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楚是文状元, 华宓君又有一个帝师老祖宗,迎亲拦门这一环节势必要刁难一番。

李家是书香世家, 守住迎亲大门当然不在话下, 但盛言楚这个状元郎也是不容小觑的。

李兰恪和盛言楚同出一届殿试,金銮殿上李兰恪没能赢过盛言楚,这会子李兰恪便自告奋勇要第一个站出来拦住盛言楚。

盛言楚擅长的诗文暂且放一放, 李兰恪专挑京城各种风俗习惯为难盛言楚, 盛言楚并不是京城人,好多习俗被问得一头雾水, 但这不妨碍盛言楚破关, 别忘了他后边跟来了一群在京生活多年的朋友。

夏修贤、俞雅之等人算半个京城人, 一般的问题都难不倒这两人, 李兰恪得了外甥女的敲打, 也不敢门口和迎亲官们太过针锋相对, 略问了几个暧昧的问题过过嘴瘾,李兰恪优雅地伸出手,欢迎几人入内。

穿过影壁墙, 一排排身强力壮的汉子惊得抱着绣球的盛言楚往后连退了两步。

“盛姑爷!”汉子声如洪钟, 痞笑道:“爷出的题有迎亲官帮你, 但进内院接姑娘得靠你自己, 谁若插了手, 那今个姑爷就甭想进去!”

夏修贤和梁杭云哈哈大笑, 两人齐力将盛言楚双脚抬起端着往前冲。

“慢点!”身子陡然腾空, 盛言楚吓得魂都飞了半边。

这两人别半道抬不动他就将他甩出去吧?

还真叫盛言楚猜对了,说时迟那时快,两人相视戏谑一笑, 下一息两人齐齐高声吆喝起来:“走你——”

盛言楚傻了眼, 风儿从耳畔呼啸而过,半空中他抓不住任何支撑点,正当他以为要摔个鼻青脸肿时,下边汉子们空手将盛言楚接住。

现场顿时暴起喝彩声。

华宓君贴身婢女山栀笑着从垂花门后露出半边璀璨小脸:“姑爷,姑娘新娘妆还在梳着呢,只这日头爬得越发的高,不若你催催?”

被汉子们嬉笑着往空中来回抛着玩的盛言楚心明眼亮,忙在尖叫声和欢呼声中将准备好的几首催妆诗吟咏出来。

山栀点点头,笑得抽开闸门,汉子们见好就收,将盛言楚完好无损的放下。

盛言楚长松一口气,原地轻跺几下有些发软的脚掌,正准备一头扎进内院时,忽而双臂被两个汉子一边一个用力夹住,上半身当场被桎梏的动弹不得。

双脚腾空来回踢,却不见汉子们有其他动作。

几丈外处,又有两个汉子相对而蹲,朝前伸出的四只手交叉握住形成一个‘吕’字。

盛言楚心一哽,这是要他坐人轿?

不会又要往空中抛吧?

不行不行,他有点恐高…

使劲回头丢了个暗号过去,夏修贤和梁杭云立马撸起袖子上来夺人,两人都是文弱书生,哪里斗得过行武的汉子,不得已,夏修贤一挥手,后头跟着过来看热闹的翰林官纷纷近前来。

可怜新郎官被两队人马拔河拽得跟麻花似的,盛言楚感觉今天这么一闹,他怕是要因蛮力拉扯而长高一丢丢。

“别拉了,别拉了——”山栀跑过来阻拦,“姑爷疼得脸都青了!”

脸不是疼青了,盛言楚暗暗骂一句:谁!是谁拉我的裤子!

环顾一圈男男女女,盛言楚使出吃奶的力气将手从汉子们胳臂下拽出来,旋即站定往上提裤子。

“往哪跑!”

