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崇礼寺。

自从寺内十分蹊跷地死了两个小尼姑,外加一个住持之后,全寺上下都紧张死了,生怕自己就是下一个死的人。

就连远在寒寺的净悔也就是章皇后,都被挪到了主寺崇礼寺内,并加以重重看护,以保证她的安全。

毕竟,对于现如今的崇礼寺来说,净悔就是他们现在存在的最大的必要。

而崇礼寺也的确比韩寺那边好多了,这次她才刚刚搬进来,就被安排到最舒适也眼线最集中的一个厢房。

她周边住的都是寺中人,以便保护她。

这日,内室旁边的小房间里,净悔跪坐在蒲团上,手里还拿着一串佛珠,看上去倒真像一个普度众生的菩萨。

但其实,她却没有在诵经念佛,而是拉着佛珠的两边,不停的将它向外拉,以缓解眼中和眸中的焦虑。

他她跪坐在软垫儿上,眼睛看着的是眼前的佛像,两只耳朵却竖起来,听着外边的动静,稍一有风吹草动,她便要回过头去看看。

而等看到没有人的时候,便又失望地转过头来。

她眼中的情绪显而易见,跟在她旁边一同诵经的小尼见她如此,忍不住提醒她专心。

于是,净悔闻言便就会沉下心来,默念了两句阿弥陀佛。

她像是在等人,可是等的人始终没有来。

第58章 沈慕朝云簇张开手臂……

月挂枝头, 树影重重叠叠的打在窗前,净悔沐浴过后换了寝衣,小尼伺候她梳洗, 撂下床帘扶她躺床上就寝。

烛火熄灭,净悔盯着手边浅蓝色的床帘,有树影晃动, 眼前一片漆黑,她心里莫名生出些恐惧来。

直到迷迷糊糊睡过去之后, 忽然听到窗外一阵风声刮过, 她被惊醒, 见床边坐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男人, 身形清瘦。

净悔松了一口气,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那男人一把将她抱到怀里, 隔着半张床帏搂在一起,看上去亲密有缠绵。

两人抱在一起, 耳鬓厮磨倾诉衷肠,却不知不远处的树梢上, 藏着一双眼睛。

云簇坐在树梢上, 穿着一身通体乌黑的夜行服,藏在密密麻麻的树影后面, 她的位置很高,再加上寺中厢房糊窗子都是粗布草纸, 遮掩并不能遮掩清楚,因此云簇几乎可以说是将房间内的情形尽收眼底。

她紧紧攥着手边的一根树枝,看到两人抱住的那一刻险些掰断。

江一就在旁边,也穿着夜行服, 见状忙握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切勿打草惊蛇。

云簇会意,却实在忍不住,她蜷起掌心,水葱似的指甲掐进手心里,留下四道血红的月牙。

江一见她如此,眉头皱了皱,当即也顾不得尊卑上下,直接上手掰开她的手指,用气声道:“殿下,您实在气不过,掐我吧,别伤了自己玉体。”

云簇瞪他一眼,没说话,她干不来虐待属下的事。

屋内自然没有察觉到屋外的两人,很久之后两人才松开,但净悔依然依偎在那男人的怀里。

那男人很高,背影清瘦,背影看上去有几分熟悉,但是他头上的斗笠始终没有摘,遮着脸,根本认不出来是谁。

云簇抿着唇,眸中涌动着暗色。

两人在屋里倾身说些什么,云簇因为隔得太远,半个字都没有听清。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那男人最后拍了拍净悔的后背,在她耳边似乎又叮嘱了一句,跟着才离开。

他亦是一身墨色,推开房门后很快融入黑夜之中,云簇纵使早早派了江其去守株待兔,但是为了不草惊蛇,不敢跟的太近,一出了崇礼寺就跟丢了。

彼时的云簇也已经在江一的护送之下出了崇礼寺,她们的马车停在半山腰蜿蜒的山道上,云簇没有立即上车,她坐在车辕前头,看着高高的明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江其跟丢了人,回来请罪,云簇并未怪他,她无声地叹了一口气,道:“算了,若是一次便知道他是谁,那才是意料之外。”

江其听她这个沧桑的语气,一时间有些无措,他扭身看一眼江一,只见江一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云簇收回往天上看的目光,她两手搭在脑后,丝毫不拘形象地往后一仰,靠在身后的车门上,她摘下蒙面用的黑色面巾,随手一绑,将身后松散的长发绑起。

跟着,她看向面前这并肩而立的两兄弟,问:“前几日让你们去查的事如何了?”

她说的是要查顺平帝平日都会见什么人的事。

江一和江其同时沉默下来,两人默默对视一眼,都没有出声。

云簇将两个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的眸子动了动,眼底流露出一分不解的光,疑惑道:“怎么?这么久了,还没查到吗?”

距离上次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天,对于从前开始,的确已经够久了。

江一和江其仍然没有答话。

云簇的脸上写上几分不悦,她蹙眉,“怎么,让你们去办这样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云簇虽然娇纵,但从来不是一个会迁怒属下的人,也很少对属下发脾气。

甚至有时候,还不顾公主身份,和江其他们没心没肺的厮混在一起。

因此,她这边一沉下声音,江一和江其都有些怵,江一缓缓抬起头,见云簇一双好看的眉眼里全是厉色和失望,她抱臂坐在马车边上,虽然是盛夏,但是夜风也有些凉,吹得她肩膀有些瑟瑟。

江一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似的,道:“殿下,查到了一些,但是您真的想清楚要听我们的回禀了吗?”

