再想要孩子,你男人切记禁酒,还要早睡,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柳安惠长松一口气,送走孙大夫后,柳安惠默念几声早睡早起后就回了房,屋里的蜡烛只亮了一小会便熄了。
盛言楚明日要去接亲,自是要早些去睡下,刚转身,袖子被人拉住,回头一看是他娘。
“娘还有事?”
程春娘欲言又止,踌躇了会,将盛言楚拉到屋檐角落。
“刚孙大夫咋说你表姐夫的?”
盛言楚浅浅打了个哈欠:“喝酒伤身,熬夜伤——”
程春娘打断儿子,目光炯炯:“自打你做官后,我冷眼瞧着你三五日就要和人喝一顿酒,小酌怡情,可没人像你那样将酒当茶喝!你且记着为娘今晚的话,以后少喝酒,散了衙就早早回来,别在外边和一帮狐朋狗友鬼混!”
盛言楚靠着墙壁站好,耷拉着脑袋憨笑。
“还笑!”程春娘就差抬手拧盛言楚的耳朵说教,“成了亲你就是一家之主,你还当自己是小孩?”
盛言楚捂着脑门老实点头,连连保证以后少喝酒。
“还有熬夜!”
盛言楚咧开嘴角,指指头顶月亮:“娘再叨叨不停,今晚这夜是熬定了。”
月上梢头,更夫敲着梆子从巷子里走过,见状程春娘忙喊阿虎打水给盛言楚洗漱。
-
一夜无梦。
四月初九,天朗气清。
天蒙蒙亮时,城南那片街就敲敲打打响起唢呐喜乐。
这一日的盛况,直到很多年后依旧在京城老百姓嘴里津津乐道。
华家女嫁人,送嫁的娘家却是李家。
站在街边看热闹的百姓齐声数数:“…九十八,九十九!”
“我的天爷,九十九担嫁妆!”
每担嫁妆由两人抬着,嫁妆从一到九十九都抬出来后,整条城南主街都被抬嫁妆的队伍给堵住了,吹吹打打抬到盛家主院后,竟将主院几道游廊塞得下不去脚。
等送嫁妆的人返回李家后,穿戴鲜红喜服的盛言楚跨坐上高头大马,挺直脊背一路往城南赶。
商户社学的半大孩子们自发换上红艳艳的衣裳,每人手中皆捧着绣球,亦步亦趋地跟在盛言楚骑坐的大马后边。
“盛家郎君要娶妻,李家姑娘要嫁郎,要—嫁—郎!”
一群欢蹦乱跳的小儿龇着漏风的板牙笑嘻嘻的齐唱:“盛李两姓喜连姻,良缘缔约过今生,杏花娇艳不及美人半分,只盼瓜瓞绵绵郎君莫要变心——”
沿街看热闹的百姓乐呵的跟着吆喝,一时间这道打油诗响彻云霄。
小孩子唱完诗后听从严栖江的口令飞快地追上骑马漫步在前的盛言楚。
“盛大人,接着——”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吼了一声,盛言楚回头一瞧,只见孩子们均仰着小脑袋,高举绣球往盛言楚身上扔,绣球很轻,砸在身上一点都不疼。
百来个绣球一齐砸来,盛言楚双手敞开去接,一下接到两个。
新郎官身边会有两个同样骑马的迎亲人士,盛家请的人是夏修贤和梁杭云。
夏修贤官居侍读学士,兼任皇家书院的先生,京城百姓几乎没人不认得夏修贤。
梁杭云虽是新面孔,但耐不住梁杭云相貌冷峻出色。
新郎官丰采高雅,两个迎亲官皆是清新俊逸之辈,三人一出行,立马在街上惹起喧嚣。
“楚哥儿 ,绣球就接一个!”娶过妻有经验的应玉衡跟在队伍后边喊。
盛言楚环抱着绣球扭头啊了声,头一回做新郎官,他慌得不行,也没人跟他说这绣球要干嘛。
听到应玉衡的话,他想都没想就将其中一个绣球往空中一抛。
“快接!”
“我要,我要——”
顿时街上尖叫声四起,老百姓们左推右搡,半空中落下的绣球颠了几个来回后竟又回到了盛言楚手中。
老百姓哄笑一堂,打趣说并蒂姻缘天下难得。
盛言楚这才明白绣球只能要一个的说法,耳畔传来揶揄的笑声,盛言楚只觉手中绣球烫得厉害,深吸一口气后,他攥紧其中一个绣球再次往空中抛。
这回绣球没再回来,而是去了迎亲官梁杭云手中。
老百姓的嘴就没一句实话,刚还恭喜盛言楚有并蒂姻缘,这会子立马改嘴恭贺梁杭云喜运当头。
马儿嘚嘚跑,快到李家门口时,吹唢呐的师傅们忽鼓起腮帮子换了一首欢快激情的音谱,站在李家门外张望的李兰恪听到迎亲曲,扯起嗓子冲里边高喊:“拦门的人呢!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