眼瞅着盛言楚猫着腰越过拦门的人麻溜地往内院钻,院中汉子们立马老鹰捉小鸡似的跑过去逮盛言楚。

“大家快去帮楚哥儿!”夏修贤一声令下,成群的盛家迎亲的人纷纷手拉手高呼喝喊地往汉子们身上倒去。

可惜武力值不足,跑进二门的盛言楚终究还是被汉子们‘挟持’住踹进了人轿中。

说是人轿,其实就是汉子们双手交叉将盛言楚双脚摁住抬在肩膀处。

人轿一起,盛言楚以为还有闹亲的环节,不成想汉子们朗声大笑抬着他就往内院的游廊上走。

紧随其后的是乐器王唢呐吹奏起抬花轿的曲目,笙、梆子齐奏,吹吹打打的闹腾劲在李家燃爆。

到了主院大门口,汉子们忽蹲下身放下盛言楚,还体贴的将盛言楚衣摆上的皱褶牵平。

盛言楚定定心神,回身冲众汉子笑着拱手致谢,随后大步流星的抬腿进到屋里。

两排靠椅延伸到门口,盛言楚甫一进门,就看到两边椅上都端坐着等候多时的李家长辈,首座上李老大人换了一身喜红寿字袍,见到盛言楚,李老大人激动的两眼含泪。

李老大人左边位置上摆着华宓君亲娘李念和的牌位,死人为大,盛言楚从丫鬟手中接过茶水先敬李念和这个岳母。

再然后才是李老大人,至于华正平,李家人压根就没安排华正平的位子。

“老祖宗。”改口后,盛言楚将参茶奉上。

李老大人早起泣不成声,由着李兰恪的搀扶才将参茶平稳凑到嘴角,微抿一口,李老大人抹开老泪,一口气说了好几声‘好好好’,心情复杂道:“快去见过你叔叔伯伯婶子们——”

盛言楚微笑点头,上前一一点头认人,李家和旁的世家不太一样,并没有那些肮脏的你争我夺,见盛言楚笑吟吟过来喊他们,两排人纷纷笑开,每人都往盛言楚手中塞了个封红。

不过中间盛言楚也遭了几个警告声,分别来自华宓君的外祖父外祖母。

这对老夫妻常年生活在李家老宅南域地界,因女儿李念和惨死,老人们对读书人生出不少厌恶,但自己家族就是读书人,甩不开这道坎,华宓君外祖父一气之下辞官归乡当起农夫,若非外孙女嫁到京城,这对老夫妻怕是这辈子都不会踏足京城这个寒心地。

阴沉沉的目光死死瞪着盛言楚,盛言楚嘴角一抽,任由两位老人上下打量,顶着压力,盛言楚躬身高举茶水改口喊外祖父外祖母好。

“咳!”李老大人拐杖点地提醒。

两位老人嘴巴发苦,接过茶水咕了口刚好换换气。

说了几句颇有威严体面的场面话,见盛言楚恭敬地站在那仔细听,老人们这才松口气认可盛言楚。

敬过茶行过礼认过长辈后,盖着红盖头的华宓君被李婉和李家族中一女长辈搀扶着走进堂中。

见到一身红妆着身的华宓君,李老大人瞬间老泪纵横,喉咙呜咽:“宓儿…”

盖头之下的华宓君听到呼唤,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哗啦往下掉,只碍于礼节华宓君才没有跑上去和李老大人哭泣。

“宓姐儿擦擦泪,”女长辈偷偷塞了个帕子进来,笑劝道:“别哭花了妆,到时候洞房让盛姑爷瞧见像个小花猫可就不好看了。”

华宓君破涕为笑,捏着帕子角轻轻摁了摁泪花。

越是努力的去控制不哭就越想哭,眼泪宛若初夏的雨水一样往下掉落砸向地面。

盛言楚接过李婉递过来的牵红,见另一侧站立的华宓君肩膀小幅度的颤抖,盛言楚紧了紧牵红,引着华宓君近前告别李家人。

因盛言楚故意往李老大人身边靠,华宓君泪光闪烁的低头鞠躬时,红盖下的方寸之地隐约能看到李老大人撑在前边的拐杖头。

李老大人管不得那么多,枯瘦苍老的十指紧紧捏着华宓君端在腹部的白嫩双手,忽手腕多了一丝冰凉感,李老大人粗哑着嗓子,指腹摩挲着华宓君手腕多出的黄玉镯子。

“这是你娘出嫁时老夫送的。”李老大人哽咽不止,“年初老夫厚着老脸从华家抢来了…”