云簇皱眉,“什么意思?”

江一道:“若是听了,您和皇上的父女之情,终究是添上了一道不信任的裂痕。”

这话正戳云簇的心口,她霎时一愣,想了想还是道:“说吧,我早早便想好了。”

若是一切都是她的多想,自然会亲自像父皇请罪。

江一点点头,他悄然按了一下江其的手背,安抚住他的不安,开始向云簇一件一件地回禀这几日查到的事情。

果真如云簇所说,从御前伺候的宫女太监,到每日朝见的臣子皇妃,一个一个,尽数不差。

云簇越听,双眉蹙得越紧,直到最后江一完整回禀完,云簇的视线还停在他的身上,似是灼灼带着火。

江一原本再要说出口的话都有些忘了,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迟疑地问:“殿下……是属下哪里说的不对吗?”

云簇没有多犹豫,摇了摇头。

江一更不明白了,“那……殿下怎么这么盯着属下?”

这道目光不严厉,更不严肃,像是带着点疑惑,带着点好奇,却比刚才的视线更让人喘不过来气。

云簇听了这话却忽然笑了一下,她看着沈慕,说:“我只是好奇,这些人,你是怎么查到的?”

她似是真的奇怪,问得也十分真诚。

江一和江其兄弟俩却是双双愣住,“属下……”

江一噎住之后忍不住回问云簇,“殿下,不是您让属下去查的吗?”

云簇坦然一笑,她点头,“没错,的确是我让你们去查的。”

“可是——”她稍稍拖长了一些声音,道,“皇宫内围,天子身边,多少大内高手重重保护,还有数不清,看不见的暗卫暗藏身边,只凭你们两个就可以查到皇上每日都见过谁?”

“若是真能查到,那该说是你们两个人的功夫太过出神入化,隐蔽出入宫城大内都没有问题,还是该说皇上身边的守卫太过于松懈,随便是谁都能打听到皇上每日的一言一行?”

江一和江其像是忽然被一记闷雷劈在了头顶,起先是被劈懵了,跟着好像忽然反应过来什么,江一的眼睛霎时瞪大。

云簇看着他们两个人的表情,霎时笑了一下,她伸出一只手忘边上一撩,跟着敏捷的钻进了马车里。

帘子缓缓落下,云簇的声音随即传出来,“走吧,去东宫。”

江一和江其谁也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吩咐,皆是愣着没有动。

云簇冷笑一声,“怎么,难道这天下除了太子殿下,还有第二个有本事,有胆子去监视天子?”

江一和江其这回不说话了。

云簇往身后一倚,不再废话,直接了当地道:“还在等什么。”

于是,江一和江其竟真的驾车去了东宫。

毕竟是穿着夜行服,云簇在马车内换了一身衣裳见太子。

到了东宫的时候,已经过了二更了,守门的人见到公主殿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云簇被扶下马车,才意识到什么,忙进去通传。

没到半刻,公主殿下驾到的通传声已经响彻东宫。

江一跟在云簇身后,见这阵势,有些担心地道:“殿下,咱们会不会太张扬了?”

云簇冷冷扫他一眼,嘴上说出的话也没什么好语气,她直接道:“动静大才好呢,我只怕没人知道。”

江一顿时止住不言了。

东宫的下人主动将云簇请到花厅,专门在太子身边伺候的大太监亲自来问候云簇,并恭请她稍等殿下。

云簇点了点头,将所有人都轰了出去,等太子走进来的时候,她正无聊地把玩着手边的茶碗。

碗盖落在杯沿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太子走过去,将杯子挪得远了些。

云簇抬头看他。

太子一脸无奈,道:“大晚上的,有事?”

他穿着一身常服,但是发冠还完整地戴在头上,应该是还没睡下,云簇没答这话,而是先问:“嫂嫂和旷儿呢?”

新出生的小皇孙取名云旷。

太子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旷儿闹了半夜,刚刚才被你嫂嫂哄睡下。”

他说着,按了一下眼眶。

云簇见他这动作,满腔的怨愤忽然说不出来了,她抿了抿嘴巴,半个字都没说。

太子撩起眉梢看她一眼,一瞧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他放下按住眉心的手指,笑了笑,揶揄道:“怎么?我们公主殿下学会懂事了?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任性了?”

云簇被看穿心思,撅了撅嘴巴。

太子却是盯住了云簇的头发,“这是什么?”

他抬手去摸,直接扯下了一块黑布。

长发散落,云簇下意识去捂脑袋。

但还是差了一步,太子已经将她束发的黑布握在了手里,他两指轻轻一捻,皱眉道:“你方才是去哪了?”

原本是来问人的,结果一句话没说,先成了被问的那一个。

云簇不高兴地盯着他,不说话。

太子凝着她这表情,眸光微动,他问:“你都知道了,是不是?”