乍然看到亡女当年的嫁妆,一旁两位外祖夫妇脸色一下变了,不顾礼节地扑过来环抱住华宓君,一时间堂中哭声连连。

华宓君鼻头发酸,手中的细棉帕子早已湿透,送行的喜娘见李家人抱团痛哭,立马哎哟拍大腿。

“使不得,使不得!”喜娘忙上前将几人拉开,扬声笑道:“这是做什么?过三天新娘子就要回门,有什么话到那天说是一样样的,这会子可别耽误了吉时。”

“对对对,别误了吉时。”李家人赶紧拭泪,紧了紧华宓君的手,几人酸涩难言的退回位子。

被挤到一边的盛言楚终得以回到新郎的站位,头一瞥,看到华宓君擦了香粉的手指骨节处隐隐泛红,跨门槛往外走时,盛言楚身子往华宓君这边挨了挨。

“换换。”

华宓君楞了下,手中的牵红嗖得一下遛出了手掌,下一瞬间,透着温热手感的牵红塞了过来。

这头牵红很干,没有泪水。

吸吸鼻子,华宓君笑弯了眉眼,旋即握紧牵红亦步亦趋地跟着盛言楚缓步往外走。

出了主院门就不能回头,没有兄弟那就由李兰恪这个还未娶妻的舅舅代劳背华宓君出李家大门坐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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轿帘由红布换成了红豆玛瑙珠子,轿身一起,摇晃间珠玉敲起叮当脆响,细密的红珠帘将新嫁娘的身影隐在轿子中看不真切。

老百姓一路跟着跑,偏有好奇心重的人非要睹一睹新嫁娘,纷纷探头探脑的张望。

华宓君再脸皮厚也耐不住众人的起哄,头愈发往下低。

“哎呦,新嫁娘害羞了——”

有人抬头仰天,打趣道:“四月天该起场风才对,若能撩起红盖头让我们一瞻新嫁娘的花容月貌,我这辈子足矣!”

“去你的!”

李兰恪护犊子上身,将那些不知耻的浑男人们往边上赶,笑骂:“还不扯袖子将嘴角口水擦擦?谁胆敢觊觎宓姐儿,信不信我捶你们!”

老百姓们抚掌大笑,有人揶揄高头大马上的盛言楚:“有这么霸道的娘家舅舅,新郎官日后可不得收敛些,若敢欺辱华大小姐,掂量着娘家舅舅捶他!”

有又一人笑:“盛大人温文尔雅,怎会是那等对女人动手的莽夫?李家舅舅这拳头怕是没机会挥下去!”

骑坐在马背上的盛言楚眯着眼和煦地笑,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只顾拱手回应满街的贺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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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等级森严,南贵西富,便是这样,那些住在城南的权臣勋贵们依旧瞧不起城西的商户,可今天大有不同,不受待见的城西街上各色人都能看到。

若说这些平日里吊着眼皮子瞧人的世家子是给盛言楚面子才过来,这话未免有些说不过去,毕竟盛言楚平日结交的好友中甚少有权贵子弟。

能点上名号的,大抵也就张郢。

可让盛言楚瞠目的是,他家院门口站着的可不止张郢,还有好多都是他只在殿试时才见过一面的重臣。

除此之外,门口排排站着等迎亲队伍过来的人中还有吏部考功司的秦庭追,以及在翰林院忙于政务的戚寻芳等人。

“楚哥儿,”夏修贤从后边挤过来,将绣球递给盛言楚,斜了眼门口那些人,夏修贤声音有些颤:“这些人都是你请来的?你这面子也忒大了吧?我适才还看到吏部尚书进了你家门!”

吏部大佬也来了?

盛言楚抱紧绣球心头一跳,微弯下身子冲夏修贤挤眉弄眼:“我没请他们!”

也请不来…

他倒是想请这些人来,但这些人大多都身居要职,都来了朝廷各部还能正常运转吗?

“难道他们是不请自来的?”夏修贤羡慕的双眼发红。

见大门口聚了不少达官显贵,盛言楚犹豫了下,招手让夏修贤去前门探探情况。

夏修贤急速地往盛家门口跑,跑到上司戚寻芳身边后,夏修贤低着头问了几句,马背上的盛言楚清晰地看到夏修贤脸色变了又变,旋即雀跃地往他这边蹿。

“楚哥儿!大喜——”夏修贤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大声道:“你猜谁来你家了!”

盛言楚心头猛地咯噔,他家里面还有其他大人物?

从翰林院掌院戚寻芳口中蹦出来的厉害人除了宫里那位还能有谁?

“官家来了?”

“真的假的?”

老百姓听到动静立马疯狂的往盛家门前跑。

碍于盛家门口站着不好惹的大官,随行的商户百姓们只好止步在对面街边,眼珠子却充了血似的盯看着盛家大门。

“定是开玩笑的!”有人不信,“官家都七老八十了,怎会大费周折的从宫里出来!”

“就是,”立马有人小声附和,“天子出行的卤簿仪仗呢?前前后后上百号人愣是一个都没瞧见,想来官家不可能出宫。”

前头百姓叽叽喳喳,堵着迎亲队伍迟迟进不出巷子。

盛言楚赶紧喊阿虎前去疏散,花轿里的华宓君见轿子悬在半空没动,忍不住掀开额前的珠翠。

冲天的讨喜声和炸街的唢呐声不绝于耳,华宓君一时弄不清楚前头发生了什么,手指拉了拉轿帷上的铃铛绳,轿外随行的丫鬟山栀凑上前。

“姑娘?”

华宓君隔着帘子问:“怎么不走了?”

山栀忍不住笑出声:“姑爷适才说盛家来了大人物,这不大伙都跑去看,一时便堵塞了路,等姑爷将人驱散了咱们再走。”

“大人物?”华宓君哭过一顿后嗓子有些哑,“是谁?”

山栀探头在帘边,以袖掩面低声八卦:“是官家。”

华宓君忙不迭将脸贴过来,惊道:“你听错了吧?!”

山栀还想继续说,这时轿子动了起来。

快到盛家门口时,程有福将自家两个小子和外孙女棠姐儿喊出来放爆竹,振聋发聩的喜炮和激情的锣鼓声交织,华宓君一时听不清山栀的说话声。

围堵在前的老百姓笑谈声阵阵,新郎官踢花轿前要抛绣球传喜气,老百姓当下不去看老皇帝到底有没有来盛家,一心只想着待会能接住绣球。

婚嫁所用的绣球并不是后世那种圆滚滚的红球,嘉和朝的绣球方方正正,四面各绣了一句吉祥话,就跟颠骰子一样,接到绣球的人可向上颠一下,落在掌心那一面的吉祥话就是盛言楚和华宓君这对新人的祝福。

“盛大人!”有人笑嘻嘻地喊,“往我这边砸,使劲地砸!不用顾忌我疼不疼~”

盛言楚嘴角扬起,为防止绣球又出现颠回来的场面,他高举起绣球,借着力气往人群中狠狠扔去。

绣球呈抛物线飞向众人,老百姓们铆足了劲去抢,尤其是那些国子监的监生们。

他们都想接住盛言楚手中的文气,好在来年金榜题名。

绣球掉落在谁手中,谁就会成为大家哄抢的对象,才一会而已,绣球就换了好几波主子。

居于马上的盛言楚像是看了场沙滩排球,绣球自他手中甩出去后就没有落地的机会,颠过来扔过去来来回回不断。

唯恐误了踢花轿的吉时,盛言楚暗中使了个眼神给迎亲官夏修贤和梁杭云。

两人会心一笑,立马蹦起来抢绣球,可两人低估了国子监书生们的实力,夏修贤手指才碰到绣球,就见迎面撞进来一个书生将绣球抢了去。

梁杭云运气倒好些,抢到绣球后一路往盛家门口跑,后边书生咬牙呸道:“梁杭云!你脸还要不要了?盛大人迎亲时不是给了你一个绣球吗?!”

梁杭云双手抱着绣球,被三五国子监同窗围着呼吸急促大声喘气,听到同窗的话,梁杭云怪不好意思的,便将手中绣球往前一抛。

越过书生们的头顶,绣球直直往盛家大门方向飞去。

李婉年初跟淮亲王府的长孙谷解除了婚约,作为内亲里边的未嫁女,李婉被安排为牵引华宓君进盛宅的娘家人。

正站在一旁翘首以待华宓君出来呢,忽见远处飞来一道阴影。

李婉下意识伸手去接,接到手才看清是绣球。

追过来的书生们顿住脚,李婉今日特意打扮了一番,周身红艳艳的煞是好看,肤白唇红,娇俏地站在那。

书生们自是不好意思和李婉一个小姑娘抢,便笑着作罢。

挤进来的梁杭云刚好看到盛言楚笑意晏晏地催促李婉再抛一次绣球攒喜气,李婉应声往头顶上甩,落到掌心手后立马有人追问是什么吉祥话。

李婉也好奇,秀目低垂,再抬头时白嫩的脸上铺满红霞。

老百姓们一齐大笑,笑说李府过不了多久怕是又要办喜事。

李婉羞得跺脚,可她还有任务没做,只能站在那接受众人的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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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盛言楚从马上下来,接过喜娘递过来的牵红昂首阔步的走到花轿前。

喜娘尖着细嗓子笑喊踢轿门,盛言楚顺从的朝轿门踢了一脚。

“盛大人这是没吃饭吗?”

还没进洞房呢就有人开始闹了:“咋踢这么轻?没拜堂就惧内么?”

巷子里有说有笑,男人们皆站出来起哄要盛言楚踢重一些。

进婆家门互踢轿门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男女都要踢,意味着男不惧内,女不示弱。

盛言楚踢得这般轻,当然少不了男同胞一顿鄙视。

盛言楚觉得意思意思就够了,不料这些男人不依不饶,盛家请来的全喜娘忙劝:“新郎官再踢一个就是了,再踢一个~”

踢就踢,盛言楚被这些虚的习俗弄得哭笑不得,只好又抬起脚。

“踢重些!”旁边有男人给盛言楚打气。

盛言楚莞尔一笑,下马威似的朝轿门又踢了一脚。

花轿门上悬挂的红豆珠帘噼啪清脆作响,交缠在一块似是打了结。

吹奏唢呐的师父停下动作,大家都将目光投注到小小花轿上。

李婉轻悄悄走到一侧,对着轿子低笑:“宓姐儿,该你了。”

坐在里边的华宓君紧张的啊了声,绣鞋往前一伸,因坐了小半天腿有些麻,本来想踢一下轿门的脚愣是没能够着。

华宓君嗷呜一声闷哼,她小腿好像抽筋了,这酸爽…

外头百姓都在屏息凝神想看新嫁娘反击盛言楚,不料就看到一抹红色从眼前一晃而过,猜到那是绣鞋,但也没必要这么快就缩回去吧?都没碰到轿门好伐?

刚才还笑话盛言楚将来准会是个惧内货色的男人们看傻了眼,不是说华大小姐彪悍吗?!

男人们眸中不由染上艳羡,华大小姐再骄矜霸道又怎么了?能在外边给男人面子的女人就是好女人…

有几个常年被婆娘欺负的男人禁不住吸气流泪。

手持唢呐看戏的师傅鸡贼的很,见华宓君虚晃一下,便当做是踢了轿门,也不给华宓君二踢的机会,扬起唢呐登时吹奏起欢快的乐曲。

唢呐为王一点都不吹嘘,一声响后,锣鼓声顿起。

盛言楚好看的眸子中漾满了笑意,拱手拜谢老百姓们的随行观礼后,他将牵红另一角拿给华宓君。

华宓君脚麻的酸劲还没褪去,搭着李婉的手臂出来后走得极慢,盛言楚定住脚等着,觑见华宓君双脚走路有点跛,盛言楚瞬间意识到华宓君脚麻了。

脚麻后最忌讳走动,动起来那叫一个难受,因而盛言楚立在那没再往前走,华宓君头戴着红盖头,一切都听盛言楚指挥,见盛言楚停滞不前,华宓君也没动。

全喜娘这辈子操办了不下几十场婚嫁,自然清楚华宓君走路摇晃的原因,但没办法,为了吉时大家都得委屈些,可没想到盛言楚会停下等华宓君缓过来。

“怎么不走了?”站在门口等候半天的程有福纳闷,刚想使唤二儿子吉哥儿过去看看,被乌氏拦住。

“还说呢!”乌氏照着程有福的胳膊用力一拧,语气酸溜溜:“楚哥儿这是在心疼人家姑娘,你懂什么!”

程有福听得满头雾水,站那不动就叫心疼人?

乌氏懒得跟程有福哔哔,扭身去喊吉祥两个儿子帮程春娘抬待会要撒得红花生和绿枣子。

花轿前,华宓君小幅度的跺脚缓解酸麻,颠了左脚就换右脚,不一会儿那股难受的劲就过去了。

“走。”盛言楚笑着继续往前行。

华宓君来过城西盛家好几趟了,可这次戴着红盖头,华宓君楞是不知道现下走到哪了,只能由着盛言楚的牵引,耳畔时不时传来轻声的‘抬脚,小心台阶’的话,就这样,华宓君一路无险的进到盛家。

门口戚寻芳和秦庭追等人冲走过来的新郎官盛言楚一笑,盛言楚团团回礼。

一路往拜堂的厅屋走时,盛言楚见到不少朝野上的权臣和勋贵,好在今天是他的大日子,倒不用停下来跪拜。

畅通无阻的进到内院,内院守着的盛允南忙跑到盛言楚跟前,脸上慌张和喜悦惧有。

“叔,”盛允南努力地咽口水,“皇、皇上来了。”

盛言楚早已有心理准备,身侧华宓君却一惊,搀扶着的李婉轻拍华宓君的手,小声道:“早前官家就跟老祖宗通过气,说要做你的主婚人,只是这大半年都没听到动静,老祖宗以为官家忘了这茬,便没再跟你提,没想到今天官家应约来了。”

末了,李婉又补了一句:“官家动辄来盛家给你和盛姑爷做媒证,一下惊动半个朝廷,喏,盛家今天来了不少人。”

华宓君本就紧张,听李婉说来了一堆人,顿时慌得手心冒汗。

“有我在呢。”盛言楚抖了抖牵红,轻笑:“怕什么,他们又不是吃人的老虎。”

华宓君脸颊烧红,她不是怕,是羞。

跟在后边的全喜娘一听里头坐着皇上,只觉头晕眼花的厉害,不得已,李婉只好过去扶全喜娘,待会拜堂可不能没有全喜娘。

以防华宓君接下来摔倒,盛言楚将手中的牵红往怀中收了收,华宓君甚至能闻到盛言楚身上的清幽气息。

眼瞅着新人进了堂,早已坐立不安的程春娘忙起身喊两个小侄子去开箱散花生枣子。

刚使唤完,后知后觉的程春娘立马心惊地去看首座上的‘弥勒佛’,老皇帝手执紫玉佛珠不停的转拨,时不时和坐在下首的卫敬笑语两句。

老眼余光留意到程春娘的局促,老皇帝示意卫敬,卫敬抬眸冲程春娘扬唇笑笑,让其继续。

程春娘这才卸下紧张,继续让小侄子去门口撒花生枣子。

花生剥了壳露出红果,枣子是青翠的绿枣,正应了那句红男绿女。

除了花生枣子,程春娘还准备了好几箱贴了小小红色‘喜’字的糕点糖果,箱子搬到屋檐下一打开,进盛家看热闹的百姓们欢呼地蹲下身哄抢一团。

戚寻芳家中几个孩子也跟着过来了,抢到几枚薄荷糖,几个小子龇着大白牙非要戚寻芳也进来抢。

戚寻芳可不想只他一个下去抢,但碍不住儿子们殷切的小眼神,想了想,戚寻芳手一拽,将站在一边的秦庭追也拉到了人堆里。

抢喜糖就得要气氛高涨,屋檐下朝官们皆大老爷似的站在那不动,底下百姓自是不敢太放肆,想通这点后,戚寻芳狡黠一笑,将同僚好友们都拉了过去。

见外边欢声笑语不休,老皇帝忍不住坐直身子张望,卫敬忙说是戚寻芳等人在抢喜糖。

老皇帝属实没见过这种欢喜场面,才站起来准备去看看,想想后还是算了,他一出去谁还敢抢?罢罢罢。

卫敬心下了然,瞅见老皇帝脸上的落寞,卫敬笑着提醒:“皇上,新人等着拜堂呢。”

堂中盛言楚和华宓君还站在那,老皇帝笑着抚须,道了声郎才女貌后,立马有礼官上前唱词。

听到‘一拜高堂’,戚寻芳等人顿时歇了玩闹,皆溜进堂中去看拜堂。

盛言楚娶妻路上被京城习俗坑了不下三回,但这回拜堂他终于不用迷茫了。

他很熟悉流程的,谁也看不了他的笑话!

拜了高堂再拜天地,再然后是夫妻对拜,最后就是送入洞房,不用全喜娘在旁边教,盛言楚熟门熟路的将拜堂手续办了。

一应操作惊得程春娘咂舌,若非是自己亲生的儿子,她还以为儿子成过亲!

不止程春娘惊到了,座上的卫敬和老皇帝皆瞪大了眼。

多少新人在拜堂时闹出了笑话,怎么到了盛言楚这就…

因有老皇帝这个重要的主婚人在,在‘送去洞房’前,新人得听听老皇帝的谆谆祝词。

老皇帝文绉绉地说了两句后,盛言楚目不斜视,昂首挺胸牵着华宓君往喜房中去。

“闹洞房去咯——”

商户家的孩子顽皮,哪里知道堂中站着的便服老人就是天子,擦着老皇帝的衣角,小孩子们如风一般往洞房方向跑。

几个商户大人脸霎时变白,卫敬嗫嚅:“皇上…”

老皇帝稳住身子,摆摆手:“无碍。”

见喜堂中的大人们都不敢去闹洞房,老皇帝嘴角一抽:“传朕的旨意,去闹!”

有了命令,忠皇党戚寻芳咧嘴笑着挥手让好友们随他去闹洞房。

一呼百应,喜堂内的人几乎都往主院去了。

程春娘秀眉蹙起,咬咬牙将喜堂留给老皇帝和卫敬两人,程春娘一溜烟也往洞房跑。

老皇帝不能去,去了拘束闹不成 ,卫敬也不能去,去了难道就让老皇帝孤零零一个人坐这长吁短叹?

两人其实都想去。

人陆续走空后,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见过大世面的老皇帝率先打破尴尬:“听闻爱卿家有喜了?”

卫敬美滋滋点头。

老皇帝斜睨了眼洞房方向,嘴里冒着比卫敬还嘚瑟的话:“喜事朕也有,不知爱卿可听说了朕年初得了个女儿?”

卫敬:“……”

听说了,您不是还破例封了贤妃吗?

老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卫敬闲聊,聊得都是和御小公主多么多么的可爱,孩子还没出生的卫敬听得心窝直痒痒的。

“皇上,不若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卫敬感觉耳朵都快起了茧子。

“好哇!”老皇帝说得口干舌燥,就等卫敬这句邀请。

老皇帝保养得当,走起路来威风赫赫,卫敬陪着老皇帝拐了个弯,才绕过垂花门进到主院,就见戚寻芳等人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闹完了?”老皇帝气息一窒。

戚寻芳等人赶紧行礼。

老皇帝手虚虚一抬,让众人起来说话。

戚寻芳难以言表,秦庭追等人则还沉浸在盛言楚那一连串轻车熟路当中。

“凤臻你来说。”老皇帝手指向荀凤臻。

荀凤臻是俞庚那一届的探花郎,容貌毁掉后没心思再做官,后尚了老皇帝的妹妹慈文公主做起了驸马,擅长做诗,嗜诗如命。

因相貌有碍,荀凤臻极为不喜欢热闹场合,但荀凤臻十分喜爱盛言楚去年在金銮殿上做得那几首谢恩诗。

听闻盛言楚今日娶妻,荀凤臻特意从公主府赶过来,一路跟着盛言楚从盛家跑到李家迎亲,又从李家折返回来看拜堂闹洞房,就为了现场听盛言楚吟咏催妆诗和洞房喜词。

搁在上辈子,荀凤臻就是妥妥的榜一大佬,为了见盛言楚,荀凤臻兴奋的一夜没睡好。

当然了,今天荀凤臻没捞到近前和盛言楚说话,但远远的看到偶像成亲,荀凤臻比程春娘这个亲娘还要激动。

就在刚才,听到闹洞房的人问盛言楚和华宓君饺子生不生时,盛言楚出乎众人意料的高声说生,轮到华宓君时,扭扭捏捏(荀凤臻的视角)。

荀凤臻恨不得扒开华宓君的嘴捞出一个‘生’字,他还等着礼成后和盛言楚在酒席上碰一杯呢!

听到老皇帝的传唤,荀凤臻三言两语就将洞房内发生的一切说了出来。

“…盛大人一点都不愣头青,如意银角秤挑红盖头、喝合卺酒、捏桂圆、吃青枣和生饺…他清楚的很,喜娘说什么他都照做,一点都不含糊…”

一旁戚寻芳仰天无语,正因为不含糊才不好糊弄,不然他们定要让盛言楚羞得抬不起头。

老皇帝嘿嘿乐,虽说盛言楚在闹洞房上没能让这些看客得逞,但他来都了总得见见新人再走。

屋里华宓君乖乖地坐在喜床上,盛言楚则蹲在一侧抓着盛小黑两只前蹄和华宓君说笑。

礼成后,盛言楚本该跟着宾客去外边敬酒,但这不是被盛小黑缠住了脚嘛,盛言楚担心留盛小黑在喜房会坏事伤到华宓君,故而请宾客们先行一步,他哄好盛小黑立马就过去。

老皇帝没进来前,盛小黑龇着利齿咬着华宓君的裙角不放,经过盛言楚一番呵斥和软语哄逗后,盛小黑终于松开了牙齿,温驯起来后竟也乐意华宓君摸它的毛茸大脑袋。

“楚哥儿——”卫敬出声提醒。

和盛小黑玩得不亦乐乎的盛言楚和华宓君赶忙行礼,老皇帝笑着让两人起来,见盛言楚脚边窝着一只白白的狗勾,老皇帝眼眸一亮,上前几步摸起盛小黑的皮毛。

盛言楚心一紧,担心盛小黑会伤到老皇帝,他悄悄抬脚将地上的狗绳踩住,好在盛小黑没乱来,乖巧地让老皇帝过了一回rua瘾。

卫敬让全喜娘端来一大碟五谷杂粮。

老皇帝抓起一把就往新人头上撒,能得天子祝福是大好事,两人谁也不敢动弹,老老实实地受着。

“瓜瓞绵绵,五谷丰登…”

撒几粒,老皇帝嘴里就冒出一句:“年年如此日,佳偶赤线牵…”

盛言楚微微一笑,侧眸看向华宓君。

适才闹洞房的妇人笑说华宓君长得比京城好多闺秀都要貌美,这点毋庸置疑,但今天的华宓君和往日不同,绞过面的脸颊上敷了桃花粉,朱红的口脂涂抹在笑唇上闪着粼粼光亮,无不在诱他一亲芳泽。

“瞧瞧,”老皇帝手指点点,戏谑的对身边的卫敬道:“敢在朕说话的空隙想旁事的也就这小子了!”

卫敬笑了笑,大手照着盛言楚的后背往前一推,华宓君一个趔趄没站稳往床上倒,盛言楚顺势压了上去。

暧昧的姿势惹得在场的男人们啧啧笑开,不少妇人则羞红了脸,还不忘掩住小孩的眼睛。

身下女子的温热馨香打在脸上,盛言楚僵着身子不敢动,一双黝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看着床上的华宓君。

华宓君何时跟男人这般亲密过,还当着外人的面,当即挣扎着要起身。

老皇帝可不依,没闹成的洞房现在补上就是。

见盛言楚被华宓君推开,老皇帝一挥手,妇人们身边的小孩子们纷纷跑过来去推盛言楚。

后背受力,才被推开的盛言楚一下又压了回去,华宓君被男人灼热的目光烧地浑身乏力,这次没再推开盛言楚。

察觉到身下女子抖如糠筛,盛言楚忙手忙脚乱的从华宓君身上爬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